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本译著:《第一只眼》
2021-05-20于涵
于涵
居然能有一本书找到我?
这本书的书名为In The Blink Of An Eye ?How Vision Kick-Started The Big Bang Of Evolution,直译过来的意思是“眨眼一瞬间——视觉如何开启生命大爆发”,最终我们的翻译版本把书名定做了《第一只眼——掠食者、演化竞赛与达尔文之惑,视觉的出现与寒武纪生命大爆发》。作者名为Andrew Parker(安德鲁?帕克),他曾于澳大利亚博物馆从事海洋生物研究,同时取得悉尼麦克里大学博士学位。之后转往英国牛津大学动物学系开展研究工作,并于1999年成为英国皇家学会研究员。此外,他也是牛津大学萨默维尔学院的研究员。
书中内容是有关寒武纪生命大爆发这一段的故事,究竟是谁点燃了生命爆发的导火索?化石是窥探这个时期的窗口。作者认为,原始感光细胞的出现,为生物引入了光线。生物开始捕食,捕食加剧了演化的过程,于是出现了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光,就是开关。
这本书受到了诸多外国媒体的高度评价。《每日电讯报》称:“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的解释是古生物学家的圣杯作者令人信服的逻辑和清晰的思路展开论点,他对寒武纪之谜的解答既精彩又显而易见。”
在迅速浏览编辑发给我的英文版本pdf之后,我陷入了自我怀疑的状态。300多页的英文pdf文档吓到了我。这不是我想象中的配图丰富的儿童科普,而是一本写给成年人的科普。作者行文严谨,逻辑性强,又有趣味性,对于翻译的要求十分高。而我个人,尽管热衷于地学科普工作,可是在翻译这件事上还是个门外汉。我有能力做这件事吗?
我把我认为需要考虑到的几个要点写在了纸上。首先,我的英文能力,只是四六级水平,不算突出,但是也没有拖后腿。大部分的词汇问题都可以通过网络解决,可是想要把句子和段落翻译好,需要的不仅仅是英文水平,还有中文表达能力以及对专业的理解,这是难点。其次,我个人的时间问题。作为一名在读研究生,学习并不轻松,翻译工作必将花费我大量的时间与精力。第三,作者的观点并非学术上目前的主流观点。我不知道翻译这样的书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尽管无数困难摆在眼前,可是另外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在和自己说:只有去做,才会知道答案。
我想到了过去捧着翻译过来的科普书籍看得津津有味的自己。这些书的背后,又是谁在做着翻译工作呢?当我从科普书中受益、成长之后,是不是也可以用自己的一点点力量做更多的事情呢?想到这儿,我决定去参加出版社的试译——即同时几名备选的译者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规定段落的翻译工作,对方择优录取。
我通过了。
我像蚂蚁钻进每个句子
当真正开始翻译后,我最突出的一个感受是:翻译果真是一个专业!
平时我读英文,时常是囫囵吞枣地半读半猜,粗糙地大致明白文章在讲什么就行。偶有段落需要精读,会停下来查清楚每个单词,搞清楚主谓宾定状补,基本懂了,就开始看下一句话了。可是译书不一样,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落在纸面上,译成一句符合中文语法习惯,且能让人看得懂的中文,这可实在是不容易,这需要在中英两种思维方式上切换。
在第一章中,作者安德鲁?帕克有一段描述:“Before leaving the water I found, in precisely the same place, the ink culprit, with about thirty of its comrades.The cuttlefish from the mollusc phylum formed an exact arc around me, tentacles to face, eye to eye. Their brown bodies instantaneously bleached as I moved towards them and they all retreated by precisely the same distance. Then their bodies displayed a wave of colour changes. Brown and white synchronized undulations rapidly flowed along the length of their bodies, then suddenly a ‘loud red cut into the sequence, followed by a calming green as I retreated. Meanwhile, the regions housing their eyes remained silver, like mirrors.”英文讀来生动而优美,带有一点点紧张和期待,身临其境感受极强。可是依照这文字简单直译过来,就很干瘪。
重建的彩色伯吉斯页岩环境:多须虫从右侧袭击了威瓦西虫,加拿大虫在海底漫游,普通的马尔三叶形虫则在水中快速移动。色彩亮度有些夸张!
