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2021-05-24陶灵
陶灵,重庆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延安文学》等,出版散文集《川江记忆》《川江往事》。
一
小时候有一次去外公家过年,一个远房舅舅家杀年猪,等天黑尽了,关起来门来偷偷宰杀。舅舅怕别人所到叫声,用绳子绑住猪嘴巴,只听到它喉咙里发出哼哼的声音。当时我心里一阵恐惧,过年那几天,耳边总有一个声音在缠旋。
外公悄悄告诉我,舅舅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家杀年猪。那时候农户杀一头猪,必须先要向食品站交售一头,执行国家“购一留一”的生猪收购政策。多养多交,也就可以多留。如果只喂了一头猪,则交半边留半边,称交“边块肉”。舅舅家缺粮,就喂了一头,他不愿交那半边,便想了这个“鬼点子”。
以前杀年猪还有一个规矩,先缴屠宰税,揣着“完税证”随时备查。我们渝东北过去归四川管,四川历来是个养猪大省。省志里记载,民国中期,全省教育经费全部来自屠宰税。十多年前,国家富裕了,这个缴了两千多年的税种才被取消。
近几年我一直在渝东北农村整修山平塘,当地人喊堰塘,属政府“小农水”项目。闲下来时,喜欢和当地村民摆龙门阵。有一天,一个外号“王日白”的农民问我:“陶老板,你吃过瓮死的猪没得?”在闲摆中,他知道我二十多年前在食品公司工作过,故意卖关子。我随口一答,带着疑问:“猪没放过血,把肉呛红了,恐怕不好吃哟?”而且我知道,没放尽血的猪肉,又容易变质。
王日白接着摆,那年家里缺粮,只喂了一头猪,年底了才百把斤,交半边留半边,除去猪下水,剩不了多少肉,不如交一整头算了。腊月里,一家大小眼巴巴地望着别人家杀年猪,王日白却带着十来岁的大儿子,拿起响篙,吆猪去公社食品组。眼看拐过一个大弯就到公社了,这里没有一家住户儿,路边有一个堰塘,王日白迅速一脚,把这条瘦筋筋的猪蹬了进去。还没等猪浮起来,他跳进水里,使劲按住猪头,活生生地把猪瓮死了。他大儿子顿时傻了眼,还没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只听老汉说:“把猪看好,我去食品组报信!”
不一会儿,王日白领着两个工作同志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比划着说:“龟儿子的,它像发了疯,一下子就冲到堰塘里了。”工作同志站在塘坎上,看了看水边的死猪,其中一个耳朵上夹了根纸烟,看样子是领头的,说:“我们是不收死猪的,你也得不到奖售粮哟!”王日白连忙回答:“奖售粮是小事,给国家交不成猪了,是个损失呀。”嘴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暗自高兴,一家大小过年终于可以吃上肉了。
后来许多年,王日白一直为自己当时的灵机一动洋洋得意。
二
奖售粮是一种激励政策,当年农户每交一头生猪,国家奖一百斤平价粮指标,并按猪的重量划等级,还奖几尺布票。这都是那时候的紧俏票券。
1963年,粮食开始增收,农户喂猪的积极性高了。再过几天就是新年,渝东北的云阳召开县区社三级干部会,顺带通报了一个新政策:明年1月1日起,农户每交售一头生猪只奖五十斤粮食。会议主持人再三强调,消息内部掌握,不能提前外泄。
