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第一美食家李渔
2021-05-18
李渔像
游食四方
李渔生于一个药商家庭,中年时期经历了明清交替的乱世。他也曾有志于功名,但受乱世影响,此路不通。明亡之后,他和当时许多文人一样,不愿事清。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才华转移到戏曲、小说等的创作上。李渔走的是商业化路线,他与戏班合作,边写边演。名声大噪之后,引来许多书商盗版翻印,他一怒之下索性自建书铺,做起了书商,贩卖包括自己所著小说在内的各种民间畅销读物。大获成功后,他又自组戏班,受到许多权贵青睐,由此踏上到各地巡回演出的路途。
伴随着这条文艺之路的,便是李渔的食客之路。他是一个资深的美食家,年少时家境优渥,衣食无忧,吃过许多山珍海味。后来家道中落,为了糊口,他一度要寄食于外,依靠自己的才学为权贵的盛宴增添光彩,即便后来在商业化创作上获益顿丰,为了养活一家老小几十口人和戏班,他还是要游走各地,同时也游食四方。
李渔游食的地方有如今的北京、山西、陕西、甘肃、广东、福建等地,他走过大半个中国,也吃过大半个中国的美食,且每到一地,当地权贵几乎都是盛情相迎,让他得以品尝到最高规格的美食。比如在北京,他就是太傅兼太子太师范文程,范文程之子、内秘书院学士范承谟,保和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魏裔介,礼部尚书龚鼎孳等高官的座上宾,参加过他们组织的许多盛宴。在广州,他又得到平南王尚可喜麾下干将的热情招待。
除了享受过这些权贵家的豪门盛宴外,对于各地的民间美食,李渔也不会放过,若是遇到对自己胃口的,定会留下文章或者诗赋,加以赞叹,比如《荔枝赋》《福橘赋》《燕京葡萄赋》《真定梨赋》等。
菖蒲鼠荔图 绢本设色 28.2×38.5cm 明 朱瞻基 故宫博物院藏
以李渔的才情,大可以将他一生丰富多彩的饮食经历写成一部巨著,流传后世,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在一些著作中对自己钟情的美食有所提及,比如《闲情偶寄》中的《饮馔部》《颐养部》《器玩部》三篇。这可能与他对于口腹之欲的矛盾心态有关。他在《饮馔部》开篇就提到,口腹之欲是“生人之累”,是“诈伪奸险”的根源,并由此强调自己在书中写饮食,不是要鼓励人追求吃喝,而是倡导大家谨慎对待自己的口腹之欲。
首重鲜味
李渔从口腹之欲是“生人之累”的论点出发,提出蔬菜第一、谷物第二、肉食第三的饮食排行榜。他认为多食蔬菜乃自然之道,有助于养生;谷物则是人体之必需,不可缺少;肉食无益,他甚至还对《左传》所记载的“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进行了一番推论,认为食肉过多会对身体产生不利影响,导致思维迟缓,确实不能“远谋”。
但李渔对虾、蟹等却极其酷爱,将它们列入《饮馔部》的“肉食篇”中,称虾为荤食之必需,蟹则是自己的最爱,是“无论终身一日皆不能忘之”的钟情之物。李渔每年都会事先存下一笔钱财,称之为“买命钱”,等到新蟹成熟上市便大量购入,好大快朵颐一番。
而对于为何推崇蔬菜胜过肉食,他的解释则是,蔬菜在鲜味上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哪种蔬菜最具鲜味呢?李渔的选择是竹笋,将其列为蔬菜中第一品。他主张的竹笋吃法也很奇特,就是以白水煮熟,不加任何调料,直接食用。因为竹笋乃至鲜之物,最具自然味道,任何一种调料都是画蛇添足,至于常见的以竹笋炖煮各种肉食之做法,更是不招李渔待见,并将其贬为“夺鲜失趣”的吃法。
辛夷墨莱图(局部) 纸本浅设色 明 沈周 故宫博物院藏
李渔认为仅次于竹笋的蔬菜是“蕈”。这里的“蕈”,指的是野生茵类,也就是蘑菇,具体是哪一种,李渔没有言明。至于蘑菇的最佳吃法,李渔认为首选是和肉食一起炖汤,因为蘑菇本身鲜味有限,做成羹汤后,其鲜昧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李渔还颇喜欢莼菜,这种水生植物多见于江浙一带,本身并无什么滋味,用李渔的话说就是“清虚妙物”。但也正是因为无味,反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鲜气质。
对于蔬菜中那些味道较重者,李渔就特别排斥。比如大名鼎鼎的葱、蒜、韭,李渔将其称为“秽臭”之物,先说自己终生不食,但又解释,蒜是绝对不吃的,葱可以做调料,韭菜是“禁其终而不禁其始”——嫩韭菜可以吃,因为还有点儿鲜味,老韭菜绝对不吃!
