舞者之死：那意外之外的三秒延迟

一念　平澜

2021年春节前夕，陕西省西安市一家幼儿园舞蹈女教师在练舞时摔伤，在送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医生临床诊断其死因是后颅脑骨折合并脑内大出血。

但死者父亲在查看事发现场录像时，却发现端倪……

舞者之死：那三秒延迟的不幸

2021年2月3日下午，一辆救护车带着刺耳的鸣笛声，飞快地驶入西安市恒源小区。医护人员从一所复式住宅内抬出一个年轻女孩，担架上的她双眼紧闭，头上裹着的白色纱布上洇着血迹，一个名叫田园的男子也跟着上了救护车，满脸焦灼。

伤者梁晶被救护车送入医院急救。梁晶父母梁启刚夫妇闻讯赶到医院，田园一边安抚他们，一边向他们解释梁晶是在练舞蹈时不小心摔伤的。

约半小时后，大夫走出手术室，遗憾地对梁启刚夫妇说：“伤者后颅骨粉碎性骨折，出血量太大，没救过来。”梁母霍采玉放声大哭：“怎么会这样啊？我的晶晶啊……”

可是两天后，梁启刚却一脸悲愤地来到西安市公安局长安分局：“我要报警，我女儿梁晶的死绝不是意外，田园就是凶手……”

20岁的梁晶，从一家舞蹈专业学校毕业不久，在西安一家幼儿园当舞蹈老师。父亲梁启刚、母亲霍采玉是宝鸡一家国企的职工，梁晶是他们的独女。

梁启刚口中的田园，正是送梁晶一起去医院的年轻男子，他是梁晶表姐刘梦琪的男朋友。梁晶出事后，是他第一时间叫的救护车。为何在梁启刚口中，他成了害死梁晶的凶手呢？

据梁启刚夫妇说：梁晶自幼习舞，之前没少受过伤，这次事故属于意外，听上去也合情合理，他们悲痛之余，对女儿“自己摔伤”的事没起疑心。

可是，就在梁晶去世的第二天，梁启刚出于对女儿的思念，找到刘梦琪，想拷贝一下女儿练习舞蹈的视频片段，刘梦琪答应了。

看着电脑里播放的女儿出事当天的视频，梁启刚瞪大了眼睛，双眼射出了怒火……

“警察同志，我女儿做空翻动作时，田园的手一直插裤兜里，眼看她的头都快落地了，田园才抽手去抱，这根本来不及。他是故意让我女儿失去保护……”梁启刚指着视频，声泪俱下。

警察在反复观看视频后，随即找到刘梦琪和田园了解情况。

25岁的刘梦琪，在西安一家视觉艺术公司做舞美设计。田园29岁，是西安一家歌舞团的舞蹈家。田园称：当天梁晶对他说要练习一下前两天为她编排的舞蹈，他就答应了。梁晶练舞时他就在旁边，一边指导，一边加以保护。

不料，梁晶可能是为了加大动作难度，在做翻滚起跳时，竟然自作主张改变了舞姿和方向，落地节奏太快，虽然他在察觉不对后，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却没能抱住她，梁晶重重地摔在地上，头部出血。他急忙拨打了急救电话，又跟着去了医院。

警方反复研究视频，通过对时间进度条和人体落地轨迹时间推测，以及邀请权威舞蹈专家分析，确认田园从手拿出口袋到伸手去接护梁晶，正好是三秒，三秒的生死时速错过了，才导致梁晶死亡。三秒延迟，是救护不力，还是故意放任？

警方马上从外围进行深入侦查，了解到刘梦琪刚上小学时，父母就因性格不合离异，两人很快各自重组了家庭，又都另外有了孩子。年幼的刘梦琪被视作“拖油瓶”，不管去父亲家还是去母亲家，都会被继父或继母冷言冷语、夹枪带棒地嘲讽一番。

梁晶的母亲霍采玉是刘梦琪的姨妈，出于同情，她把刘梦琪抱回家抚养。梁启刚也爽快答应了。

从此，刘梦琪就在梁家住了下来。梁晶比刘梦琪小5岁，整天缠着刘梦琪叫姐姐，刘梦琪对这份亲情很珍视，不管谁欺负梁晶，她都会替表妹出頭。

刘梦琪从小喜欢舞蹈，天赋出众，在她的影响下，梁晶也爱上了跳舞，但她资质比刘梦琪差很多。不幸的是，当刘梦琪从一家艺术学院舞蹈系毕业后，在一次演出中意外摔伤，告别舞台，应聘到西安一家视觉艺术公司做舞美设计，在工作中认识了单亲家庭出身的田园，两人很快成了恋人。

另有隐情：那死缠烂打的搅局

2019年，梁晶中专毕业，刘梦琪凭着自己的关系，在一所私立幼儿园给她找了一份舞蹈老师的工作，梁晶对这份工作还算满意。为了庆祝表妹进入工作状态，刘梦琪在田园家为她办了一个小聚会。

田园家是一座大复式楼，装修得简约又不失精致，让梁晶看得羡慕不已，她拉着刘梦琪的手撒娇道：“姐，住宿舍上卫生间都要抢，我想和你们住。”

