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坂直美斗士

姜山

权杖交接

2月20日，在澳网女单决赛中，大坂直美以6比4、6比3击败了珍妮弗·布拉迪，再度捧起达芙妮·阿克赫斯特纪念杯。自从2018年在美网首次封后以来，这是她赢得的第四个大满贯冠军，在大满贯赛事中已获14连胜，世界排名回到第二。

很多人认为，结局理应如此，更值得关注的是大坂直美直落两盘击败偶像小威的比赛细节，这是她从小威手中接过网坛“一姐”头衔的重要标志。

上世纪90年代，小威首次在职业赛场上亮相，从此称雄20年。人们希望能以此激勵年轻一代的黑人选手。但公允地说，斯隆·斯蒂芬斯和麦迪逊·凯斯皆非天选之女，大坂直美才是。小威对她的影响力不同凡响。

早在2018年，大坂直美就曾在美网决赛中击败小威，拿到自己的首个大满贯冠军。但短短一年后，在回味那次夺冠经历时，她反而更多感受到了一种文化上的冲击。

那是在澳网夺冠的几天后，大坂直美在南佛罗里达埃沃特网球学院的办公室里接受专访。房间是米色的，阳光从推拉门射进来，从这里可以俯瞰到被棕榈树环绕的网球场。在房间中央，大坂直美的母亲大坂圭希静静地坐在一把黑色皮椅上。

专访进行到一半，记者提到美网结束后《太阳先驱报》刊登的那幅饱受争议的漫画。小威被描绘成一个身材魁梧、脾气暴躁的孩子，嘴唇和头发线条极度丑化夸张，大坂直美则身材瘦削，举止优雅，有着一头金色直发。经纪人想引开话题，但大坂直美选择了勇敢面对。她的语速很慢，但明显经过深思熟虑。“坦率地说，我知道有很多人不喜欢小威，他们想找个人战胜她，后来发现我很合适。当然，我不太喜欢那样。美网之后，这种事会经常发生。”说着说着，大坂直美忍不住流下眼泪。有人递过来纸巾。她轻拍着脸颊，但没有中断话题。她曾梦想着有一天能打败小威，没想到噩梦随之而来。

大坂直美不会忘记发生在小威身上那段不愉快的往事。2001年，19岁的小威闯进WTA印第安维尔斯皇冠赛决赛，却因两天前姐姐大威受伤退出半决赛，遭到全场观众狂嘘。他们的父亲理查德·威廉姆斯也在观众席上遭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导致小威抵制该项赛事长达13年之久。

小威为网球及黑人选手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而今换了主角。大坂直美很清楚这一点，也不会忘记历史，就像小威过去20年经历的那样，她可能成为唯一站在塔尖上的黑人女子网球选手。

大坂直美和小威经常被绑在一起，惊人的相似度让这类比较不可避免：她们的发球都拥有惊人的力量，球商往往因此被低估。很多人期盼大坂直美终结小威时代，觉得这一天来得还不够快。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坂直美黑人选手身份的辨识度并不强。她不会在辫子末梢戴上珠子，每次击球时发出噼啪声，不会在脸书上发帖，说担忧家人的安危，也没有眼含热泪庆祝胜利。但由于混血出身，她注定被推到风口浪尖处。

这场女子网坛一姐座椅的交接，大坂直美继承的不仅是名声，还有非议。

女性斗士

一年一个大满贯，大坂直美获得荣誉速度之快令人惊异，她本人也发生了诸多改变。

2018年，她的世界排名仅是第68位。比赛中遇到挫折时，她的情绪容易失控，尖叫、摔球拍，甚至哭泣。如果比赛没有按照预想的方式进行，她会精神崩溃，提前缴械投降。战绩可以很好地说明这点：大坂直美在21场比赛中首局落败，其中仅有两场反败为胜。

