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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姆”法舞的渊源问题再思考
——以苯教“赛玛格羌姆”为例

2021-05-26完得冷智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杰姆苯教玛格

完得冷智

(西北民族大学,甘肃 兰州 730030)

回顾藏文文献,“羌姆”法舞的渊源问题一直是藏学界的热点议题。本文以苯教“赛玛格羌姆”为对象,探讨“羌姆”法舞的神话渊源。“赛玛格羌姆gze ma dgu vcham”是藏文的音译(藏文中“赛玛”是多义词,这里指护法神母;“格”指数字九;“羌姆”指寺院跳神或法舞),是九尊护法神母跳神的意思。对于九尊神母“赛玛格”的来源,苯教文献中记载:“据说神女‘曲嘉杰姆’暂时居住在神界,当了‘拉果托巴’神的伴侣,结合生下了二十七卵,最初九卵孵化出人身野兽首的九姐妹,畏协德拉梅巴把她们列为苯教护法神……”[1]408引文中九尊神母“赛玛格”是父亲“拉果托巴”和母亲“曲嘉杰姆”的女儿,都长着人身野兽首,“畏协德拉梅巴”把她们列为苯教护法神。“赛玛格”九尊神母分别是“额莫周果(蓝色龙首)”“绛纳直果(深绿蛇首)”“纳莫迥果(黑色鸦首)”“嘎莫桑果(白色狮首)”“玛莫寨果(红色熊首)”“玛纳绛果(暗红狼首)”“莫纳哒果(紫黑虎首)”“赛绛琼果(黄绿鹏首)”“勒莫琪森(龙女鲸首)”。

一、“赛玛格羌姆”的传承

“赛玛格羌姆”系苯教三大羌姆之一,涉藏地区各苯教寺院都有自己的羌姆传承,每年定期举行跳神仪式。

雍仲林寺“赛玛格羌姆”。雍仲林寺(kyung drung gling)位于今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市南木林县境内,公元1834年,苯教大师郎顿·达瓦坚赞所创建,历史上最辉煌时曾有过两百余僧人,存有丰富的苯教文献。该寺每年的12月29号举行“辛绕格羌姆、雍仲格羌姆、赛玛格羌姆、达羌姆、桑羌姆、噶尔羌姆、德羌姆、夏羌姆”[2]119等别具一格的羌姆跳神,其中就有“赛玛格羌姆”演出。该寺羌姆排练及演出的具体步骤有:藏历12月初一至22日,“格朵”大法会的32名羌姆演员进行排练;22日该寺堪布高僧到现场进行考核;23日至29日,22名配音僧侣进行排练;29日正式隆重演出。“赛玛格羌姆”成为“格朵”大法会的主要内容,信众认为具有驱鬼镇魔、消灾辟邪的威力。

鲁普寺“赛玛格羌姆”。鲁普寺(klu phug)位于今西藏自治区那曲市巴青县巴青乡境内,历史上吐蕃时期苏毗部落的领地苏毗浪地境内,“鲁普”是藏文的音译,据说鲁普寺的所在地有一个岩洞,里面住着一条龙,因此藏文意为“龙洞寺”。公元1737年(第十二绕迥火蛇年)第一任法台百户长·赤杰结钦创建后,曾有许多苯教高僧到此地进行闭关修行。鲁普寺的羌姆法舞于藏历8月12号开始举行,有十多种羌姆。“藏历七月份‘绰沃修供(khro bo sgrub chen)’后,举行‘赛玛格羌姆(九尊护法神母跳神)’额莫周果、绛纳直果等,群众进行恭奉后祈祷驱魔降灾、消除障碍”[3]。“赛玛格羌姆”与当地群众的供奉信仰有紧密联系,认为具有驱魔降灾、消除障碍、吉祥圆满的作用。

二、“赛玛格羌姆”的表演

有“羌姆”法舞传统的各大寺院都有自己的《羌姆谱》,藏语称“羌姆佑vcham yig”,是记载有关羌姆跳神内容的经典。“羌姆佑”的主要来源有四种:一是伏藏类,二是托梦类,三是修持类,四是编写类。“赛玛格羌姆”的《羌姆谱》属于伏藏类。“赛玛格羌姆的详细内容和作用,神话故事都记载于《绰卧旺钦khro bo dbang chen》,公元1017年,辛钦鲁噶(996—1035)大师把它伏藏中掘藏出来。”[1]410赛玛格羌姆的羌姆谱《绰卧旺钦》是在第一代赞普聂赤赞普时期形成的[4],后来第八代赞普止贡赞普灭苯教时埋藏在地下,“止贡赞普时期,国王和苯教师‘辛(gshen)’之间发生争执,‘辛’们逃难时,苯教文献藏在塔尕山,苯教后弘时期,辛钦鲁噶大师掘藏出来”[5],辛钦鲁噶大师按照伏藏文献进行了编创,后来成为羌姆文化的主要组成部分。