刘梦琪对梁晶向来有求必应，见她对这里依依不舍，就把田园拉到一边说：“晶晶现在毕业了，要不让她住到家里来，彼此也有个照应，她还想准备舞蹈考级，这样也方便你辅导她，你看可好？”

田园本来就对女友的话言听计从，又顾及梁晶是刘梦琪恩人的女儿，就点头答应了。

梁晶搬进来后，刘梦琪让她住带露台的大房间，自己的衣物、化妆品也随她使用，每天回家后还为她做各种喜欢吃的饭菜。田园见刘梦琪确实是真心实意把梁晶当成亲妹妹，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对梁晶态度也热情了很多。他很用心地辅导梁晶通过了舞蹈初级考试，在生活上对她也是关爱有加，有时候去外地演出，看到精致的衣物、首饰，他在给刘梦琪买的时候，也会顺便给梁晶买一份。

民警了解到，梁晶在那段时间经常对着同事兼闺蜜赵静瑜夸田园：“又帅又体贴，最重要的是专业一流，要是能找到这么一个老公，这辈子值了。”当时，赵静瑜给她泼冷水：“行了，你可别花痴，告诉你，他再有魅力，也是你准姐夫。”“哼，只是准姐夫而已。”梁晶拖长了声调说。

2020年8月的一个晚上，梁晶突然红肿着眼睛来找赵静瑜，哭着说自己被表姐赶出来了。赵静瑜大吃一惊，忙问她怎么回事。原来，梁晶抓住一切机会向田园示好，比如特意为他准备爱心便当，还非要塞在他手里，然而田园对这些视而不见。

而就在前两天，刘梦琪委婉地对梁晶说：“晶晶，姐夫毕竟不是亲哥哥，你平常要注意点儿。田园说，家里有你这么个大姑娘，他挺不自在的，我们毕竟是住在他家里，别搞得喧宾夺主就不好了。”

梁晶听了很不舒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挽住刘梦琪的手臂，撒娇道：“姐，我就是看着姐夫好，觉得和他在一起很舒服，要不你把姐夫让给我好了，你这么漂亮，一定能找到一个比他更好的。”

刘梦琪把她胳膊抽出来：“晶晶，你胡说啥？”梁晶对刘梦琪的不悦并不在意，反而肆无忌惮地向田园表示好感。

到了第三天下午，田园突然向梁晶提出，她房间的露台要整修，她只能暂时搬走，刘梦琪想说什么，却被田园瞪了一眼。梁晶百般不情愿地搬了出来，她刚出门，刘梦琪就在微信上给她转了一万块钱，嘱咐她找个好点的住处。

“都怪刘梦琪，一定是她给田园说什么了，才逼着我搬走的！”梁晶抹着眼泪对赵静瑜说。

“算了，你姐姐对你够好的了，你都向人家公开宣战了，她也没咋样，还给了你这么多钱。”赵静瑜劝道。可梁晶却说，她一定要想办法再搬回去。

梁晶在老城区租了个地下室，常在朋友圈里发图文，展现房子里阴暗潮湿的惨状。有时，她还会发自己生病输液的照片，配上“痛哭流泪”的表情。

不明真相的梁启刚夫妇向刘梦琪抱怨：“晶晶年纪小不懂事，你要多照顾她。”就这样，梁晶在外面住了不到两个月，又被刘梦琪接回了田园家。

知道梁晶又搬回田园家的消息后，赵静瑜劝她，既然田园对她没好感，就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自己搞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梁晶也答应了。

哪知，2021年1月16日，梁晶又惊慌失措地找到赵静瑜，问赵静瑜能不能找律师男友帮她个忙，她最近可能要吃官司。赵静瑜大吃一惊，在她追问下，梁晶才道出一个让她目瞪口呆的事实。

梁晶重又搬回田园家后，田园对她一改之前的热情，只保持着基本的礼貌。梁晶基于之前被他“请”出去的事实，也不敢多接近田园。

两个多月前，田园的舞蹈在全省获奖，看着田园在舞台上意气风发的脸庞和身姿，梁晶觉得自己对他的崇拜和爱意更加浓烈。反之，田园对刘梦琪却十分亲密和体贴，这让梁晶非常嫉妒。

于是，梁晶找了在酒吧认识的朋友炮哥，想让他打刘梦琪一顿。

2021年1月15日晚，梁晶知道刘梦琪要加班，就故意称自己胃病发作，要田园送她去医院，田园碍于面子，只得照办。刘梦琪下班时已很晚，得知田园在医院照顾梁晶，便称自己先回家。

不料，炮哥就藏在小区树林里，见刘梦琪走近，将她拽入树丛中撕扯衣服，刘梦琪拼命反抗、呼救，幸好有路人经过救了她，并制服了炮哥。

刘梦琪哭着给田园打电话，田园赶到狠揍炮哥，并要扭送他到派出所。炮哥喊道：“是你表妹让我干的。”田园和刘梦琪大惊，炮哥趁机跑掉了。

意外之外：这场悲剧蓄谋已久

田园回到医院拉起梁晶，把她塞进车里带回了家。梁晶看田园气得脸色苍白，就知道大事不好，没等她想好怎么申辩，田园就指着她痛斥：“你姐对你这么好，你竟这么对她，良心让狗吃了吗？”

