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2021-05-23姚金成何中兴
姚金成 何中兴
时 间 当代
地 点 某市
人 物 韩琳琳 从英国留学回国的社会学硕士
韩英杰 韩琳琳的父亲，中原某市常务
副市长
韩长路 韩琳琳的爷爷，农民
柳淑琴 某市市委书记
李桂芝 韩琳琳的妈妈
马萧伟 韩琳琳的男朋友
老 周 省纪检干部
小 花 韩家保姆
其他次要人物若干
第一场
[韩英杰家客厅，楼梯通向二楼。楼梯旁的案几上，放着一部电话。客厅中间是沙发、茶几，客厅靠墙处有盆景和绿色植物。
[李桂芝正指挥着保姆小花把一个画框装裱的大幅照片挂在墙上。那是韩英杰在全市最高建筑——盛翔大厦挂牌仪式上讲话的照片。盛翔大厦造型奇特，给人印象深刻;韩英杰气宇轩昂，满面春风。
李桂芝 （左右端详）好！好！就这样！
小 花 （赞叹地）阿姨，韩市长真有气派！真像个大明星！
李桂芝 他要代表全市人民，形象当然不能差呀！
小 花 阿姨，今天爷爷从乡下来，韩市长肯定会回来陪爷爷吃饭的！
李桂芝 是呀，恁叔叔可是个大孝子呀！
（唱）琳琳回国结婚日期定，
她爸爸电话中笑连声。
爷爷听说心高兴，
来城里一家团圆把喜事迎！
（看表）哎，小花，小马的车恐怕该到楼下了！咱快下去接爷爷吧！
小 花 好！这就去！
[说话间马萧伟扶着韩长路走进来。马萧伟一只手扶着韩长路，一只手拎着个帆布提包，韩长路怀里抱着个红灯芯绒布包。
马萧伟 爷爷！您慢点走！
韩长路 好，好！没事！没事……
[李桂芝和小花连忙迎上前去。小花接过马萧伟手里的提包。
李桂芝 爹！您今天没有晕车吧？
韩长路 没有！没有！琳她妈，小马这孩子好啊，能干、心细，一路上把我照顾得可好了！
马萧伟 爷爷！您别夸我。这都是应该的！
李桂芝 爹！您孙女的眼光高着哩！不优秀，她能看上？小马去年从英国回来就考上国家公务员了！
韩长路 是，是！小马，你说琳琳到底几号到家？
马萧伟 琳琳订的是八月五号的机票，六号就能到家了！
韩长路 好！好！
李桂芝 爹！你的房间收拾好了。小花，把爷爷的包拿过去。
韩长路 （看到墙上的大照片）啊，英杰他这是在哪儿？这是干啥哩？
李桂芝 爹！这是全市最高的大楼盛翔大厦！这是您儿子主持建设的！
韩长路 这是……全市最高的楼？那是多少层啊？
小 花 爷爷！六十八层！
韩长路 啊？六……六十八层？恁高那楼，人在上面不头晕？
李桂芝 （笑）爹，不会头晕！“六八”，是取顺顺发发的意思！过两天让英杰抽空儿陪您上去看看！
韩长路 （笑）好！好！
[电话铃响。小花接电话。
小 花 啊，韩叔叔！爷爷已经到家了！……阿姨，韩市长电话……
李桂芝 （接电话）英杰，爹已经到了，你趕紧回来……怎么？今天回不来了？黄河大堤出现了险情？……啊，好。（对韩长路）爹！英杰的电话！
韩长路 （走过来接过电话）啊，英杰啊！……你是市长，工作要紧，你只管忙！只管忙！啊……（放下电话）
（唱）当领导担子重他负着责任，
不能为家里事分了神。
琳琳出国五年整，
见不着孙女我常挂心。
盼孙女早回来婚事理顺，
咱韩家福星照喜气盈门！
[四周灯光渐暗，只有韩英杰和盛翔大厦的大照片显得格外显眼……
[景转黄河大堤。韩英杰在临时搭建的工棚内的木板床上，鼾声如雷。
[字幕：数天后。
韩英杰 （突然梦中呓语）不！不！不可能！……（惊醒，猛坐起来，平静了一下）小李！有情况吗？
李秘书 （连忙走过来）韩市长，没有情况，大堤安全。
韩英杰 哎，（看表）琳琳该到家了！打个电话问问！
李秘书 琳琳已经来到堤上看您了！看您睡得很沉，说到堤上看看……
韩英杰 （笑）啊？这傻妞，跑到黄河堤上来了？
李秘书 还有个小马，跟琳琳一块儿过来的。一个挺帅气的小伙儿！
韩英杰 哦，那是琳琳的男朋友马萧伟。琳琳去英国留学五年了，爷爷一直念叨着她的婚事。这次回国，就是要让小马跟爷爷正式见见面，照张全家福，抓紧把婚事办了，了了老人家的心事呀！
李秘书 这可是双喜临门呀！韩市长，正好汛期过去了！您也可以放松一下了！
韩英杰 是呀！
李秘书 对了。柳书记来了。
韩英杰 噢？柳书记又来了？
李秘书 她到大堤上去了。
韩英杰 怎么不叫醒我？（急忙起身穿鞋）
李秘书 柳书记说您太累了，叫您多睡一会儿。
韩英杰 还有谁？
李秘书 另外还有三位，我不认识。可能是……省委组织部的吧？
韩英杰 既然不认识，就不要乱猜。
李秘书 我想，肯定是来宣布来了！
韩英杰 宣布啥？不准胡说。
李秘书 （笑了笑）市长这个位置空这么长时间了，组织对您的考核也早就通过了。要说，这个事早就该宣布了。
韩英杰 （板着脸）还要胡说啊！
李秘书 嘿，不说了，不说了！
韩琳琳 （上）爸爸——（冲上拥抱韩英杰）
[马萧伟随上。
韩英杰 （兴奋地）琳琳！好啊，我的宝贝女儿回来了！（对秘书）你先去跟柳书记报告一下，我马上就去见她！
李秘书 好。（下）
马萧伟 韩叔叔好！
韩英杰 还叫韩叔叔呀？该改口了吧？
马萧伟 爸！
韩英杰 （笑）这就对了！萧伟，你爸爸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跟你爸爸说，不要光顾赚钱，也得注意身体呀！
马萧伟 （点头）唉！