“羌姆弘vcham dpon”是羌姆法舞的主要负责人和指挥官,可以说是“羌姆领头”,或“羌姆负责人”。主要负责羌姆广场的布置,演出顺序排列,组织乐队,面具着装分配以及保管等事项。

“羌姆”法舞一般具有九种姿态:1.媚态;2.英姿;3.丑态;4.猛厉;5.嬉笑;6.威胁;7.悲悯;8.忿怒;9.和善。“赛玛格羌姆”的舞姿动律有十五种:1.引路;2.虎步;3.狮步;4.文武;5.梅热(火山);6.玛吉(母续);7.威猛;8.恰培(去至);9.闪电;10.达坦(射箭);11.净天;12.净地;13.希嘉(四步);14.什巴杰姆;15.喇嘛苯果。每一个身姿和动律都有具体的象征意义,羌姆中必须严谨对待。

三、“赛玛格羌姆”的混合载体特征及“羌姆”法舞的渊源

(一)“赛玛格羌姆”的混合载体特征

神话(myth)是人类童年时期的集体意识反应,氏族社会母权制向父权制过渡时期,人类祖先用自己的主观意识来认识和阐释大自然,借助人格化的神灵和祭祀中的集体创作代代传承下来,逐渐成为表示某社会集体信仰的语言艺术。雪域高原上繁衍生息的藏族人民创造出许多绚丽多彩的神话故事,如《斯巴宰牛歌》《猕猴和罗刹女》《珠穆朗玛五仙女》《吹笛人和龙女》《青稞种子的来历》《洪水滔天》等。

舞蹈也是一切艺术之源,库尔特·萨克斯(Curt Sachs)在《世界舞蹈史》总结过:“舞蹈是一切艺术之母”,舞蹈艺术已浸入人类祖先们的生活劳动、信仰祭祀、节日庆典、部落战争、消灾医疗等社会活动各方面。藏族舞蹈艺术经过了原始宗教舞蹈到现代艺术舞蹈的漫长发展历程,在现存的文物、岩画中的舞蹈形象中都能找到原始文化的留存,也能了解远古时期藏族人的生活劳动、着装习俗、生产工具和男女爱恋等迹象。尤其生动的舞姿和明显的屈伸动律,远古藏族民众拥有超高的舞蹈技艺,向往自由的生活、享受审美的愉悦和表达情感的游戏。如果谐、宣、卓、热巴、堆谐、谐、囊玛舞、果卓、噶尔舞、藏戏、羌姆等,有哑舞,也有边唱边跳、手舞足蹈的“噶尔舞”等多种形式。

仪式更是人类文明的主要载体之一,著名的人类学家特纳(Turner)给仪式下了极其重要的定义“仪式是用于特定场合的一套规定好了的正式行为,它们虽然没有放弃技术惯例,但却是对神秘的(或非经验的)存在或力量的信仰,这些存在或力量被看作所有结果的第一位的和终极的原因”[6]。该定义从全民信仰的角度,强调特定场合参加仪式的人们对神秘力量的信仰,神秘力量的信仰被确认为事情结果的终极原因。藏族仪式的分类大体上可分为宗教仪式和世俗仪式,按内容和时间来分:1.祭祀仪式类,如煨桑、千供仪式、敬神仪式;2.人生礼仪类,如诞生、成年、婚礼、丧葬仪式;3.周期性仪式类,如世间公桑、插箭、寺院法会仪式;4.临时性仪式类,如祈雨、防雹、招魂仪式。