于是我这一段内容用了意译的表达:“在我即将离开这片水域之时,恰巧就在同一個地方,我又撞见了那个朝我喷墨汁的家伙,这一次,它和30多个同伴在一起。它们呈弧形围住了我,触手指着,眼睛瞪着我。而当我小心翼翼地向它们靠近,它们便悄然地向后退,始终与我保持着安全距离。同时,我发现,它们身体上的棕色竟然在快速褪去!这些墨鱼身体上的色彩映着水波不停息地变换,棕色和白色伴着身体的扭动一点一点隐去,然后,突然间,一抹极其鲜亮的红色出现在它们的身体上!感知到危险的我只好做出了妥协,开始向后退去。没想到,它们的颜色居然逐步呈现出了平静的绿色。与此同时,不变的是它们那如同镜子一般的眼睛,始终闪烁着迷人的银色光泽。”我在译文中用了一些短促的句子,还有感叹号等,表达作者在水下与生物互动的神奇与惊喜之感。
但作为第一次接触翻译,译第一本书的我,大部分的内容里我对自己的要求还是在直译的前提下,尽量使中文的可读性提升到最大。可是英文与中文、英文逻辑关系与中文逻辑关系中的种种转化还是时常让我头疼。
作为一名非英语专业的学生,我只有靠时间和思考去打磨文字,像是一只小蚂蚁,钻在每个句子里爬呀爬,一个晚上也许只能译出一两段话。
一场与自己为伴的漫长跋涉
通过对这本书的翻译,我拓展了对自己的认识。300页英文文稿,翻译成中文后有368页,26.6万字,这真的是一场与自己为伴的漫长跋涉。翻译过程中,孤独与枯燥是一种常态,像是漫漫地黑夜,字字句句之间均是坎坷。
学校忙碌的学业,加上涌入生活的各种事情,无处不在地考验着我的翻译进度和耐心。翻译不下去的时候,我会主动调动情绪去克服。比如背着电脑去找一间风景美丽的咖啡厅,点一杯咖啡或是奶茶,给自己一个舒适的环境,让自己能够切换心情去做翻译。
经历了一年多的时间,我总算把翻译稿都交齐了。
几位编辑的认真校稿,又花费了一年时间。我后续做出了又一个版本的修订。这期间,经历新冠疫情,困难重重。
我开始认识到,从确定选题、书籍、版权,到寻找译者、翻译、校稿,再到定书名、书号、排版、封面设计、定价等等,一本译著的出版要经历一系列的环节。我作为译者,翻译的过程是出版译作无数环节中的一个环节而已。在那一年多翻译的艰苦过程里,我以为跋涉千里的同伴只有自己。在而后等待出版的时间中,好像有一道光线照亮在我的眼前,让我看见,我和同伴其实一直在一起,进行着组合接力。想到这,心中充满力量。
这种感觉极像作者所写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的“光开关理论”。
“地质历史时期可分为前视觉时代和后视觉时代两部分。这两者的界线在5.22亿年左右。视觉是地球上最强大的感官刺激,今天的世界与千万年前、1亿年前和5.21亿年前,眼睛演化出现之后,其发挥作用的方式是基本相同的。同样,这个世界在5.23亿年前是没有视觉的。在这两部分的生命历史的间隔期间,就像是被谁按下了一个‘光开关。后视觉时代它是亮着的,而前视觉时代它是关闭着的。”
“在前寒武纪末期,当大多数门类的生物还在逐渐演变时,软体三叶虫却发生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变化。三叶虫身上的光敏点变得越来越复杂,分成272个独立单元。服务每个单元的神经越来越多,同时,受这些神经服务的大脑细胞也越来越多。直至有一天,所有这些组织结构进化到了一个高级的形式——复眼形成了。”
“随着生物身上眼睛的出现,能够被生物视觉捕捉到的外观也突然变得重要了起来。”
“睁开眼睛,突然之间,我们看见的这个世界变得不同了。我们可以在一定距离外看到食物,如果它产生一种气味,我们就能闻到它;如果它发出声音,我们就会听到它;如果它非常接近,我们就能触摸到它。所以在前寒武纪时期,不用释放某些化学物质或产生声音就足以躲避潜在的捕食者,除非它被撞到。但在寒武纪时期,生活被光点亮了。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光开关被打开,并且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我们睁开眼睛看到动物的大小、形状和颜色,我们也能看到了它们的行为——可以看见它们移动得有多快,并判断我们是否可以抓住它们。在寒武纪开始时,当第一个拥有眼睛结构的积极捕食者在地球出现后,所有这些动物的视觉属性就突然变得重要起来。在那一刻,所有的动物都必须适应光照条件或视觉感官。”
“临近前寒武纪末期,选择压力一直作用于原始三叶虫,使之能够演化出一只眼睛。但选择压力并没有对其他动物产生作用,让其去逐渐适应视力,为拥有眼睛做好准备。动物总是会在阳光照射的环境中形成一个图像,于是一场生产合适图像的‘军备竞赛便开始了。所有那些直到今天都存在的对视觉的适应性,很快就被构建了出来。蠕虫形动物必须展示出盔甲部位、警告颜色、伪装形状和颜色,或者有游泳能力的标志,为的是超越追赶的敌人。另一方面,它们也可以选择离开可视的环境,让身体演化到能够将自己埋在岩石裂缝或其他基质中。但在最初的快速而重大的混沌演化之后,进一步产生的适应性逐渐变得平缓——演化的节奏将逐渐归于平静。”
类似于原始“眼睛”的感光器官的出现,为生命引入了光线。当一线光明照亮黑暗的时候,我们看清了世界。光线之下,出现了掠食、出现了激烈的竞争,生物演化的装备竞赛就此拉开帷幕。
作者认为,是光作为开关,点燃了生命大爆发。
“故事结束了吗?”
从5.22亿年前到今天,演化的路途上,我们是个孤独的个体,却又从来不曾孤独。站在今天,向来路回望,差不多三年过去,当初接下这本书时候的犹豫和激动都还历历在目。毕竟不是学术主流观点,毕竟字太多,插图太少,费力不讨好。可还是很喜欢这个假设。还是要把不同的猜想和声音都交给时间,科学会让我们逐渐摸清真相。我相信,无论光开关理论是否是那个最终答案,它都是生命演化历程里重要的节点。
书最后一个章节的题目是“End of Story?”,我把它译作“故事结束了吗?”。
在书出版之后,与导师一同做节目时认识的科幻作家陈楸帆发了微信给我,他看到了我的译著。陈楸帆曾写过一本科幻小说《深瞳》,讲光触发视觉系统的新一轮进化,因此对此类题材关注度高。我很惊喜,也很意外。
我反思自己,对于语言的学习是没有尽头的,在实践中进步是一种特别好的学习方式。漫长的翻译磨炼了我的内心,让我认识到了不同的自己。
对于我的生活,这第一本译著像是一个小小的里程碑,标记着我突破自己的勇敢,见证自己马拉松式的毅力。但这不是故事的结束。
当光线照亮黑暗,当你阅读完并合上这本书,一切才刚刚开始。
责任编辑:钟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