李渔对鲜味的追求,不仅体现在对食材的选择上,还体现在对烹调技巧的追求上。比如他主张“鱼则必须活养,候客至旋烹”,且做好之后,要立即食用,因为鱼的鲜味只在烹调好之后的片刻工夫,吃晚了就鲜味尽失,再拿去加热更是“有其形而无其质”,在李渔看来那都不能算是鱼肉了。在食材搭配上,也是鲜字主导,所以竹笋最好单吃,不加调料,蟹也是一样。但煮过竹笋的白水,或者说汤,却可留下,用以煮其他食材,原因很简单,就是要尽用其余鲜。
自创美食
但凡美食家,都会有几道自创的美食,李渔自然也不例外。他本就是心思巧妙之人,又对生活诸事有极大热情,发明过不少生活器具,比如夏天用的凉凳、冬天用的暖椅。在美食上,以李渔的本事,定然有过许多创举,只是这些并未一一尽录于书中,今天所能见到的,当是九牛一毛。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提到,他曾以其所爱的莼菜连同蘑菇一道,加上蟹黄、鱼肉,创制出一道名为“四美羹”的菜式。据他所言,品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感叹吃过这“四美羹”后,对其他美食就全然失去了兴趣。
李渔还在《闲情偶寄》中提到,他有一独门煮饭之法:先準备一些花露,等饭煮到七八成熟之时,将花露浇淋其上,再焖煮片刻,然后搅拌均匀。食者尝后皆惊叹不已,以为这是李渔不知从哪里买来的奇异稻米,其实奥秘全在那花露上。对这花露,李渔有专门的解释:“花露者,摘取花瓣入甑,酝酿而成者也。蔷薇最上,群花次之。”在早于李渔《闲情偶寄》的一些著作中,对花露制法有更详细的介绍,大体可知是将花瓣置于蒸具中,花瓣中的香精被蒸发出来,与水蒸气混在一起,再冷凝成液体,即是花露。可能此法曾盛行一时,但到李渔的时代已很罕见,用他的话说,便是“此法秘之已久,今始告人”。
说来奇怪,按书中所述,李渔创制过的最富于特色的美食,竟是两道面食:五香面和八珍面。其中五香面自己食用,八珍面用于招呼客人。五香面的制法是将椒末、芝麻碎与面粉相混,再加酱、醋,以及最离不得的笋汤或虾汤,一起搅拌均匀,再擀成面饼,切成细面条,下水煮好,其妙在于“精粹之物尽在面中”。八珍面制法一样,只是配料较多,有鸡、鱼、虾、鲜笋、香蕈、芝麻、花椒等,再加笋汤或虾汤。
有意思的是,李渔之后的另一位江南美食家袁枚,很可能对李渔在《闲情偶寄》中留下的这些自创美食进行过深入研究和实践,“曾亲试之”,却认为“皆阔于鼻而蜇于口,大半陋儒附会,吾无取焉”——听起来很好,入口却很难吃,都是故弄玄虚,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话虽如此,却恰恰表明袁枚视李渔为美食界的前辈,一度效仿,否则为何“亲试之”?不过他的观点,或是也有文人相轻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