今年澳网第四轮，大坂直美曾被穆古卢扎逼入绝境，决胜盘中接连挽救两个赛点，终于涉险过关。

更深层次的改变是大坂直美成为勇于发声的斗士。在这之前，外界对她的了解非常有限，无非是痴迷于游戏《守望先锋》、《精灵宝可梦》，喜欢听碧昂斯的歌，爱看的电影是《哈利波特》和《摘金奇缘》，仅此而已。

澳网半决赛战胜小威后，一位记者曾问大坂直美，对桥本圣子成为东京奥组委主席是怎么看的，她的前任森喜朗因发表性别歧视言论被迫辞职。大坂直美说：“我认为人们以前对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和言论更多是逆来顺受，但现在不是这样。藩篱正在被打破，毕竟我们为此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但是在很多方面，女性还没能得到公正的对待。”在她夺冠后，发声权立即得到了充分认可，赛事主席杰恩·赫德利卡称她过去12个月在场外做出的努力“非常鼓舞人心”。

是什么促成了大坂直美的转变呢？她在去年为《时尚先生》杂志撰写的一篇专栏文章，可以找出很好的答案：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重要，“在过去几个月里，我重新评估了生命中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我曾问过自己，如果不打网球，我要靠什么来影响世界呢？除了运动员这个身份，我首先是一个黑人女孩。所以，我决定要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去年12月，大坂直美被美联社评为年度最佳女运动员，这更多是靠场外发声，而非在网球场上取得的荣誉。她不断强化话语权，自我认同感也愈发强烈。去年8月，大坂直美在社交媒体上宣布退出西南财团网球公开赛半决赛。组委会和美国网球协会为照顾她，甚至宣布赛事暂停一天，这一举动显示出她对网球运动的非凡影响力。

大坂直美在社交媒体上非常活跃，令其团队抓狂。每次打开推特，她都会看到经纪人的留言。她懂得把握分寸，既不会谨小慎微，也不敢轻越雷池一步。

在网球场上，大坂直美还要走很长的路，才能真正和小威并肩传奇之列。23岁就已坐拥四个大满贯头衔，起点非常高。但是，她在场外呈现出的勇气已经提前赢得了更多的尊重。

混血课题

澳网夺冠后的第二天，大坂直美站在墨尔本机场的值机柜台前。她穿着瑜伽裤，戴着飞行眼镜，棒球帽后面露出几缕金色的卷发。这种颜色令人感到奇怪，几天前，她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粉红色，以此向岸本齐史著名动漫作品《火影忍者》中的女主角春野樱致敬。随后，她又在社交媒体上展示了和美国迪士尼3D动画电影《长发公主》中女主角非常相像的新发型。这充分说明，她可以轻松游走在不同文化之间。

大坂直美是混血儿，父亲是出生在海地的美国人，母亲是日本人。3岁时，大坂直美随父母举家从日本搬到美国，在那里长大。两种不同文化的重叠与冲击，塑造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大坂直美：今天穿着嘻哈连帽衫，明天会换上日本动漫风格的服装。这不是简单的身份转换，却令人耳目一新。

大坂直美一直在美国南佛罗里达生活和训练，但还是决定成为日本公民，这让她在全世界范围内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她成为日本第一位排名世界第一的女子网球选手，获得数百万美元的赞助费，这些突破性成就都算在她的日本血统之内。日本是世界上高度同质化的地区之一，98.5%的国民属于同一民族，这使得大坂直美和日本的关系看上去有些复杂。

她开始有意识地明确自己的日本身份。在面对日本媒体时，坚持用不太熟练的日语回答问题，不掩饰自己对日本漫画和抹茶的热爱。在感谢球迷时，会低头作鞠躬状，这是日本人的习惯举止。不仅如此，大坂直美非常崇拜一些混血明星，包括短道速滑名将阿波罗·安东·奥诺和模特吉莫拉·李·西蒙斯。

正如大坂直美所意识到的，此前从没有像她这样的日本网球运动员。无论她还是整个日本，在彼此融合这个问题上，都还处于摸索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