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御联
2021-05-25施昌利
施昌利
这年春天,儒雅商人打扮的乾隆皇帝,走出位于大运河畔的宿迁顺河集行宫,信步来到热闹非凡的顺河集上私访。
走着走着,他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也瞥见前方一张大伞下,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坐在太师椅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乾隆一怔,他先回头查看跟踪之人,发现是自己的贴身侍卫,便冲侍卫做了个遵守私访规矩的手势。私访规矩是:不得近身、不得擅自暴露身份,若需侍卫出面时,以打开折扇紧摇三下为信号。乾隆向侍卫做完手势后,发现中年人的目光,还是盯着他不放。乾隆想:这人是干嘛的?他再细一瞧,见到“张谋士策划”五个字时,明白了这是给遇到难题的人出主意来谋生的。
乾隆手拿折扇,走到张谋士桌旁问:“你这里怎么个收费法?”
张谋士见来了生意,笑脸相迎道:“客官,我是视谋划的事情大小和所谋划之事难易收费的。”
“在这副对联中帮我寻出个错误来,我该付你多少谋划费?”
张谋士顺着乾隆爷折扇所指方向望去,见是行宫大门两旁那“千里控长堤利筹行水,三间开朴宇安廑同民”的楹联时,吓得大惊失色,那是当今皇上的御笔,哪有错讹之处啊?就是有,皇上说啥就是啥,谁能说个不字?
乾隆爷见谋士不接话,嚷道:“我让你挑联中毛病,你哑巴了?要是没能耐别在这儿碍事。”
这是来找茬的,张谋士也不是怕事的人,嘴硬道:“我不是不说话,我是在计算我该收你多少费用。”
“那你说,需要给你多少银两?”
等了半天,乾隆见张谋士又不搭茬了,怒道:“我给你一车金子你看够不够?”
张谋士闻言,大吃一惊:不好!一车金就是一个车字加个斤字,合起来不就是个斩吗?今儿个麻烦大了,弄不好小命不保。
本来,张谋士闲时到顺河集行宫前摆摊,是想遇上皇帝或王公大臣,没准他们能慧眼识得他这颗明珠,从此就飞黄腾达了。不料想,没等来皇帝,倒等来个找事的硬茬儿,让他在鸡蛋里挑骨头,别说鸡蛋里没骨头,就是有骨头你也不能挑啊,这不是找死吗?
三十六计走为上,张谋士向客官拱手道:“您稍等!”他转身刚要走,乾隆跨步向前,伸手抓住张谋士:“挑不出个错来,休走。”
张谋士见无法脱身,眼珠子一转,道:“客官误会了,我寻思你要给我一车金子的酬劳,我哪儿拿得动啊!就想去找我二叔借个独轮车用。”
乾隆冷笑道:“如此说来,你终究是看到联中之错了?”
这张谋士叫张汾,是个私塾先生,靠教三五个学生养家。自打考上秀才,就自命不凡,认为自己乃张良转世,孔明附体,可惜多次赶考都名落孙山。一次他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他是劳碌一生天数定,贵人相助福不轻。他就问算命先生:“我的贵人在哪里?”算命先生道:“是你本家属牛之人。”张谋士匆匆回家一查,见属牛者只有二叔张大力一人时,就大失所望。二叔是常年在运河上拉纤的纤夫,前些时,因为脚踩了水中的破碗,没有及时治疗,时间久了竟成了跛脚,再也不能拉纤了。为了生活,他不得已做了在顺河集上淘粪的差使。打死张谋士都不信浑身沾满臭味、人人敬而远之的淘粪工,会是他的贵人。
就在张谋士苦思脱身之计时,一股臭味随风飘来,钻进他的鼻孔。张谋士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对呀,算命先生说我的贵人是二叔,何不抓住这个“贵人”,说不定真的能救下我呢!想到这里,他急忙望向集市中间的马路,果然看到二叔正推着满载大粪的独轮车,一颠一颠地向前走。大粪虽然用草木灰盖着,但掩盖不了随风飘散的臭味。张谋士哪里顾得上这些,响亮地喊了一声:“二叔!”