说到气头上，田园差点把梁晶扔下楼，幸亏刘梦琪抱住他苦苦哀求，田园方才作罢。

梁晶吓坏了，匆匆收拾东西离开了田园家。她在路上打了个电话给炮哥，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惴惴不安过了一夜后，一大早就跑来找赵静瑜讨主意，想让赵静瑜当律师的男朋友帮助她。

赵静瑜男友是律师，她深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她对梁晶说：“你赶紧去求你姐姐，千万不要让他们报案，不然你一生就毁了。”梁晶也被吓住了，说她马上就去找刘梦琪。

据赵静瑜说，第二天，梁晶哼着歌来上班，还仰着头对她说：“我姐护着我，他田园能怎样呢？”

赵静瑜为她庆幸的同时，又提醒她：“你姐人很好，以后别折腾她了。”梁晶却不屑地说：“要不是我爸妈当年收留她，哪有她的今天？她是欠我的。”赵静瑜觉得梁晶为人有问题，慢慢疏远了她。

警方从赵静瑜的陈述中发现了问题，起初梁晶试图勾引田园，被他赶出家门，而梁晶指使他人殴打、侮辱刘梦琪，田园不但没报案，反而热心地指导她练舞，这不符合常理。于是，警方提审了田园。

对于警方提出的问题，田园淡淡地说：“没错，我是很讨厌梁晶，但她父母是琪琪的救命恩人，琪琪要我帮梁晶考级，我除了帮还能怎样呢？琪琪对她的在意程度甚至超过了在意我，我又怎么可能伤害她，让琪琪难过呢？”

田园的说法看似没有明显破绽，但在随后的侦查中，警方通过技术还原，找回了田园电脑中的搜索记录。就在刘梦琪遭袭后的几天里，田园还频繁在网上搜索“不露痕跡报复”“翻滚落地后会导致哪些部位受伤，受伤程度会怎样”等问题。

“既然你一再坚持梁晶那天摔伤只是意外，那你又如何解释你曾反复搜索过这些问题呢？”警察将这些证据连同专家的鉴定意见，摆在田园面前。

面对无可推翻的铁证，田园低下头供认了一切。

原来，当田园得知是梁晶找人报复刘梦琪的事实后，他愤怒不已，坚持要去报警，让梁晶得到应有的惩罚。可刘梦琪不忍心那样对待表妹，苦苦哀求无果后，只得哭着说：“我欠我姨妈和我姨父的，我这辈子也还不清，他俩就这一个女儿，晶晶不懂事，你要是报警，她一辈子就毁了，我怎么和我姨妈交代啊？要是这样的话，我真的不如去死。”田园见心爱的女友哭成泪人，只得作罢。

然而，想到梁晶小小年纪，竟然串通外人来算计、强暴自己的亲表姐，田园忍不住打冷战，他觉得必须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让她长记性。

为了让报复不被人察觉，田园反复设计，最终想出了借高难度舞蹈动作让梁晶受伤的报复方式。然而，想到刘梦琪对梁晶的宠爱，他又有些犹豫。

恰好，2月3日，梁晶主动找田园指导考级练习，其间谈到表姐，她没有愧疚。田园决心教训她。

于是，田园把故意设计的空翻反转头颈的舞蹈动作教给梁晶，这是一个高难度的危险动作，梁晶有所犹豫，担心落地不稳会摔伤。

田园说：“难度不高怎么过考级？何况我当你的练舞保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梁晶这才忐忑地照着田园的要求练习舞蹈动作。就在她落地的那一瞬间，田园故意延迟三秒才出手护住她，一切都迟了，她的身体从田园的双手边滑过，一声沉闷的巨响加上一声惨叫，她身体没有准确落在海绵垫子上，后颅脑撞击在硬硬的地板上，鲜血从她头部和耳朵里涌出。

田园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愣了很久才想起拨打急救电话，把她送到医院。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办案警察向田园指出，他在案发过程中手插裤袋是不经意的动作，却无意中证实了他原本就打算放弃保护行为的真实初衷，最终导致梁晶因缺少保护，头部着地死亡。

田园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报复行为，却因为三秒的迟疑最终露出了马脚。他痛哭流涕，反复地向警察交代，他并没有想害梁晶，只是想让她受伤，教训她一下，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

女儿被害，梁启刚夫妇整日以泪洗面。刘梦琪得知表妹被男友设计害死，断绝了与田园的恋爱关系，陷入悲伤和悔恨之中。

目前，田园因涉嫌故意杀人被西安市公安局长安分局刑事拘留，此案还在进一步侦办中。

（文中除嫌疑犯外，其他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编后]表姐报恩，收留了刚愎自用的表妹，面对表妹肆意搅局自己的幸福，毫无原则地忍让、宠爱，导致男友忍无可忍，出手报复。报恩有很多方式，但一味放纵对方，其实是对恶行的保护，最终可能殃及自身，酿成惨祸。

编辑/陈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