总之,神话、舞蹈、仪式是人类最早的文化载体,且互相作用和影响。“当这些自然力被人格化时,最初的神就产生了,摹写这些神的神话就出现了,动态地展示这些神话的神话舞蹈也就形成了”[7]。神与神的故事,动态舞蹈的结合形成神话舞蹈,神话舞蹈对社会的作用越大,社会对神话舞蹈的依赖性也越强,成为某社会集体信仰的神话舞蹈仪式。“传说(1)这里提到的“传说”是指神话,因藏文版本中作者卡尔梅·桑丹坚参写成“丹吉gTam rgyud”,本书中翻译成“传说”。是产生于藏族仪轨中的一种文体,如果没有传说,仪轨就无法进行,所以,举行仪轨时必须先讲传说”[8]。藏族的传说(神话)和仪轨(仪式)是相互紧密联系的文化现象,仪式的前身可以是神话,相反神话的前身也可以是仪式,它们之间有互补和完善的作用,成为语言艺术和典型行为的结合体。

“赛玛格羌姆”中的“赛玛格”护法神母和什巴杰姆(曲嘉杰姆),龙首、蛇首等面具,装束都是按卵生神话内容为主,借助“羌姆”舞蹈动律来完成。“羌姆”中什巴杰姆(曲嘉杰姆)首先开头,每隔一段后赛玛格(九尊护法神母)停止跳神,观赏生母什巴杰姆(曲嘉杰姆)的动律,“寓意是母亲教授女儿们跳神的动律”[1]410。跳“赛玛格羌姆”时,卵生神话中的什巴杰姆(曲嘉杰姆)(2)什巴杰姆和曲嘉杰姆是同一个护法母,什巴杰姆是“宇宙女王”之意,是“赛玛格”的生母,她长三头六臂,深蓝色,骑骡子,“赛玛格羌姆”跳神中最不能缺少的主要神灵。和“赛玛格”九尊护法神母的母女身份随处可见。综上所述,“赛玛格羌姆”是苯教卵生神话、“羌姆”舞蹈、宗教仪式的混合载体,也可以说是苯教卵生神话的内容以跳神舞蹈动律来展现的宗教仪式。

(二)羌姆法舞的孕育阶段

从“赛玛格羌姆”的混合载体特征来思考,“羌姆”法舞经过了漫长的孕育阶段:

一是诉说人格化的神的神话阶段。前面已提过,“赛玛格羌姆”中的“赛玛格”护法神母和什巴杰姆,龙首、蛇首等面具,装束都是按卵生神话内容为主,借助“羌姆”舞蹈律动来完成。在苯教寺院跳“赛玛格羌姆”时,卵生神话中的什巴杰姆和“赛玛格”九尊护法神母的母女身份随处可见。所以,“赛玛格羌姆”是苯教卵生神话的内容以跳神舞蹈律动来展现的行为表现,也可以说是苯教卵生神话的再演出,如今已发展成为周期性宗教仪式。

二是祭神消灾的巫舞阶段。西藏早期的岩画中存有苯教徒用各种手势、动作、戴面具的舞蹈来敬神降鬼(图1)。1985年在西藏的日土县发现了三处古代岩画地点,随着大规模调查,发现岩画遗迹30多处,300多组画。岩画的内容丰富多彩,其中反映舞蹈的有:“塔康巴岩画,扎西岛岩画,拉鲁卡岩画,以上舞蹈岩画从舞蹈的形式上看有单人舞、双人舞、男女对舞和多人舞等。这些形象的舞蹈岩画,使我们领略到远古时期藏族舞蹈的风采”[9]。

图1 西藏早期岩画中苯教徒用各种手势、动作、戴面具的舞蹈来敬神降鬼

公元7世纪,松赞干布执政时,各种庆典仪式上有戴着虎狮牛豹等面具舞蹈的表演。《西藏王统记》记载:“令戴面具,歌舞跳跃或饰牛或狮或虎,鼓舞慢舞,依次献技。如意美妙,十六少女,装饰巧丽,持诸鲜花。酣歌漫舞,尽情欢娱,欢庆安乐,法律颁行,藏族人民,驰马竞赛,每株树梢,各悬绫旗,至上法鼓,竭力密敲。十善律法,光如日月,遍照盟岭,吐蕃境土”[10]。松赞干布颁布“十善法”时,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庆祝会,人们表演了各种民间歌舞。

