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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彤:掀起一场不同凡响的民族风

2021-05-20度公子

东西南北 2021年6期
关键词:格莱美民乐器乐

文/度公子

两届格莱美得主,却被乐队开除,这个中国老炮低调多年,终于藏不住了。

1990年某个中午,一位北京少年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带着放学后的轻快,脚蹬子踩得呼呼作响。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钻出来一段旋律。他赶忙刹车,不顾危险停到路边,一气呵成记录下整首曲子。

激动、兴奋、狂喜,一直持续到下午上课。曲子有了,还差歌词。一抬眼,老师正讲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此乃千古绝唱!现有的歌词啊,后来这首歌取名《烽火扬州路》。

在元旦晚会上,他演唱完这首歌,登时传遍校园。随后几年,学校里人人都能唱,以至于学校的古诗词考试,再也没考过辛弃疾这首词。

吴彤,注定要掀起一场不同凡响的民族风。

有“笙”的日子

吴彤,来自民乐世家。祖上制作和演奏民族器乐的手艺代代相传。到他这一代,已经传了将近百年。

5岁时,他收到人生第一攒笙,是爷爷专门为他定制的。那时他还不会吹奏音阶,但拿在手上像个精巧的玩具,美了好一阵。开始是欣喜无比的,当真正学笙,却给吴彤带来了漫长的折磨。

父亲亲自担任他的器乐老师,父子俩整天泡在一起,学笙、练笙,甚至是制作笙。“我从清理工作台、递送工具开始,之后锯竹子、刻簧片,最后连车床电钻都能运用自如。”笙占据了他的全部游乐时光,以至于回想起童年,总是率先想起小屋里氤氲的木料香气。

别的小朋友翻着花样玩儿,春夏秋冬,一轮又一轮地撒下嬉闹声。吴彤只能闷在家里,对着父亲严厉的那张脸,战战兢兢吹笙。哪怕父亲出门,也不忘布置作业。给他留下十张空白的录音带,边吹边录,回家好检验成果。用吴彤的话说:我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我才十几岁,但每次看到墙上的乐谱,就觉得看到了我的坟墓。

严师出高徒,正统的民乐训练,给他铺下扎实的古典基础。后来吴彤考入音乐学院附中,老爸才算松了一口气。但每隔一段时间,仍要定期考核。

吹笙成了吴彤不敢放下的噩梦。

当北京刮起摇滚风时,吴彤成为第一批御风而行的弄潮儿。

家里听说他玩摇滚,第一反应是:这孩子被人带坏了。后来看他写歌、录歌忙得起劲儿,也不像瞎胡闹,父亲才慢慢接受了这回事。有时候吴彤写歌到半夜,父亲还会推门进来,啥也不说,只问他饿不饿。

那时的父亲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经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上不住地按摩日渐麻木的身体。吴彤走过时,父亲还会搭话:“别太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跟我说。”

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少年来说,半辈子只钻研民族器乐的父亲跟摇滚乐根本活在两个世界,能帮上什么忙呢。就这样,父子俩一次次错过探讨的机会,渐行渐远。

后来学校老师告诉吴彤,父亲专门找到学校询问,摇滚乐是怎么一回事,孩子学了会不会变坏,能不能支持未来的生活?当吴彤迷上摇滚后,父亲就明白了儿子的人生和他的设想注定南辕北辙。但他不动声色地默许,尝试性地想过提供帮助,可惜这些信号直到多年后,吴彤才解读到。

“没有跟父亲好好沟通过,成了我人生中一个很大的遗憾。”也是在父亲去世后,他才懂得笙在生命中的意义,那也是父亲的记忆。

为了陪伴他练笙,父亲同样失去了自己的生活。日后每一次吹奏时,想起父亲也许正在天上露出微笑,他心中又多了几分慰藉。吴彤理解了父亲,也和笙和解了。

从音乐学院毕业时,学校要收回陪伴他多年的那攒笙,吴彤为了留下这段记忆,宁愿扯谎丢了,在挂失后缴纳了一笔罚款。笙,已经成为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谁与争锋

20岁时,吴彤和几个思想前卫的学生组了一支乐队,叫轮回,吴彤担任主唱。

那时候音乐资源稀缺,几盘磁带相互借来借去,大家的音乐品味一致,自然走到了一块儿,一起玩摇滚。

吴彤那会儿对摇滚主唱有个刻板印象,必须得音色沙哑。他可劲儿熬夜、抽烟,硬是把清亮的嗓音搞成了烟嗓。此外他还担任词曲创作,为了找灵感,经常读西方诗歌。一个人既读《道德经》,也读波德莱尔、里尔克。东方与西方,民乐与摇滚,看似割裂的元素都在他身上存在。