那些开会的区社干部为本地农民着想,连夜打电话回去,悄悄透露给下面的工作人员。一时间,全县农民或抬、或牵、或赶着猪,从四面八方拥向所在的区食品站或公社食品组,排着轮子交售。性子急的,直接把猪抬到了县食品公司。饲养场只能装一千来头猪,一下子涌进三万多头,只好抽调几十个行政后勤人员打突击喂猪,把县城粮站的胡豆、苞谷都买空了。结果喂猪食的石槽又不够,不仅买光了城里的木脚盆不说,还找饲养场周围的农户借了一些,仍不够用,便让那些猪吃“转转儿食”。有的猪一天喂了好几顿,有的一点食没吃到。元旦后,又突然天气转冷,结果饿死、冻死和挤压死一千多头生猪,损失不小。这事惊动了中央商业部的领导。县里有关部门赶紧联系长航局,安排驳船往重庆、上海等大城市调运。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食品公司屠宰场腌猪皮。杀猪剥下的皮,上面还带着一些肉,先要铲下来,再熬成油,卖给日化厂做肥皂原料。然后,把铲净的猪皮两面均匀地抹上工业盐巴,一张张重叠堆码,等阴干后交到皮革厂。油腻腻的猪皮上不仅沾满了污血、泥水,有时还有粪便,又脏又臭。我和一位叫宝群的姑娘负责抹盐。宝群小时候发高烧伤了脑子,嘴角上翘,脸上整天像挂着笑。她做事卖力,我经常躲着抽烟的时间里,她一个人差不多把活做了一半。一件淡红色的衬衫,紧裹着她细腰挺胸的掩映不住的青春。有一次她悄悄告诉我:妈妈托人给我找了一个当解放军的对象。屠宰场的邓姨和宝群妈妈是好姐妹,说,根本没这回事。我听出语气中带有一丝鄙夷。今天想来,就像罗大佑唱的:别忘了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那时候屠宰场杀猪很原始,几个人拖耳朵,揪尾巴,费力地按在杀猪墩上操作。有一天,一个年轻杀猪匠把要杀的活猪尾巴全割了下来,猪屁股光秃秃的,没地方捉,几个老杀猪匠跑去找场长告状。
当时猪肉供应已充足,但猪肚、舌和耳朵、尾巴这些附属品却十分紧俏,都被门市营业员“走后门”了,或者由业务股“批条子”卖给“关系户儿”。年轻杀猪匠的亲戚办席待客,请他帮忙买点猪尾巴,營业员不买账,无奈之下想到这个下策。因违反操作规定,年轻杀猪匠受到行政记过处分。
割活猪尾巴,确实有点残忍。后来,这事上了我们地区党报内参,题目叫《他为啥要割猪尾巴》。消息是我透露给来县里采访的记者的,我常给报社投稿,也常登点“豆腐块”大小的文章,和记者熟。
三
猪原来都是野的,传说祖先伏羲发明了一种网罟,把它捉住驯化,和狗一起成为人类最早的家畜。殷商时代,有个叫韦豕的古人,慢慢培育出很多的猪种,才让我们今天吃到各种好吃的猪肉。东汉末年,著名外科神医华陀,为让我们多吃肉,在医书上还专门记下劁猪术——把公猪的“卵子”和母猪的“花花肠子”割掉,不让它们发情,多吃食多长肉。
以前在乡下,劁猪是一门手艺,劁猪匠走乡串户,一路吹着羊角哨:“滴滴嗒……滴——滴滴嗒……”那声音清脆、激扬,调子与众不同,老远就能分辨。需要劁猪的人家,听到哨声后就在路边等着,看见他身影了,便吆喝一声“喂!劁猪匠——”他懂,立马过来。劁猪匠嘴叼小刀,把小猪按在地上,用膝盖跪着,抓住公猪裆下那对卵子;如果是母猪,则用小刀带钩的那头,钩出猪肚里的花花肠子。前后几分钟,随着猪的嚎叫,蛋落或肠断。然后,在伤口上胡乱地抹上一把草木灰就完事了,小猪又欢蹦乱跳。劁猪的时候,劁猪匠要默念咒语:“弟子大尖刀指大红山,小尖刀指小红山;一不准流血,二不准着热(即发烧),三不准长疱,四不准灌脓(发炎)。”
旧时,渝东北的屠宰业分猪儿客、烫灶房和刀儿匠三个行当,分得这么细,行话叫“有钱大家赚”。猪儿客到农村去买现存的肥猪或预定生猪,不称秤。那时乡下人没有秤,更没有可称猪的大秤。一头猪多少钱,和农户估砣砣,亏赚双方自愿。买了猪往回赶时,不能回头看,否则农户第二年的猪不好养。猪儿客买的猪,都吆到烫灶房宰杀,除付宰杀费外,还得留下猪腰子和猪鬃。腰子是烫灶房老板和杀猪匠的下酒菜。猪鬃为猪颈和背脊上的毛,又硬又长,制刷原材料,加工后出口,工业和军事上都用得着。民国时期有外国商人专门在川江一带做猪鬃生意。烫灶房天不亮开始杀猪,抠猪板油点灯,这也算在猪儿客头上。