(三)羌姆法舞的多元发展

“羌姆”法舞是佛苯两家同有的祭祀盛典,各教派法会仪轨的主要组成部分。 丹珠昂奔在其著作《藏族文化发展史(上)》中认为:“羌姆法舞最初是猎狩劳动中来,羌姆动作与猎狩动作十分相像。另外是源于早期苯教的巫术法舞,是苯教巫士在驱鬼降神时的仪式动作。直到公元8世纪,莲花生大师根据民间舞蹈编成”[11]。尕藏才旦在《藏族独特的艺术》中认为:“羌姆法舞是公元8世纪莲花生大师为调伏恶鬼而应用的舞蹈,不过,‘羌姆’法舞最早的原型是巫师大吼大喊狂奔乱走祈求神灵的动作规范”[12]。金秋在《中国区域性少数民族民俗舞蹈》中认为:“羌姆法舞的前身是西藏苯教的巫术舞和图腾舞。到了公元8世纪,莲花生大师跳起了金刚法舞步,‘羌姆’吸收了印度的佛教金刚舞,所以,‘羌姆’法舞是西藏原始图腾舞,苯教羌姆和金刚法步相结合的产物”[13]。此外,高历霆、郭净、李娜、李家平和尕藏扎西等也有自己的见解,他们都一致认为公元8世纪以前,藏地就已经有了“羌姆”习俗,后来赞普赤松德赞时期,引入金刚舞而基本定型。

“羌姆”法舞经过了漫长的神话阶段和敬神降鬼的苯教巫舞的孕育阶段。在这基础上,苯教自己就有了杀生祭祀的饮血羌姆、苯羌姆和堆羌姆。“早期羌(羌姆)是史前期苯教徒夜间进行的苯羌,咒术为主要的堆羌”[14]。另外,苯教文献中记载:“苯教噶尔羌姆是敦巴辛绕时兴起的艺术种类”[2]256,苯教藏文经书《赛米》中:“辛绕祖师的随员们有的击神鼓,有的摇香(铃),有的吹海螺,有的举经幡,有的点神灯,有的点神香,有的供鲜花,有的供净品,有的跳神舞,有的弹毕旺,有的吹笛子,有的跳佳巴面具舞。就这样各类仙乐萦绕在辛绕祖师周身。玛鲁、玉鲁、益去格穷、多普朋桑们跳起了舞,跳辛绕祖师嘎尔舞时,顿时天空祥光四射,大地鲜花盛开。四方响起悦耳的声音,到结尾时万物生灵,因亲见辛饶祖师超凡成佛”[15]。这些记载充分说明敦巴辛绕时期苯教就有“羌姆”法舞或神舞、鼓舞和面具舞。到了公元8世纪,莲花生大师用苯教巫舞和民间面具舞的基础上,吸取印度金刚舞(3)金刚舞,藏文中“多杰噶尔”,“多杰”是金刚之意,“噶尔”是指舞蹈及舞蹈的一种类。来再次编创,“羌姆”法舞进一步走向了完整及成熟。《莲花生大师本生传》记载:“公元8 世纪,莲花生大师运用苯教古有的歌舞与修行融为一体的修习方法,将密教中秘密修行的用于供养佛祖且不为世人所观的‘金刚舞’引入到“羌姆”法舞,降伏所有八部鬼神,令其立誓听命,建立鬼神所喜之供祀,歌唱镇伏傲慢鬼神之道歌,在虚空中作金刚舞,并加持大地地基”[16]。公元11世纪,佛教和苯教都处在后弘期,各教派的发展和自我完善中“羌姆”法舞也走向了多元化。主要有辛钦鲁噶(996—1035)为主的苯教后弘期和萨迦派为主的佛教后弘期“羌姆”法舞的多元发展。

综上所述,“羌姆”舞蹈的渊源和发展经过了以下阶段:1.孕育阶段:诉说人格化的神的神话阶段;用占卜和咒语来祭神消灾的巫舞阶段;苯教自身的巫舞向羌姆仪式化的苯教羌姆阶段。2.成型阶段:公元8世纪吸取印度金刚舞阶段。3.多元发展阶段:辛钦鲁噶为主的苯教后弘期和萨迦派为主的佛教后弘期羌姆法舞的多元发展。

结 语

神话、舞蹈与仪式是人类社会早期的文化现象,也是了解远古祖先们的百科全书。雪域高原繁衍生息的藏族先民创作出许多独具特色的神话、舞蹈和仪式,是认识当时社会的活化石。“赛玛格羌姆”是苯教卵生神话的内容以舞蹈律动来演出的“羌姆”仪式,我们可以从神话、舞蹈和仪式的不同视角入手,对其进行研究,探寻“羌姆”法舞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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