韩琳琳 （咬韩英杰耳朵）马萧伟说，韩副市长的那个“副”字马上就要摘掉了！
韩英杰 （疼爱地拍一下韩琳琳的脸）你也胡说！
韩琳琳 （撒娇）爸——
韩英杰 琳琳，你不小了，出国几年，爷爷一直挂念着你的婚事。怎么样？你们商量好了吧？
韩琳琳 这次回来我们打算请两家人见个面，吃顿饭。婚礼时间定在九月九日，不知道跟您的时间冲突不？
韩英杰 不冲突，不冲突！这是大事，再忙我也要腾出这个时间！萧伟啊，你跟琳琳订了婚，咱就是一家人了，你爷爷整天念叨照个全家福、照个全家福，再带你爷爷上盛翔大厦看看，让他高兴高兴！
韩琳琳 爸，这次回来我有个重要课题——通过一个家庭，研究中国三十多年的经济奇迹和社会变化……
韩英杰 这个题目好啊！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我们国家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呀！你看，我们的城市一年一个样！许多外国学者都在解读中国现象、中国奇迹……
韩琳琳 爸，我想请您担任我这个课题的校外指导老师，您看好吗？
韩英杰 哈哈！爸爸是做具体工作的，这个指导老师，爸爸恐怕不能胜任呀！
韩琳琳 爸爸！
（唱）我从小常听爷爷讲，
咱家的家史不寻常。
您和姑姑都优秀，
穷山沟里出凤凰。
农家子走出大山当上了市长，
这深深的脚印里多少故事藏。
三十年沧桑变神话一样，
这背后的文化基因源远流长。
小溪水汇入海滔滔巨浪，
您的人生就浓缩着时代华章！
韩英杰 （感慨地点头）那我就尽力而为吧。这几十年，爸爸经历、见闻的故事是不少。说起来话长呀！你还可以跟爷爺谈谈，回乡下老家看看，对改革开放前的中国农村有个了解……哎，你的工作怎么考虑啊？
韩琳琳 我跟省社科院联系过了，安顿下来后就去面试。
韩英杰 好！爸爸希望你在专业上发展，踏踏实实做出成就，不要从政。
韩琳琳 （意外）为什么不要从政？
韩英杰 这……不是一半句话能说清的……
[柳淑琴带老周等人走进工棚。
韩英杰 噢，柳书记！
韩琳琳 柳阿姨！
韩英杰 柳书记，您放心！有我韩英杰在，这黄河大堤保证万无一失！来，先坐！我先把这两天抗洪的具体情况向您汇报一下，然后再陪您上堤上去……
柳淑琴 不用了！琳琳、小马，组织上有一项决定要向你爸爸宣布，咱们回避一下吧！
韩琳琳 （喜形于色）柳阿姨！是……
韩英杰 琳琳，听柳阿姨的安排！
柳淑琴 琳琳，走吧，阿姨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柳淑琴搂着韩琳琳的肩膀下。马萧伟随下。
老 周 （十分严肃地）韩英杰同志，我是省纪委工作人员周建华。由于你涉嫌严重违纪，经省纪委常委研究，并征得省委同意，决定对你施行审查措施。希望你在审查期间遵守纪律，配合专案组调查，如实交代自己的问题。韩英杰同志，跟我们走吧！
韩英杰 （惊呆）啊？！什么？！对我“双规”？有什么证据？你们有什么证据？！抗洪工作需要我！我不能离开抗洪第一线……
老 周 韩英杰同志！抗洪工作市委已经做了安排！这是组织决定！希望你冷静！
韩英杰 柳书记！柳大姐！我要见柳书记！我要见柳淑琴书记！
老 周 （严肃地）韩英杰同志，你现在仍然是一名中共党员，你必须服从组织的决定！走吧！
韩英杰 不！不！我不走！我要见柳淑琴同志！我一定要见柳淑琴同志！
[柳淑琴上。韩琳琳低头含泪随上。柳淑琴已经把真相告诉了她。
柳淑琴 （面无表情地上）韩英杰同志，请你服从组织决定。
韩英杰 （惊恐）什么？你……
柳淑琴 英杰，不要存任何幻想，不要有侥幸心理，你现在只有一条路，配合组织查清问题！
韩英杰 （一震，复又恢复自信）柳书记！柳淑琴同志！你应该了解我韩英杰的党性和人格！二十多年来我把一切都献给了党的工作！献给了这个城市的发展！如果说工作中的缺点错误，我肯定有，可能还不少。但是我自信我没有违反党纪国法！我请求组织要理解信任在发展第一线的同志！不能听到一些不实之词就否定一切！甚至把这些同志一棍子打死！
柳淑琴 韩英杰同志！组织决定对你采取“双规”措施是非常慎重的！你在工作上曾经取得的成绩，组织上已经给予了充分的评价！但功是功，过是过，这是两本账！现在是通过“双规”查清你的问题。假如通过调查确定你没有问题，自然会还你一个清白。但是，现在你必须配合，必须服从！
[韩英杰点了一支烟，掩饰着内心的慌张。
韩琳琳 爸爸！（扑上去抱住韩英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转对柳淑琴）柳阿姨，您是我爸爸的领导，我从小就知道您待我们亲如家人，可您怎么能对爸爸……
韩英杰 （喝止）琳琳！不许这样对柳阿姨说话！
韩琳琳 （嚎啕大哭）爸爸——
韩英杰 琳琳！对不起！你们的婚礼……爸爸恐怕不能参加了！（落泪）
韩琳琳 （紧抱不放）爸爸……
老 周 韩英杰同志，该走了！
[韩英杰推开琳琳欲下。
韩琳琳 爸爸——
韩英杰 （回身，为琳琳拭泪）爷爷血压高、身体不好，你要帮妈妈照顾好爷爷。爷爷75岁生日，爸爸也不能为他祝寿了……
韩琳琳 爸爸！
韩英杰 爸爸的事千万别告诉爷爷，千万！（哽咽）记住！
[琳琳含泪点头。
[韩英杰转身随老周下。
韩琳琳 （悲呼）爸爸——
[切光。