张大力听到叫声,迟疑了一下后,继续往前走。张谋士见二叔不理他,万念俱灰。
其实张大力听到了侄儿在喊他,以为是幻觉,因为他每天都从这里路过,甚至有几次他停下车来,主动向侄儿打招呼,侄儿明明看到他,却视而不见。张大力知道侄儿嫌弃他,嫌弃他身上的味。
张大力走出没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侄儿一眼,就这一眼,看得张谋士激动得干张着嘴,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张大力急忙在道边停好车,掸掸衣服搓搓手,直向这边走来。
乾隆早被这臭味熏得不敢呼吸,实在憋不住了,随手打开折扇,紧摇三下,想把臭味扇跑,忽然想起这是和侍卫约定的信号,急忙合上扇面,但来不及了。侍卫一看到皇上的信号,上前一个扫堂腿,把毫无准备的张大力扫倒在地。这张大力毕竟是拉纤出身,手和腿是灵活的,他一个鲤鱼打挺起来还未站稳,又被侍卫一记铁砂掌打翻在地。张大力不明就里,趴在地上问:“这位壮士,我和你无冤无仇干吗打我?”侍卫说:“你的粪车太臭!”
张谋士眼睁睁看着二叔被侍卫打翻,就更加确信面前这位客官不是一般人。怎么办?既然二叔是我的命中贵人,那就让他来救我。
想到這里,张谋士冲着乾隆喊道:“客官,我二叔知道这副楹联错在哪里!”张谋士见乾隆半信半疑的样子,继续说:“你别小瞧我二叔现在是个淘粪工,原先他是一名纤夫,从北京到杭州,穿五湖,过六水,再从杭州到北京,一路上有多少石桥多少木桥、多少轮渡多少码头,他都一清二楚。”
乾隆示意侍卫把张大力带过来,指着张谋士对张大力说:“他说你知道对联有错,快说说错在哪里。”莫名其妙的张大力看了看乾隆道:“这位客官,我没念过书,不识字,怎能知道这个对联错在哪里呢?大侄子,俺看你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现在不好收场了吧?还不赶紧给这两位认个错,别整天装,你真以为你是诸葛转世啊!”
张谋士心说:那算命先生真是胡扯,说二叔是我的贵人,他连大字都不识一个,今儿个怎么帮我?不行,既然他是我的贵人,死也得拖着他。“二叔,我明明记得你说过这副楹联有错,我说这是万岁爷的御笔,绝对没有错。你却说东海龙王也有大意的时候,你还举例说万岁爷路过浙江嘉兴,把千窑镇误念成干窑镇,你说,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怎么啦?不信你们去访一访,这千窑镇自打被万岁爷金口玉言改为干窑镇后,干窑名气就更高了,当地人烧制京砖的干劲就更大了!”张大力看看瞪大眼睛的侄儿,又问:“这个御联是怎么说的?该不会也有‘千变‘干的事吧?要是那样的话,俺顺河集的名气可就大了!”
“二叔,这御联里真有千字呢!”张谋士便把楹联读了一遍,又加以解说。张大力说:“既然这是说中运河这一段的距离,哪有千里呀?不符合实际,我以前是拉纤的,这条运河我亲自走过,全长最多一百里,要么几十里。”
张谋士赶紧提示:“千里在这儿是虚词……”
“虚词实词我不懂,反正没那么长!”
“就你这水平,还敢自称‘谋士?”乾隆冲张谋士瞪了一眼,带着侍卫回行宫去了。
没隔多久,顺河集行宫的楹联上的千里就改成了百里,淘粪工张大力摇身一变成了顺河集行宫的总管,级别与知县一般高。张谋士呢?乾隆皇帝把他罚做淘粪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