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度的艺术追求

金颂军

这一天，上小学一年级的军军背着小书包到校门口找哥哥一起回家。刚走出校门，军军就听到院墙拐角处传来阵阵嘲笑声，一群小孩子还齐声唱着“瞎子东东，东摸，西摸，摸个空屁……”

军军偷偷从拐角探出头，看到哥哥的眼镜不知道被哪个顽劣的家伙摘了下来，书包也被藏了起来，而哥哥正被六名学生围在当中嘲笑推搡着，他像瞎子一样，撅着屁股、弯着腰，双手摸索着在地上找眼镜、书包……

这时，一名外号叫小刁的男孩很过分地抓乱哥哥头发，军军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一下蹿了出去，这伙学生一看有人来了，一哄而散。

军军帮着哥哥找到了藏在毛豆藤下的书包和眼镜，一起回家了。

晚上，軍军问妈妈：“哥哥的眼睛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戴着啤酒瓶底厚的眼镜？丑死了。现在他摘掉眼睛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以后真会瞎吗？”

妈妈红着眼睛，看了看正在里屋做作业的东东，稳定下情绪，说道：“都是妈妈不好，那年患了葡萄胎，医生说要休养两三年，哪知后一年就意外怀了你哥哥，当时以为没什么，但是他的眼睛因此受到了无法挽回的伤害！”

旁边爸爸也唉声叹气道：“发现你哥视力不好，是他刚会走时，我们发现他手里的东西就掉在身前地上，竟然看不到。”爸爸别过头，偷偷擦拭掉眼角的泪花，“我们带着他找遍了国内知名的眼科医院，所有诊断结果一致，先天性晶状体异位，造成了两千度的近视，现在国内无法做矫正手术，据说国外有成功的案例，但医疗费用是天文数字，我们这样的农民家庭是无法承担的，唉！”

这时从里屋传出一句话：“我很好，眼镜厚点没事，弟弟你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替哥哥好好看看这个美丽世界。”

其实，追求光明美丽的种子一直在东东心中发芽。上初中那时，因为他特别喜欢画画，花花草草画满了好多本子，为此妈妈给他报了一个美术班学习素描，军军有空也会跟着他。

由于当时条件比较差，美术课堂里光线昏暗，只有最前面用筒灯打出石膏像明暗的光线，才让教室感觉光亮不少，在这种条件下学画对视力极差的东东来说是很吃力的。

那天，教室突然响起了阵阵笑声。

正无聊地趴在室外窗台上的军军，好奇地向屋内张望，也没看明白怎么回事。进屋后，在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中，军军才知道，哥哥的橡皮掉了，由于视力不好，一下子没找到，就向周围摸索着找起来，哪知不小心摸到边上同学玲玲的小腿和脚上，惊得玲玲花容失色，慌张尖叫着跳了起来，结果碰倒了画板，铅笔、橡皮掉了一地。教室里笑声一片。

东东也是满脸通红，边摇着双手，边紧张结巴地说道：“玲、玲玲同学，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在找橡皮……”

玲玲臊得脸如大红布，边跺着脚边说道：“别说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以后东西掉了，叫下我，我帮你捡。”

下课后，美术老师叫东东留了下来，他要和东东谈谈。从老师办公室出来，东东默默摘下眼镜，怒视着夕阳，看了良久，好像在控诉天道不公。军军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他第一次感觉一向温和的哥哥浑身充满着暴戾的气息。

后来才知道，老师劝东东不要学美术了，虽然他画得不错，但因为视力问题，以后不会有太大的成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对于一名高度近视的学生来说，要观察石膏像的细节、明暗关系实在是太困难了，虽然老师已经尽量照顾他，让他走近了观察，但这些举动已经引起了其他同学的不满，东东妨碍了其他学生的视线，特别是今天玲玲的小插曲，让老师下了决心。

从那时起一直到工作后，东东没有动过画笔。虽然后来领了残疾证，但视力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军军明白视力的重要性，就是为了哥哥，也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可能是受到哥哥的影响，军军也喜爱上画画、摄影，他感觉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学，是他和哥哥在共同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每次有得意的照片，军军总要和哥哥分享。有一次，东东神秘地说：“军军，我也拍了一些照片，你帮我看下。”

军军一脸诧异，当东东拿出一台相机回放照片时，他明白了，艺术的种子在哥哥心中再次发芽了。哥哥的照片，让军军既高兴又遗憾，高兴是因为构图相当完美，这是因为哥哥有美术功底的原因，但照片对焦点基本不太准确，拍虚了，造成了永久的遗憾！

东东见军军没有声音，急切地问怎么样，军军满脸真诚，竖起大拇指，说：“你有画画的天赋，摄影当然也没得说，有成为摄影家的潜力。”见哥哥满脸欣喜，军军又小心地说道：“现在自动对焦功能很强大的，我也经常用，你要尽量开着，确保不跑焦。”

东东略有所思地点着头，但军军心里明白，拍好照片不是光靠自动对焦就能全部解决，视力问题将局限哥哥的摄影之路。哥哥无奈放弃了画画，这次绝不能让他放弃摄影。

军军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放着这些年来大量收集的关于晶状体异位病例的资料，想起了前几天看到的关于人工晶状体植入，使得先天性晶状体异位患者得到矫正的报道，他决定马上行动。

第二天，军军以例行检查为借口，拽着哥哥去医院请专家诊断。结果表明，哥哥眼底基础不错，完全可以植入人工晶状体，视力会得到大幅度的矫正。医院又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虽然手术价格不菲，但费用可以进医保，并且政府对眼病残疾人手术矫正给予了一定的补助，可以打报告申请。

接连而来的好消息让军军乐疯了。哪知，东东很是沉静，还是疑虑重重：“三十多年都过了，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如果手术成功当然是好事，但万一失败了呢！”

军军思考了一下，灵机一动，话题又转到照片上来，他笑着说：“哥，你的照片里有几十张玲玲同学的美图，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啊？”

东东难为情地说道：“玲玲确实一直和我保持联系，也透露过对我有好感。这次不知她怎么知道我迷上了摄影，就约我给她拍了几组照片。老实讲，她人美心更美，我是挺喜欢她的，但我一个残疾人配不上她，不能耽误了人家。”

军军笑着说：“玲玲同学有一种朦胧神秘美，照片风格确实很独特噢。”

东东大惊，心想坏了，这组照片虽然自己极为用心，专门用了三角架，肯定还是拍虚了。但玲玲说这组照片拍得很好，她很喜欢，看来是在安慰我！

军军深知哥哥的心思，认真地说道：“现在就有一个机会，让你能矫正视力，让你放开包袱追求所爱的人，追求艺术的魅力，你倒成了缩头乌龟，怕了吗？”

见东东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军军又说道：“现在科学发展日新月异，你小时候不可能完成的手术，现在已经成为专家眼中普通的手术，这是科学的力量。”

一个月时间内，东东两次到医院做了人工晶状体植入的手术，手术很成功，用东东的话说：“好像扯去了一块蒙在眼睛上的薄纱，世界变得明亮，一切变得清晰。”

东东激动地拿出相机，眼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迈着豪迈的步伐，迎着阳光，迎着靓影，走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