第二场
[韩家客厅。一束灯光渐升，凸显出韩英杰那张市长身份的大照片。
[韩长路从外面散步回来，他站在大照片面前，凝视着儿子器宇轩昂的形象……
李桂芝 （上）爹，您回来了？
韩长路 （点头）回来了。（感叹）哎呀！这城里真是一年一大变呀！
李桂芝 是呀，这里边还有您儿子的功劳呢！
[一个钟点工拎着一个编织袋从房间出来。
钟点工 阿姨，您再看看，这些是不是都是废品，要拿出去？
李桂芝 （匆匆看了一下）都不用了！扔吧，扔吧！都不要了！
韩长路 （不满地）哎，怎么又往外扔东西？
钟点工 阿姨看过了！都是废旧品，用不着了！
李桂芝 是的，都没用了！放着也占地方！
韩长路 唉！过日子哪有这样的！在乡下，一根麻绳、一个旧钉子都要派上用场的！
李桂芝 爹！您那是老思想了！现在您儿子是市长！（指着墙上大照片）您看，那一块地、一个工程，您儿子动动笔就是几个亿！
韩长路 几个亿那不也得算着花？过日子得有过日子的讲究。昨天那个送礼的人，名字都叫不上来，也敢收人家的礼？咱拿啥还人家呀？
李桂芝 （埋怨）爹！您怎么又叨叨这事？
韩长路 唉，不说了！等琳琳回来，催着赶紧把婚事办了，我还回老家去！
李桂芝 爹！那可不行！您有高血压、心脏病，回乡下怎么调养？英杰在海南还专门为您买了套别墅，想让您冬天去那里疗养呢！
韩长路 （摇头叹气）那福分，爹可消受不起！唉！英杰当市长，手里权大，担的责任也重，行事得周周正正，可不能出岔劈呀！
李桂芝 爹！您尽管把心放肚里吧！
[韩琳琳拖着拉杆箱上，犹疑地站在门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调整了一下情绪。
李桂芝 （发现琳琳，惊喜）啊？琳琳！怎么还不进家？……（上前接过拉杆箱）算航班早该到家了！是不是直接去见你爸爸了？
韩琳琳 （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李桂芝 那怎么我打你手机和你爸的手机都一直不接？
韩长路 （向外边张望）琳琳，小马呢？小马没来？
李桂芝 是呀！小马呢？小马没去接你？
韩琳琳 去了。把我送到小区门口，我让他走了……
李桂芝 哎，你怎么没让他一块儿回来呀？
韩琳琳 他又不是咱家人，让他来干吗？
李桂芝 怎么了？你们俩又拌嘴了吧？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过家家一样？我给你爸爸打电话！（说着就要去拿电话）
韩琳琳 （急）妈妈！你别给爸爸打电话！
李桂芝 你爸爸那儿工作永远干不完！不打电话他十天八天都难得回来一趟！
韩琳琳 ……让你别打你就别打了嘛！爸爸他……他不会接的……
李桂芝 你是……什么意思！你爸爸他？
韩长路 哎，英杰是领导，工作忙啊！再说，听人说英杰马上要提市长了！咱们家里人得支持他的工作！哎，琳琳，你回国工作，爷爷高兴。你要成家了，爷爷要把一样礼物送给你！你等着。（下）
韩琳琳 （看见新挂上的大照片）妈，你把这种照片挂客厅里干啥？
李桂芝 这是你爸爸在盛翔大厦挂牌仪式上的照片，北京记者拍的，多排场、多大气呀！
韩琳琳 妈！这是家！不是市长办公室！挂这些干啥？（说着要上去摘照片）
李桂芝 哎，你这闺女！这大厦是咱市的标志性建筑，是你爸的政绩！谁会笑话？
[韩长路突然急匆匆地从内屋冲出来……
韩长路 （惊慌地）琳琳她妈！我那个包呢？
李桂芝 （茫然）啥包呀？
韩长路 一个红灯芯绒布包，放在我那個柜子里……
李桂芝 啊？……是不是我收拾东西时，当废品……让钟点工……
韩长路 你让钟点工当废品、垃圾扔出去了吧？
李桂芝 （脸色骤变）啊……小花！小花！
小 花 （急上）唉！唉！
李桂芝 快！快去追！快去追！
小 花 （急跑了两步）追啥呀？
李桂芝 钟点工！一个红灯芯绒布包！快打电话！快打电话！
小 花 （边跑边打电话下）喂喂喂！你到哪儿了？
韩长路 唉！那可是咱家的传家宝呀！
李桂芝 爹，是啥传家宝呀？
韩长路 就是八二年英杰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琳琳她姑跟英杰姐弟俩拿着录取通知书站在我后面，我们一家三口照的那张全家福呀！
小 花 （捧着红布包上）阿姨！找回来了！
[韩长路珍贵无比地接过那个红灯芯绒布包，心情复杂。
[琳琳扶爷爷坐下。韩长路心中似有万语千言，无从说起。
韩琳琳 爷爷！全家福找回来了！您就别难过了！啊……
[韩长路久久沉默不语……
李桂芝 爹！这东西不是找回来了吗？您就不要难过了！您看，琳琳回来了，您该高兴不是？琳琳，陪爷爷说说话，我去准备饭。
[示意小花，二人同下。
韩琳琳 爷爷！
韩长路 不是爷爷大惊小怪，这是你姑姑留给爷爷唯一一点念想呀。唉，快三十年了，你爸每进步一次，我高兴一次，也伤心一次！我就要拿出这全家福看一看！听说，你爸不是要提市长了吗？爷爷高兴。可我这心里啊……一想起你姑姑，我心里就痛！我对不起我那苦命的女儿呀！
[韩长路从包里取出一个老式的玻璃相框，心情复杂地端详着。
[大屏幕上同时出现“全家福”照片。镜框里是一张80年代的老照片：乡村宅院，古槐蓊郁，中年的韩长路坐在韩家故居前，农村高中生装束的韩英杰和姐姐韩英梅捧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站在父亲后面。画面虽然有点拘谨，但全家人自豪兴奋之情跃然可见。
