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困境与表达现实的“语法”
2021-05-25郝朝帅
郝朝帅
《我的姐姐》
导演: 殷若昕
编剧: 游晓颖
主演: 张子枫 / 肖央 / 朱媛媛 / 段博文 / 梁靖康
类型: 剧情 / 家庭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 四川话
上映日期: 2021-04-02
《我的姐姐》以一个充满争议的结尾引发人们的口碑分裂。但,喜欢也罢,吐槽也罢,没有人否认这部影片真的又准又狠,时代女性的独立VS骨肉亲情的割舍、重男轻女的生活空间&行事奇葩的身边人群……小小年龄的姐姐就要面临无论怎样选择也无法让自己心安的“电车困境”。
可以说,影片讨论的议题,至大至远,男尊女卑的社会心理定势可上溯人类文明初年;同时它又非常切近现实,开放二孩政策后,多少人家里出现了年龄相差一代人的同胞弟妹。很多道德和情感上的价值趋向,在平静的生活状态中人们可能都习以为常,或者认为是理所当然。然而,一旦生活发生了重大变故,这些看似无伤大雅的价值冲突就会立即凸显其尖锐。
《我的姐姐》就是这样将生活中的各种小概率事件予以强化,集中在一个家庭、一对姐弟和他们的亲戚身上,于是这份毫无妥协的“绝境”设置就让观众都无法保持静默。引爆了争论证明了影片的价值,更证明了在高度工业化依赖的电影时代,“现实主义”依然拥有着强大的生命力,现实生活题材在当下中国仍然有着令人振奋的经营空间。
其实,在电影发明初期,它呈现的影像是完全忠实于日常生活的。只是人类很快发现这个工业时代的新玩意有着远胜于复刻现实的可能性。于是,电影渐渐就分为“现实”与“奇观”两大门派,各自生产着名作和大师。到了今天,在世界范围内,以票房计,奇观电影占据绝对压倒优势。人们更愿意沉浸在各种反日常的声光幻梦中,借此超越自己了无新意的现实生活。对于“现实”来说,留下的生存空间更有限,挑战难度更高,即便有大咖加盟,影片也基本要靠内功才能取胜。只有表达出那些用钱堆不出来、而又入眼入心的东西,才能突破“技不如人”的先天劣势。
用影像表达现实生活,怎样做到既忠于现实又不粘涩于现实,以上影片皆为正面例證。而至于“反面典型”,则可谓非常“多样化”。
前些年最常见的一种“伪现实”是都市职场的“浮华风”,银幕上的男男女女动辄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名车豪宅,谈着奢华的恋爱,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这种电影的浅薄太直接,在今天已经不会有太多观众缘。
另一种相对隐蔽的反例,则是在影片中一味寻求猎奇或狗血,将其视为对现实生活的深度介入。比如业已封神的贾科长当年那部《天注定》。影片由一系列特别激烈的现实故事“串烧”而成,虽然情节都脱胎于现实生活中的“本事”,但将其并排展示就显得过于猎奇,失去了对更普遍现实的体悟(作家余华的长篇小说《第七天》亦可如是观)。回想起贾樟柯之前之后那些情感真挚、充满生活质感的作品,《天注定》怎么都显得不伦不类。怎样才算是直面生活,深入表达现实,总有人抱着很深误解,认为就是要在尺度上进行突破,瞄准生活中的极端负面来尽情演绎。这种心态,其实是一种偷懒或者说投机,很难说有多少对生活的敬畏和真诚。有一个说法专门形容这种观念,叫做西方电影节情结。
还有一种对“现实”的不当表达,就是本欲反映现实,却总是沉湎于内心,强行用“我”的逻辑来凌驾“生活”的逻辑,最终飞离了现实。娄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中,城中村改造、官商勾结、阶级和利益等场景浓墨重彩的出镜,让人们错愕,这次娄烨对身边的社会生活居然会有如此关注!但镜头也很老实地让人们看到,影片中有太多情节背离了基本生活逻辑,和广义的社会现实自觉拉开距离。娄烨依然放飞自我,一如既往地服务于自己内心的主观情绪。与其说影片是一种“主题先行”,不如说是“罔顾现实”。
怎么把电影做成既贴近现实,但同时又有独属于艺术的表达,非常值得探讨。而怎样找到更好的电影语言来表达现实生活,不可能也不应该有什么固定的“语法”。
不过,不管是电影还是文学,在面对当下复杂难解的社会现实时,最应该做的,不是去判断、评价,乃至试图解决现实存在的种种问题,而是通过自己的思考把这个问题尽可能深挖,呈现出它的丰富复杂,引导人们去关注、思索这个问题。而冷静节制地表达出一言难尽,其中需要的功力更是加倍的。大IP、明星、技术、营销都不是制胜的决定性因素,而一个好故事、一个好的说故事的人,才是这一切最根本的保证。“怎样讲好中国故事”,仍旧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中国电影人最直接、最迫切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