1993年,轮回乐队发布第一首歌《烽火扬州路》,迈出了民族摇滚的第一步,轰动整个乐坛。轮回乐队,一炮而红。

然而残缺的外部环境给乐队生存留下重重疑问。演出机会少之又少,有时候好不容易接到活动,被临时取消也是常事。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几个年轻人没完没了地排练,等待出头之日。等到有演出的时候,多半也是小场地,现场拥挤不堪,观众和乐手个个奇装异服,在嘶吼中把一切不满都宣泄尽了。吴彤的状态很高亢,从开场一直保持到结束,往往下台时才发现,光是流下的汗就淌湿一片舞台。

那是摇滚乐野蛮生长的几年,轮回乐队出第一张专辑就卖了30万张,被一家日本公司发掘,正式签约。

几年后,一首《春去春来》大火,央视元旦晚会也对轮回发出邀请。吴彤还为电视剧《春光灿烂猪八戒》唱了主题曲《好春光》。轮回乐队从地下摇滚走入主流,也推倒了一个偏见,谁说摇滚乐只能按西方的玩法做。

那些年,整个摇滚圈都极尽追求标新立异,留长头发、剃光头、穿皮衣飙车。好像不通宵喝酒就不够朋克,说话不狂妄就要被开除滚籍。后来吴彤明白过来,根本不是这回事儿。再怎么玩音乐,人也要有修养,不能把纵欲堕落当勋章。

这边形势大好,吴彤渐渐有了走向国际反向输出中国文化的意愿。其他乐队成员则认为,还要深耕国内市场,继续吃红利。双方出现了裂痕。直到2004年,吴彤得到一次重要的机会,辅助西门子公司开发电子笙。这是西门子公司扶持亚洲作曲家的计划,每年只有一次机会,为期两个月。作为国内专业水平顶尖的笙演奏家,吴彤能吹会做,被选中也不难理解。如若能够推广电子笙,运用到未来的音乐中,这将是一次中国民乐进程中重大的突破。

吴彤带着巨大的使命感赴美。不久后,轮回乐队接到演出机会,他试图跟乐队沟通,然而两边时间无法调和。被改进后的笙,加入最新的音乐电子设备,能够共同演绎出前所未有的效果,这让他取得了不俗的进展。吴彤利用新技术,创作了《行走的云》。就在项目汇报演出前夜,他在新闻上看到了轮回乐队招募新主唱的新闻。“我感觉天都塌了,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轮回。”被踢出局了,竟然没人通知他,失去了轮回乐队,等于对摇滚乐多年的付出一夜清零。

万念俱灭中,还好有笙支持他。马友友的丝绸之路乐团递来橄榄枝,对方希望他能将民族器乐融入进来。机会虽好,可语言不通,文化不同,开头的日子吴彤过得很艰难。跟着乐团扎进山里排练数月,每回演出时观众却寥寥。寂寞,不甘,失去了被瞩目的感觉,生活都不再有光彩。

国内的乐队联系他,邀请他回去继续做摇滚。回头,还是往前,他陷入了思索。

吴彤对乐团的了解越多,越发理解了这份厚重的价值。身边都是来自世界各国的音乐家们,带着当地特色的乐器演奏,彼此之间看似毫不搭调,但在集体排练时,效果惊人。传统的乐器叠在一起,竟然玩出了新花样。不久后,他与丝路乐团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格莱美大奖。

当时不少声音都说,吴彤只是沾上马友友的光,才得了格莱美。可见对吴彤的误解之深。

他30多岁已被评为国家一级演奏员,在央视器乐大赛担任决赛评委。他传承的制笙手艺,被国家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他发明出了电子笙,改造过不少其他民族器乐,曾荣获国家发明金奖。

后来他与马友友的合作渐深,已成为乐团中举足轻重的演奏家,2017年再度荣获格莱美大奖。

除了会吹笙外,吴彤也曾走遍中国各地为民歌采风。

当丝路乐团在美国录制一档脱口秀时,吴彤当场演唱了中国民歌《兰花花》,成为节目历史上第一首公开播出的中国民歌。当晚无数华裔观众热泪盈眶,都被这曲乡音感动。

吴彤却太低调了。

他常常给别人签名写上“滥竽吴”。典故“滥竽充数”中的乐器“竽”,与“笙”属于同一类型的乐器。这是他自谦的做法。

站在国际顶级乐团的中央,他在向世界输出中国民乐的魅力,谁与争锋呢。

2020年跨年晚会上,年近50的吴彤还用笙吹奏《Astronom ia》。这是席卷全网的非洲抬棺曲,他一点也不落后于时代。

看起来这位音乐顽童,始终乐在其中。在尘土飞扬的世界,抱朴守拙,推陈出新,把古老的笙推向下一个百年。

这才是当代大师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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