韩琳琳 爷爷，我跟我姑姑真的很像呀！
韩长路 你是像你姑姑，可你们的命不一样。你是生在福窝里了！可你姑姑命苦啊！
韩琳琳 爷爷，我知道，为了供爸爸上学，姑姑她……牺牲了上学的机会……
韩长路 是啊！……唉！那时候农村苦啊！
（唱）你爸爸你姑姑两个苦瓜藤上坠，
你奶奶生病去世又欠债一大堆。
学校离村十几里，
五更上学黄昏归。
带干粮窝窝头就凉水，
课堂上饿得两眼直发黑。
全年级你姑考试总是第一名，
你爸在后面紧紧追。
老师表扬他姐弟俩，
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悲。
俩学生我咋也供不起，
舍一个保一个，亲骨肉一样亲我可舍谁？
思来想去夜夜难入睡，
狠狠心让你姑弃学把家回。
你的姑她叫声爹在我面前跪，
句句话揪我心如扎针锥……
韩琳琳 爷爷……
韩长路 她说：“爹，求求您别让俺停学！俺喜欢读书！俺将来考上大学参加工作，给您养老送终！只要让俺上学，家里活、地里活俺都不耽搁……”
（唱）她哭一声求一声，哭得我心碎，
我恨自己没能耐，让女儿委屈受亏……
见我哭你姑她哭着又把我劝，
她说道，只要弟弟能成才我死也不亏！
韩琳琳 （哭）爷爷！
韩长路 琳琳——
（唱）你姑她为了给你爸挣学费，
晚上到砖窑场里把砖背。
单薄的身子她压成了弓背，
磨破的肩膀啊血痕累累……
（夹白）你的爸读完了高中考大学，
你的姑没明没夜忙了农活又忙饭炊。那一年八月十九接到大学通知书，他姐弟俩又是笑又是哭，哭成了一堆……
（接唱）那一天照下这张全家福，
几辈子农家院阳光明媚！
万不料半年后老砖窑意外塌
毁，
你姑她被埋在了瓦砾堆！
可怜她头天还给你爸寄钱去，
口袋里没给自己剩分厘！
琳琳啊，我的好孙女儿，
想起你姑姑来我至今有愧，
你爸爸有今天离不开你姑姑
英梅！
韩琳琳 爷爷！我们家，我爸爸……对不起我姑姑啊！
韩长路 唉！是啊。孩子，等你结了婚，咱们一家都回去，还在咱韩家那老宅院照张全家福，让你姑在天之灵看见高兴高兴，你姑也就算值了！
韩琳琳 爷爷！
李桂芝 （拿着手机从内室出，惊惶万分地）琳琳！琳琳！你爸爸他被……
[韩琳琳急用手指韩长路，示意不要让爷爷知道……
李桂芝 （急捂嘴）啊……
[切光。
第三场
[景暗转柳淑琴家。柳淑琴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心潮难平。
柳淑琴 （唱）韩英杰涉贪腐如雷轰顶，
我心中阵阵痛巨石压胸。
忆当年他年纪轻勤恳直正，
好苗子能力强来自基层。
二十年一级级提拔重用，
上报纸上电视先进典型。
没料到他竟然落入了贪腐的陷阱，
权钱交易涉案深令人震惊！
正党纪省委做出了果断决定，
功是功、过是过，查到谁就是谁决不留情！
看眼前座座高楼、条条路曾有他忙碌身影，
功與罪集一身痛惜莫名！
身为书记监督失职我的责任重，
今日里痛反思心潮难平……
观史书叹兴亡民心是天命，
反贪腐哪怕是刮骨疗毒意在必行！
李秘书 （上）柳书记，韩琳琳来了。
柳淑琴 （点头）让她进来吧。
韩琳琳 （上）柳阿姨！对不起，我不该来打搅您……
柳淑琴 琳琳！快进来！……爸爸出了问题，我知道你心里压力很大，你娟子姐不在家，有什么问题咱们可以聊聊。（拿水杯倒水，端给琳琳）
韩琳琳 柳阿姨，我想问，我爸爸到底有什么问题？
柳淑琴 琳琳，你是不是觉得爸爸是被冤枉的？
韩琳琳 是的！我不相信爸爸是腐败分子！
（唱）爸爸他几十年勤政为民受夸赞，
从基层一步步提拔都要把关。
记忆中他难得在家吃顿应时饭，
从没陪我和妈妈逛过公园。
为工作日夜忙碌任劳任怨，
累下病挂着吊针还在调研。
多少回拒绝了人情酒宴，
多少回把送礼人推到了外边。
农家子求学路多少沟坎，
两代人辛酸血泪才供他走出了大山。
我不信他忘掉了亲人的期盼，
我不信他丢掉了做人的标杆。
一定是有人故意攻击诬陷，
一定是他得罪了利益集团。
我请求允许我与爸爸见面，（下跪）
我要见领导为爸爸申诉辩冤！
柳淑琴 （生气地扶起琳琳）你起来！……琳琳，你此刻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阿姨要告诉你，人是复杂的，人也是会变的！
韩琳琳 但是，我不相信一个善良的人会变成魔鬼！
柳淑琴 琳琳，你要冷静！过去我也非常了解你爸爸。他曾经的确是一个优秀的领导干部，在市政建设上有魄力、有思路，政绩也很突出。但是，非常令人痛惜，最近这几年，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他没有堅守住自己的操守，从接受红包开始，一步步滑下了犯罪的深渊！
韩琳琳 我相信爸爸会有错误。但是，会像您说的那么严重吗？以国内当前的环境和社会风气，那么多潜规则和灰色领域，要干事情，谁能保证洁白无瑕？有人说，反腐败是查住谁谁倒霉！我看这话不无道理！
柳淑琴 （严厉地）琳琳！你这种说法是非常错误的！
韩琳琳 对不起！我可能说出了某种真实……