上街卖肉由刀儿匠负责,他们没店铺,沿街设案桌。刀儿匠的手法一流,再不好的部位,割下来的每块肉看起都安逸,买主高兴,肉卖得也快。俗话说“提刀割肉,看人说话。”不能得罪了刀儿匠,不然他刀儿一飘,割下的尽是不好的部位,你就吃了暗亏。刀儿匠会赚钱,是城里的殷实户儿。我在食品公司工作时,有一个公私合营过来的刀儿匠姓靳,民国时娶了两房媳妇儿。新社会当然不允许,正好大老婆临解放那年病逝了,跟着他的是小老婆。在他的职工履历表上,配偶一栏填着已故大老婆的名字,小老婆名字前有一个“妾”字。偶尔有同事拿这事跟他开玩笑,他总是笑扯扯地摆手说:“旧社会的事,莫提了!莫提了!”
渝东北屠宰业拜三国名将张飞为祖师爷,相传他自幼杀猪卖肉开屠案。农历八月二十八日是其生日,屠宰业这天都歇业,大办酒席庆贺。云阳县城江对岸有张飞庙,屠宰业同仁必上庙祭拜,给张飞塑像披红,为灯池添油。
四
我听老辈人摆龙门阵,猪蹄爪子一般只有四个,如果出现“五爪猪”,千万不要杀,会有灾祸。传说五爪猪是妖魔鬼怪变的,或者是死去的人托生,人的手和脚才有五个指与趾。杀猪前,它在圈里乱跑,不便查看是否有五个爪子。一帮人把猪按住,准备捅刀时,又不好意思当面去检查,毕竟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再说一般人也不知道“五瓜猪”这回事。但杀猪匠精灵,捅刀之时,往往会对帮忙的其中一个人大声喊道:某某某,使劲儿抓稳点!帮忙的人如果没得经验,下意识中会答应:要得、要得,按稳了的。这下五爪猪被杀死前记住了帮忙人的名字,灾祸今后会发生在他身上。懂的人,不管杀猪匠说什么,反正不吭声,当作没听见。杀猪匠见没人上当,只好自己念上一句:不要怨,不要怪,只怪你是凡间一碗菜。
农村杀年猪一般要雇杀猪匠,他提着竹篮或背着背篓,里面装有刨子、铁钩、撑棍、捅钎和各种刀具。主人早已在院坝边或地头角挖好临时地灶,架上铁锅,烧一锅开水,等着烫皮刨毛,再卸下一块门板当案板。猪的尖叫声让细娃儿胆战心惊,杀的时候跑得远远的,等叫声停了,又才回来看热闹。捅皮、吹气、烫皮、刨毛……最多一个多时辰,一块块白花花、鲜艳艳的猪肉堆在了木盆里、簸箕中,等着抹盐腌腊肉。
杀猪匠在开膛破边时,用铁钩钩住猪肛门,倒挂起来操作。破完边,他并不直接取下铁钩,连着铁钩周围的肉一起剜割下来,顺手丢在自己的篮子里。那钩上带着的一砣肥肉,算是主人的“打发”,工钱在外,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这砣肥肉拿回家可熬几钱油。腊月里,请杀年猪的人户儿多,一两天下来,得到一斤半斤猪油不成问题。在过去,这是有“油水儿”的事。
情理之中,主人要招呼杀猪匠喝顿酒。为便于腌盐做腊肉,主人把筒子骨、猪老壳骨头和一些杂骨剔下来,早已炖在了柴灶上的铁锅里,白浪翻滚,煮上一盆热气腾腾的菠菜血旺汤。再割一块鲜肉,抓一把泡椒泡姜,合着刚从地里扯来的蒜苗,炒上几大碗。看着肥腻腻的肉,吃在嘴里不仅香,还糯滋滋的。既招呼杀猪匠,又叫来周围团转的乡邻。特别不忘请生产队队长和会计,他们是“大鸡脑壳”,不能得罪,不然分给你家的粮食都是没干透的,吃暗亏。大家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地端着一碗苞谷或红苕烤的老白干,喝“转转儿酒”。这是那个年月难得的一顿“牙祭”,叫“吃庖汤”。庖,厨房、厨师、烹调之意。现在很多人误写成“刨猪汤”,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烫皮刨毛时的那一锅脏兮兮的开水,心里总觉不是滋味。
重庆一位老作家说:“大家习惯了‘刨猪汤,写成‘庖,没得几个人认得到,找不到是啥子意思了。”的确。有些地方干脆就叫“吃杀猪饭”,直截了当。小时候,我们渝东北杀年猪时,又常听大人喊“来我屋头‘吃旺子汤哟!”
