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马（组诗）

六月雪

患者

一个有眼疾的人，而不是博尔赫斯

一个写诗的人，而不是格丽克

一个失眠的人，而不是猫头鹰

一个血压升高的人，而不是心潮澎湃者

一个喝酒的人，而不是狄兰·托马斯

一个喜欢落日的人，而不是特拉克尔

一个不知道是否拥有时光的人

而以为得到款待

铜马

古铜色的马，在橱窗里

它仰着头，器宇轩昂的优雅绅士

玻璃隔开我们的距离

它隐于闹市又立于街道。它对我笑

复杂又简单的能指，像你见我时的腼腆

铜马亦有梦想

铜马渴望另一头铜马

它们结伴成为真正的马

一匹枣红色的马？一匹不存在的马

脱缰的木马，有辫子的母马——

海浪一般翻涌的人潮如马群涌进城市街景

灯火像驱逐的鞭子，闪烁（挥动）着不确定的欲望

现在，铜马身上有灰

尘世的埃垢蒙住它的双眼

铜马放弃在我们中寻找骑手

远方构思

从人群撤退，重复到人流之中

中间嵌着一列高铁

连绵的绿色山峦展现着辽阔

提供叙述幻影的佐证

有一小段时间，我虚构山坳里的繁华

侏罗纪时代或动物世界——新的舒适城市

悠闲的云朵是先知的眼睛

蓝天一直被视为镜子

照镜的人们看到不同的真实

我凝视天空许久

那些好听的话，滋养幻觉

聋子们有着漂亮的耳朵，戴着夸张耳环

艺术等同装饰，这是揪心的暗喻

人们的橱窗琳瑯满目

我想去的城市还很远

隐匿与寻找

我所在的城市，狮子

幻变成石头。它们蹲在大厦或亭院门口

头上落满了鸟粪，胸前戴着大红花

救护车嘶鸣而过

仍一动不动

我相望而无动于衷

作为一头易容的母狮

找寻同类，如找寻神话

欲望像海洋一样宽阔

无边无际，构成多重矛盾与忐忑

但这不能解决问题

不能唤醒另一头狮子，在这生存的城市

失望之纸

四周都是黑暗，尽管灯光暧昧交错

涌向我的人没有面目

露出洁白牙齿，演讲交换法术

讲完就紧闭双唇，语言消失而暗更幽深

我像一个白色纸飞机

在未知的途径中失重滑行

是谁叠了我，是谁把我扔在此处

我该滑向哪里，自由像一个亮光点稍闪即逝

除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

广场日记

当你乘着月光的船舶到此散步

盛开的花朵一直尖叫

灯火已然瞌睡，寒意像远方的客人莅临

“我明天中午早点走。”

夜像一个瓦罐，被安置在宇宙的广场

我们渴望一场慢火

不冷不热燃烧着

能剩下怎样的灰烬？

是哲学需要解决的问题

头痛

持续伏击。头痛像一名老练的狙击手

背后有哪场阴谋，我翻破了第十一张床单

没有找到答案。夜又深了一寸

不是铁锹挖出来的，枕头里的新鲜空气

已被臆语取走，我得到柔软的欺骗

夜大得无边无际，一切纷争尽可隐藏

可我无处可逃，多么可爱的耳眠

此时也加入射击（这是一场没有预演的赛事）

当我意识到我正在参加比赛时

头痛更剧烈了

男孩与鱼

——只有塑像不会分手

坚固的事物，超越了感情本身

当一个男孩骑上鱼背，去寻找大海

命运的储存与互否开始——

我只能仰望，谁的心中不曾有一片海

一把伞就是全部行囊

但我没有成为男孩

有一刻，我放手了，内心的塑像裂开

我曾无数次试着挽救

永远做那个男孩，与鱼一起

直至词语喧嚣着泛起红色的波澜

而男孩与鱼，还在那里

人们自由进出并有人随手拍下它

像打开某段删除的记忆

想到比坚固本身更加坚固的是我的心肠

我竟然想到用布把他们遮盖

可事实不能掩饰

我们每天在分手，每天在告别

划动词语

我们在时间的汪洋里游啊

岸是一个等待语，隐在新闻发布会结尾

汪洋里有虾米，也有鬼魅的水草

一只暮年老虎掉进海域，被水草缠住

我摇了摇头，一些人笑了，高声告诉我：

你忘了老虎曾经吃人

我竟无言以对。老虎曾禁止我进入他的森林

那里有自由塑像，有树木的文明与马赛克哲学

而新闻发布会一再高亢持续

有人把世界地图撕下来，制作成棋盘

悠然在上面下着棋

这是最好的礼物——另一些人放起鞭炮

在震耳欲聋的祝贺中

我呛喝了一口海水，岸在等待一个词语

我在汪洋里继续忧伤划动

放弃的戒指

我试戴过的青瓷猫眼戒指

戴在了一个优雅女孩的食指上

她手指白皙修长，比我合适拥有

我拥有过很多石头

它们在溪流里、崖壁上，只要我伸手抚摸

就得到相应的硬度

坚硬的美总令人神往

但美的事物通常转瞬即逝

《追忆似水年华》有着帝王般的享受

即使我的食指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