柳淑琴 琳琳，情况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唱）党组织对你爸重用信任，
要提拔正市长寄望殷殷。
查贪腐有牵涉难过政审，
细查证案情现触目惊心！
曾经的先进典型蜕变堕落莫此为甚，
怎不让人心震动痛惜万分！
韩琳琳 （唱）真痛惜为何不能稍怜悯，
宽相处同样可惩错救人！
柳淑琴 孩子——
（唱）民心向背托国运，
姑息何对天下人？
琳琳啊，
你人文硕士多理性，
党纪国法不容情！
莫为亲情陷迷津，
大是大非你要认清！
韩琳琳 对不起，您能告诉我一些我爸爸有确凿证据、已经落实的犯罪事例吗？
柳淑琴 我只说一个例子。他在开发区土地的审批出让和盛翔大厦的融资、招标方面，给个别公司输送了巨大利益，作为回报，他收取了数目惊人的贿金！而当地农民却拿不到补偿金，一直都在上访告状，后果非常严重！
韩琳琳 啊？！收取贿金？我不信！他曾经多次退回上万元的红包……
柳淑琴 那是过去。他的问题，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韩琳琳 啊？！
柳淑琴 已经基本查证落实的，就是你说的那个数字的百倍、千倍！甚至数千倍……
韩琳琳 （呆住）啊？！什么？几千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柳淑琴 （停顿）可是，这是事实……
韩琳琳 我不相信！柳阿姨！恕我直言，您是他的领导，是他多年的同事，是他尊敬的大姐！他怎么可能在您身边犯下这么骇人听闻的罪行？
柳淑琴 （一震）……琳琳！不瞒你说，这些天我也在心里这样问自己……我震惊、困惑，但是，更多的是痛苦、是自责。事实上，他的变化并不是突然发生的。对他的变化，比如生活作风上追求奢华，人际关系上嫌贫爱富，以及频繁出入饭局和娱乐场所等，我是有所觉察的。但是，由于他在抓市政建设方面的成绩，我对这些问题没有引起足够的警觉，让他掌握了过大的权力，却没有对他进行有效的监督……（叹气）我已向省委做了检讨……
韩琳琳 柳阿姨，我始终觉得这像是一场梦，一场有点……荒诞的梦！
柳淑琴 琳琳！……你想过没有？你爸爸走到这一步，其实我们周围的人，包括家里的亲人也都是有责任的！
韩琳琳 啊？您是说……
柳淑琴 你想一想，你出国留学的花销，有没有疑问？
韩琳琳 听妈妈说，我留学的费用是表叔宋磊资助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柳淑琴 你的这位表叔，还在三亚给你家买了一套别墅，让你爷爷去疗养治病。你想一想，如果没有利益交换，他会这么慷慨吗？
韩琳琳 这……
柳淑琴 这个宋磊，就是你爸滑向深渊的一个主要推动者！
韩琳琳 啊？！阿姨，您说爸爸他……肯定要判刑坐牢了？……会判很重吗？
[柳淑琴沉默……
韩琳琳 啊？！……难道会？
柳淑琴 （沉默）琳琳，这个我无法回答你。我只能说，根据刑法规定，国家工作人员贪污受贿数额特别巨大、后果特别严重……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
韩琳琳 啊？！难道还是……死刑？！（几乎晕倒）
柳淑琴 （急忙扶韩琳琳）琳琳！琳琳！
韩琳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嚎啕大哭，跑下）
[一道闪电劈开乌云，雷声隆隆滚过天空。
[韩琳琳在风雨中奔跑、跌倒。
[景转湖畔。湖水浩淼，阴霾沉沉，垂柳在风中狂舞。
韩琳琳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压抑已久，突然爆发）为什么会这样啊？！（大哭）
[又一道闪电劈开乌云，雷声隆隆滚过天空。
韩琳琳 （唱）回国来本盼着团圆喜庆，
亲家相会、爷爷庆寿、爸爸提升。
谁料想祸福裂变如噩梦，
顷刻间艳阳化作百丈冰！
眼睁睁身历这难堪情境，
爸爸在我心中的形象瞬间塌崩。
大祸降临全家人的头顶，
耻辱和灾难令人胆战心惊。
爸爸啊，
上大学两代人彩虹之梦，
姑姑她用青春用生命换来你的前程。
三十年多少苦难磕磕碰碰，
你才走出了大山，走出了贫困，走出了骄傲人生。
为什么明白人你逃不过贪欲陷阱？
为什么钱色面前你着魔失聪？
至如今塌天祸来悔已晚，
白发人你怎走过这悲惨旅程？
漫漫长路我该怎么走？
大难关头我要怎担承？
[柳淑琴的声音又在耳边回荡：“你爸爸走到这一步，其实我们周围的人，包括家里的亲人也都是有责任的……”
韩琳琳 （唱）耳边阵阵惊雷鸣，
愧疚撕心头发蒙。
追问悲剧心伤痛，
歧路原来误亲情！
我也曾自矜自傲公主病，
我也曾追求名牌奢华风。
我也曾大手大脚不自珍，
我也曾任性攀比多矯情。
人总是恶果来时梦方醒，
细思想多羞愧无地自容！
为爸爸赎罪快行动，
但愿得亡羊补牢罪稍轻……
[切光。
第四场
[紧接前场。
[景转韩家客厅。李桂芝烦乱地走来走去，不时往外看。小花在一旁打扫卫生。
[韩琳琳神情恍惚地进屋。李桂芝见琳琳神情异常，连忙走过来。小花也很机灵地倒了杯开水端过来。
李桂芝 琳琳！……（转对小花）小花，屋里不用收拾了！爷爷出去老半天了，他心脏不好，该吃药了！你快去把他叫回来！
小 花 （顺从地）好的，阿姨！（下）