旺子就是血,据说是川江桡胡子喊出来的。他们忌语多,比如豆腐叫灰毛,船为木,易腐,不可说。帆与“翻”谐音,称布条。见血不吉利,便喊旺子。旺字本为衁,指动物死后流的血。《左传》里有一句“士刲羊,亦无衁也。”大意为“男子杀羊时没见血,不吉利。”衁,读音“汪”。因口头传播,久而久之,误读误写为旺。
吃疱汤也好,刨猪汤也罢,明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为何喊成“吃旺子汤”?有一次,我来到渝鄂交界的一个小山村,在村民余大伯家宵夜(吃晚饭)。饭桌摆在土瓦房的灶屋里,一盏节能灯发出灰白的光,满桌子的菜,每样分装两碗,各擺一方,拈菜时手不用“过河”。余老伯笑眯眯地站在桌旁说道:“没得菜,让你们走路了。”确实没得菜,除了蒜苗和青椒,全是肉。喝酒吃饭中,我只要一伸手拈菜,余老伯就不停地招呼:“吃辣子、吃辣子。”这一声声“吃辣子”的招呼,完全是一种客套话。我突然就明白了,小时候听到的那一句“吃旺子汤”的叫喊,分明是老一辈人的谦恭。
缺粮缺钱的年月,庄稼人辛苦一年,盼的就是腊月杀年猪,喜悦写在一家人的脸上。虽说自留猪的肉不允许在市场上买卖,但暗地里还是要卖一些,一家子一年的油、盐钱基本解决了,细娃儿的学杂费也有了。这“油”不是吃的,点灯用的煤油。如果钱有点富余的话,再给大娃儿添件新衣服,特别是女娃儿,穿得羞人了不好。大娃儿换下的旧衣服,小的可以捡了穿。
有一年冬天,姑爷突然对我说:“今年杀了年猪,给你缝一套的确良白衬衣蓝裤子!”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六一儿童节再也不用为服装发愁了。小时候的儿童节,学校搞活动,要统一着装,白衬衣蓝裤子,女生黑裙子。每到那天,姑妈挨家挨户给我借,要不是别人家的小孩子也要穿,或者是邻居大哥哥的衣服太大,我穿不了。后来姑妈改了姑爷的旧衣服,给我做了一件白衬衣,皱巴巴的,我不喜欢。来年的儿童节,我真的穿上了崭新的的确良白衬衣、蓝裤子。那时候的确良布料稀罕,很少拿来给小孩子做衣服,我也是第一次穿。同学们围着我,羡慕地摸这摸那。当时我精神抖擞,得意极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那个绑嘴巴杀猪的远房舅舅发起奋来,家里一下子喂了好几头猪。有一年暑假后,大儿子又落榜了。他豪爽地对儿子说:大不了又给食品组交一头猪,拿钱去再复读一年。第二年,大儿子果然考上了省城的中专。
五
重庆江北区地方志里记载了一个故事。1958年秋天的一个大早晨,胡耀邦同志到五里店畜牧场视察,看到猪场的猪养得很大,便问:“这猪究竟有多重?”于是,肥猪被吆到地磅上一一过秤,结果都超过了五百斤。胡耀邦的话带着一种沉重:“一头猪养到五百斤,猪肉还能吃吗?”并指出:我们的老祖宗喂猪,都是在一百三十斤左右出槽,肉味鲜。养这大的猪,广大农村能接受吗?