李桂芝 （急切地）琳琳！见着你柳阿姨了吗？
你柳阿姨怎么说？你爸爸的问题到底怎么样？
韩琳琳 妈妈！爸爸他……（忍不住哭起来）
李桂芝 啊……你爸爸的事……很严重吗？
[韩琳琳哭着点头……
李桂芝 （意识到情况不妙）啊？会不会判刑？
……难道？
韩琳琳 （抱李桂芝大哭）妈！我们一定要救爸爸！救爸爸呀……
李桂芝 （惊，跌坐）啊……（又生出一丝侥幸）你爸爸辛辛苦苦工作几十年，成就那么大，难道组织上……
韩琳琳 说这些全都没用！柳阿姨说了，功是功，过是过！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交代、积极退赔，争取宽大处理！
李桂芝 啊？这……
韩琳琳 妈，只要爸爸能从轻处理，咱啥都不要！……我知道，我留学的费用和咱家在三亚的别墅，还有那个宋磊表叔……（坚决地）你赶快把爸爸所有的钱和东西都向上面交代吧！咱能退赔多少全部都退赔！
李桂芝 啊？可那些……那些都是……
韩琳琳 妈！我们必须这样做！这是为爸爸赎罪呀！不然爸爸他……
李桂芝 唉！好好好！就听你的！就听你的……（下，复又捧一精美考究的盒子急慌慌上）琳琳，你看看这个东西……
韩琳琳 （好奇地）这是爸爸的字！（念）“父赠爱女：琳琳一生幸福——韩英杰祝。”（困惑地）这是爸爸要送给我的礼物？
李桂芝 你打开看……
韩琳琳 （打开盒子，愣住了）啊？！上海国际社区，房屋产权证？韩琳琳……
[后屏幕上出现高档小区外景图，绿树掩映着小楼。
韩琳琳 妈！这是怎么回事？
李桂芝 这是我刚才在保险箱里翻出来的！看来是你爸爸为你准备的礼物。你看，这房子多好哇！
韩琳琳 妈，你什么意思？
李桂芝 我想，这是外地的房产，也没人知道。咱就不要上报，把它留下吧！你爸这辈子是完了，以后我们是顾不了你了。能保住这套房子，也是我们留给你的一点念想呀！
韩琳琳 ……妈！你好糊涂！
（唱）我知道高档房产好，
我知道爸妈怜女把心操。
可是妈妈呀，你可想过，
贪欲膨胀迷心窍，
不义之财是毒药。
你说这房子是个宝，
我看它来路不明是危巢！
住上它，心神不安眼皮跳，
听见警车响，冷汗如水浇。
倒不如陋室无忧自在好，
坦荡荡，半夜里不怕鬼把门敲。
爸爸案情尚未了，
财产不能瞒分毫。
只要爸爸命能保，
儿情愿家产一笔销！
妈妈呀，这些年你若是把关守好，
咱的家何至于把大祸来招！
李桂芝 （心有触动）这……唉！回头想想，妈妈是糊涂呀！
（唱）妈自幼穷日子已过怕，
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瓣儿花。
自从你爸当领导，
送礼的争把门槛儿踏。
刚开始谁送礼一律挡门外，
真的是一针一线也不拿。
到后来面子拉不下，
收点礼心里头七上八下像猫抓。
就这样礼包慢慢小变大，
万儿八千眼皮都不夹。
闸门越开口越大，
祸水滔滔引进家。
早知道你爸要落这下场，
说破天咱也不能往这坑里滑！
琳琳，妈妈听你的，这房产立马就上报！（欲下）
小 花 （气喘吁吁跑上）阿姨！琳琳！不好了！爷爷他、他……出事了！
李桂芝 （急上）小花，怎么了？爷爷怎么了？
小 花 爷爷在外面看人下棋，听到人们议论韩市长，一下子就晕倒了……
李桂芝 啊？他、他……听到什么了？
小 花 哎呀！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可难听了！
韩琳琳 他到底听到什么了？
小 花 人都说……说韩市长出事了，被抓起来了……还说……还说韩市长……
李桂芝 还说什么？
小 花 还说韩市长贪污了几千万，外面还有情妇，这一回恐怕要判死刑……
李桂芝 啊？！（晕眩欲倒）
韩琳琳 （扶母亲，生气地）小花！你胡说什么？！你怎么……爷爷现在在哪里？
小 花 在门卫值班室，已经打120了！
韩琳琳 快！快送爷爷去医院！（急下）
[切光。救护车鸣笛紧急驰过的声音……
李桂芝 （精神恍惚）嘿嘿，几千万……还有情妇……韩英杰！你……
[她看到墙上的大照片，挣扎着要去摘照片，晕眩跌倒。
[切光。
第五场
[审查对象住室。墙上挂着一面鲜红的党旗，贴着入党誓言。
[韩英杰颓唐懊悔，双手抱头而坐。
韩英杰 （唱）恨自己千罪万罪无尽羞愧，
恨自己千错万错难偿难追。
曾经的领导我成了魔鬼，
曾经的精英我成了狗屎堆。
曾经的锦绣前程桥塌路毁，
曾经的时代骄子落入了万丈深渊绝望包围。
度日如年恶梦不断夜夜失眠难入睡，
瞻念前途桥断路断万念俱灰。
无颜见人无颜苟活生命已经是
累赘，
我恨不能一了百了魂散魄飞！
[光升。韩英杰抱头坐在椅子上。
[老周走进来。韩英杰好像完全没有知觉一样，一动不动。
老 周 韩英杰同志……你饭也不吃，药也不吃，究竟想干什么？
韩英杰 （头也不抬）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就想一了百了，一了百了！
老 周 （恳切地）老韩！……我怎么说你呢？一了百了，能了吗？！你知道，由于你的渎职，给国家和人民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
韩英杰 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我无颜苟活！我生不如死啊！我真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老 周 （尽量缓和口气）老韩！
（唱）你只想一了百了把现实逃避，
怎不知破罐子破摔害人害己？
犯了罪要担责不能回避，
说清楚查落实是办案的根基。
为家人少痛苦你也不能自暴自弃，
莫要再错上错再添悲剧！
[工作人员领着韩琳琳上。韩琳琳提着一个饭盒。
[琳琳进屋，老周示意琳琳做韩英杰的工作。
老 周 老韩，你看谁来了……
韩琳琳 爸爸！爸爸……
韩英杰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你，你……
韩琳琳 （见爸爸愣在那里）爸爸！我是琳琳，我是你女儿琳琳呀！
韩英杰 啊？琳琳？琳琳！
韩琳琳 爸，周叔叔让我来给您送药，还有换洗的衣服……
韩英杰 要谢谢你周叔叔……琳琳，你爷爷他身体怎么样？你妈妈她……
韩琳琳 爸，您现在就不要为这些事操心了……我会照顾好爷爷和妈妈的……
韩英杰 唉……琳琳，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全家！爸爸该死！爸爸该死……
韩琳琳 （用手堵住韩英杰的嘴，哽咽）爸爸！您不要这样！您这样……您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为了爷爷、妈妈，还有我，您也要保重身体啊！您不能……
韩英杰 不，不！我对不起组织，连累了全家，我没有脸再活下去了，我……
韩琳琳 爸爸！您冷静冷静，听我说，听女儿说几句话行吗？
[韩英杰慢慢冷静下来。
韩琳琳 爸……（难过低头）别再说什么连累全家这样的话了……在您的问题上，我和妈妈都有不能推卸的责任！如果说这是一场与贪念的搏斗，那么失败的、倒下的不是你一个人，是我们全家。所以应该承受、应该检讨的也是我们全家！
韩英杰 孩子，你不要这样说！责任全在爸，全在爸！我在金钱诱惑面前，失去了一个共产党人的操守和尊严！伸了不该伸的手，拿了不该拿的钱！我悔，我悔啊！
韩琳琳 爸爸，你听我说，追悔过往罪错，最好的救赎不是自暴自弃，总还是要往前看！咱们现在要积极配合组织调查，积极退赔赎罪，争取能得到宽大处理……
韩英杰 宽大处理？（仰天长叹）韩英杰自知罪孽深重，严厉惩罚无可逃避，何必要做那些无谓的努力呢？
韩琳琳 爸！爸！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我们已经为你请了最好的律师，我们还在搜集对你有利的证据。爸爸，这是法律赋予你的权利！千万不能放弃啊！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情，这是咱全家人的事情！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争取从宽处理！一定！
韩英杰 不！不！我不请律师！不做辩护！那没有任何意义！我是党的人，我接受党的任何处置！我只求能早点解脱……（痛苦地自己打自己）
韩琳琳 （抱住韩英杰苦求）爸爸！爸爸……
（唱）劝爸爸您切不要悲观丧气，
听女儿诉一诉心底衷曲。
爸爸的养育恩女儿永记，
爸爸的爱是女儿心中永远的慰藉。
爸爸的人生辉煌是女儿的宝贵记忆，
爸爸的惨痛教训女儿同样痛惜。
爸当官儿是您的亲亲女，
爸坐牢父女情不变如一。
判了刑爸也要好好活下去，
女儿我情愿为爸爸祈福祝寿、送饭送衣。
刑期满儿接你回家去，
女儿我养活你、孝敬你，父女相依。
上天让我们做父女，
功与罪、祸与福割不断命相倚。
爸有病痛儿心难适意，
爸有愁苦兒心难安息。
只有爸健康平安每日里，
女儿我人生中才能有阳光明丽。
韩英杰 （感动）琳琳！
韩琳琳 爸！听女儿的话，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好不好？啊？
韩英杰 （点头）好，爸爸答应你！
韩琳琳 爸爸！（紧抱韩英杰）
[工作人员端饭上。老周随上。
韩琳琳 （捧起饭碗）爸爸！
韩英杰 （点头）好！我吃，我吃！（拭泪）……
[琳琳用勺子喂韩英杰吃饺子。
[切光。
第六场
[病房内外。床头端放着那张三十年前的全家福。
[韩长路病情危重。心脏监护仪不停地叫着。
[老周和两个纪检干部带韩英杰上。
老 周 老韩，根据家属和你自己的要求，经过纪委专案组研究，现在安排你与病危的父亲见面。
韩英杰 谢谢组织关心，谢谢组织关心。
韩琳琳 （上）爸！
韩英杰 琳琳！
老 周 （提醒）看看老人吧！
[韩英杰点头。琳琳领着爸爸走到爷爷床前。
韩琳琳 爷爷！爷爷！您醒醒啊！爸爸来看您来了！爸爸来看您来了……
韩英杰 爹——（扑跪在病床前）
韩琳琳 爷爷，爷爷！您醒醒啊！
[韩长路醒来，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韩英杰 爹！爹！不孝的儿子英杰来看您来了！
韩长路 （缓缓睁开眼）……你是，英杰？
韩英杰 爹！儿是英杰！
韩长路 你是我韩长路的亲生儿子？
韩英杰 爹！我……