过去北方人喂猪是放养,像放牛羊一样,把猪牵到山坡上吃草,比较轻松。南方人喂猪是圈养,很花本钱,每天要人煮食喂食,还得搭上苞谷红苕等饲料。养一头猪,一年到头只赚几块钱,如果算上精力、劳力,倒亏。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四川大力推广配合饲料喂猪时,经济学家帮农民算的账。
“养猪不赚钱,回头望望田。”“没有猪粪臭,那有五谷收?”“养猪不赚钱,积肥又过年。”这些顺口溜是当年农民养猪的目的。
我姑妈喂猪,又辛苦又用心,每天天没亮就起来先煮猪食,再给人做吃的。出工前把猪喂饱,中途吃烟(歇息)的工夫,还要跑回来喂一道食。晚上放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烧火热锅里的猪食。猪吃得舔口嗒嘴的,姑媽高兴,猪不吃食,心里着急。有一次猪不仅不吃食,还呕吐不停。姑妈拿干橘子皮和生姜熬了水,用竹筒装着,和姑爷一起掰开猪嘴巴硬灌。第二天,这家伙就摇头摆尾地吃欢了。有时候猪不吃食,姑妈又把一些药片用锅铲压碎成粉,合在米汤里给它喝。这种喂法没药味,猪才吃。冬天,姑妈经常给猪窝换上厚厚的干稻草,说:“不然这畜牲要感冒!老古板人说的,喂猪没得巧,窝干食饱。”有一次猪不吃、不喝、不拉,姑妈用了很多方法都没效,只好请来一个瘦老头“猪先生”(兽医)。他把盐巴在锅里烧成块状,趁热贴在猪的肛门上。猪被烫得直叫,满圈跑。没用多久猪就开始排粪,接下来又吃食了。猪先生说,猪食含糖份重了,粪便秘结,热盐块刺激它直肠。我听姑妈又说了一句老话:“崽猪怕泻,大猪怕结。”
但是有一年,姑妈喂的一头猪不吃食,连猪先生也没办法,眼看一天天瘦下去,只好提前杀了。办团年饭的时候,姑妈切猪舌,菜刀突然遇到硬物,破开一看,里面插着一颗缝衣针。猪不吃食的原因终于水落石出。
渝东北农村以前新砌猪圈后,要请匠人师傅“扫圈”,工钱另算。夜深人静时,师傅在圈里焚香烧纸祭拜牲畜神,嘴里念念有词:“槽内吃食,圈壁擦痒,日长千斤,夜长万两。”随后用新扫把打扫圈内一遍。完毕,主人端来酒饭菜,让他在圈内独自享用,别人不能偷看。师傅在碗里拈菜,从上往下拈,不能乱翻,并全部吃光。今后养的猪才不刁食,肯吃肯睡。杀年猪的时候也要祭拜牲畜神。主人拿出一叠黄裱纸,让杀猪匠在刀口处揩上猪血,然后贴在猪圈的四角和圈门上。如果主人家忘记了这事,杀猪匠一定会提醒。
渝东北农村人娶媳妇儿,订亲前双方家人要上门“看人户儿”。男方看女方时,会借故走到猪圈前,顺手舀一瓢猪食喂喂,看猪肯不肯吃食,由此可得知姑娘是否能干。连猪都不会喂的媳妇儿,在农村不受欢迎。
庄稼人喂猪喂出了经验,说:“富不丢书,穷不丢猪。”富,不能少了文化,再穷也要喂条猪,一年到头才有喜悦和希望。
责任编辑:张天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