韩长路 （无力地摇头）我……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泪流满面）
韩英杰 爹……（又跪下）儿对不起您呀！
韩长路 对不起我算个啥？你对不起的人多了！
……早知道你是这样，就不该一家人拼死拼活供你上大学！（悲泣）
韩英杰 爹！
韩长路 （唱）一家人吃苦受罪才供你把大学
进，
一家人盼着你当干部成为国家人。
你上大学全村人都传喜讯，
你当市长十里八村谁不把拇指伸。
儿争气你爹我活得精神，
儿进步你爹我喝口凉水也舒心！
儿呀儿，多少年你都是吃苦上进，
到如今你咋叫那鬼迷住了心！
农家子你做了官不守人本，
收贿赂，包女人，
你胆大妄为、贪得无厌，你与禽兽啥区分！
你的爹一辈子穷得硬劲兒，
宁饿死不义财不取分文！
国家培养你当干部，
你骗国家坏良心！
百姓抬举你担重任，
你坑百姓不算人！
你让爹咋在这世上走，
你让爹咋有脸回村见乡亲！
三十年心血供出个不肖子，
爹这辈子算是白活人！
千言说不尽悔和恨，
我的英杰儿呀，
恨上天不能让儿重做一回人……
[韩长路昏过去。医护人员急跑上，推病床下。
[心脏监护仪屏幕上跳跃的曲线慢慢拉直，同时鸣叫声也渐渐消失。
韩琳琳 （凄厉地）爷爷——（跑下）
韩英杰 （悲呼）爹！——（跪下，大哭）儿对不起您呀！儿对不起您呀！
（唱）爹爹他悔恨声声撒手去，
我肝肠寸断血泪滴。
爹爹他一辈子种庄稼做人硬气，
好名声忠厚正直名传乡曲。
母亲早年离世去，
撇下了我姐弟哭啼啼。
爹爹他为儿女终生未再娶。
又当爹又当娘受尽了苦凄。
好姐姐为了我牺牲了自己，
我才得走出了大山鹏展羽翼。
三十年地位变如同天地，
三十年我背叛了原先的自己！
到今日人生路断魂归何处去，
无尽的愧悔撕裂我心扉……
愧对组织恩如山，
愧对民意诚推举。
一家人为我遭苦难，
我百死不能赎万一！
天啊天，人生路若能有来去，
我情愿廉洁自爱、家人团聚，金山不贪、银海不欲，纵然是一生清贫心也足！
[切光。
尾声
[韩家故居。乡村宅院，老屋旧貌，依稀三十年前旧景重现。一棵老槐树枝干苍劲，写尽了岁月沧桑。
[琳琳和马萧伟上。琳琳站在老屋前，百感交集，把全家福照片摆在老槐树前的石桌上。
[爷爷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琳琳，等你结了婚，咱们一家都回去，还在咱韩家那老宅院照张全家福，让你姑在天之灵看着高兴高兴，你姑也就值了！”
韩琳琳 （泪如泉涌）爷爷！姑姑！我回来了！可咱们家新的全家福照不成了！永远照不成了！——爷爷！姑姑！对不起！对不起……（跪下痛哭）
[柳淑琴上。
马萧伟 柳阿姨！
柳淑琴 小马！琳琳！
韩琳琳 （意外）柳阿姨！您……
柳淑琴 我到这里调研，顺路过来看看。当年在县里工作时，这个院子我来过。唉！转眼快三十年了！
韩琳琳 柳阿姨，谢谢您这些日子对我的关心和帮助……
柳淑琴 琳琳，你爸爸的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作为他的同事和朋友，我愧对你们家人呀……
韩琳琳 阿姨，不要这样说……
柳淑琴 我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回去就交接工作。我要求到党校学习一段时间，好好思考一下这些年困惑我的一些重大问题……
韩琳琳 中国奇迹、中国问题，是全世界都在关注的世纪之问。
柳淑琴 是啊，我们自己应该回答好这个世纪之问。
韩琳琳 阿姨，回乡前一天我去盛翔大厦——那座全市最高的楼看了。爸爸的功与罪，都与这座建筑有着一种诡异的关联。我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莫名和疑问。我觉得，爸爸好像是被一种邪恶的鬼魅缠了身……
柳淑琴 （似乎在自语）其实，我们每个人心底深处都潜藏着一个贪婪的鬼魅！
韩琳琳 （停顿）阿姨，也包括您吗？
柳淑琴 （点头）是的，也包括我。
（唱）贪念是鬼魅，
人人心中有。
锁链牢牢锁心底，
人才能光明磊落得自由。
一旦锁链生了锈，
心魔挣脱祸难收！
韩琳琳 （唱）最可怕权钱交易控在手，
失本心昧良知贪欲横流。
自以为偷天换日任索求，
狂欢中毁前程遗恨千秋！
柳淑琴 （唱）建高楼造大桥难也不难，
立制度锁心魔才是关键。
一座座巍巍高楼伴随着贪腐案，
怎不让人心痛切忧思万千！
韩琳琳 （唱）财富奇迹也是双刃剑，
爸爸他倒在了新的考验前。
但愿这样的悲剧永不再重演，
新时代新奇迹要写出新篇章……
柳淑琴 是的。我们都应该为这个新奇迹、新篇章做点扎扎实实的工作……
韩琳琳 阿姨，我决定从韩家老宅出发，沿着祖辈、父辈走过的足迹采访考察，探寻前辈人崛起与沉沦的文化基因，通过一个家庭，把这几十年中国社会的沧桑沉浮写出来……
柳淑琴 琳琳！我希望我能成为这本书的第一个读者！
韩琳琳 柳阿姨……如果我爸爸当初选择拒绝诱惑，不走上这条歧路，他的人生，我们的家庭，本来应该是完全不同的命运啊！
[伴唱：人生歧路千古叹，
岁月沧桑望故园。
愿得初心如明月，
春色四季在人间！
[剧终。
责任编辑 王彩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