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归去横牛背 短笛无腔信口吹
2021-05-18利维
利维
白玉童子牧牛摆件 清
古人常通过自然万物寄托自己的情怀,这甚至也可以看作是诗歌题材中最为悠远的一种传统。因此,李白以《田园言怀》抒发自己远离仕途回归农耕生活的向往:“贾谊三年谪,班超万里侯。何如牵白犊,饮水对清流。”贾谊忠心为汉,却被贬谪三年;班超万里出使西域,却只是得到一个定远侯。倒不如返璞归真,做个农夫,在山水田园中牧牛耕读,多自在啊。而当苏轼想到退仕后有机会隐居阳羡时,他也即兴写了这样一首田园诗:“惠泉山下土如濡,阳羡溪头米胜珠。卖剑买牛吾欲老,杀鸡为黍子来无?”
在人们将野牛驯化后,牛不仅可以供人食用,也可以用来耕田犁地,成为农事最重要的畜力之一。在中国文学里,牛的角色忽隐忽现。作为人们农耕生活里的一道世俗标签,它们最初的作用主要是为了体现田园生活,以突显文明初萌时的各种世俗理想或情感。《诗经·君子于役》里说:“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l”小鸡栖息土窝里,太阳落山已黄昏,牛羊成群回圈里,丈夫前去服苦役,怎能让我不思念?显而易见,田园化的符号是最能表达这种愁绪的。
在人们最早的文学记忆里,牛羊不仅是非常重要的牺牲,往往也成为人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一种隐喻。如在《诗经·无羊》里,“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或降于阿,或饮于池,或寝或讹。尔牧来思,何蓑何笠,或负其糇。三十维物,尔牲则具”。有的牛羊下山坡,有的饮水在池边……牲口毛色几十样,品种齐备祭牲多。人们为此感到兴奋,因为成群的牛羊不仅代表着生活安定、富足,也是精神生活里最体面的象征。
《太平樂事图册》之“骑牛” 明 戴进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譬如南北朝时期最著名的乐府诗之一《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短短几句,便能让人打开尘封的历史记忆,古老的草原仿佛就在眼前。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人们择水而居,目之所及,到处是一望无垠的青绿,风吹过处,牧草低伏,露出成群的牛羊。诗中草原的广袤,连同牧民们豪迈的性格会感染每一个读者。
而在晚唐陆龟蒙的笔下,牧牛吴江的江南田园生活又与北方草原截然不同:“江草秋穷似秋半,十角吴牛放江岸。邻肩抵尾乍依隈,横去斜奔忽分散。荒陂断堑无端入,背上时时孤鸟立。日暮相将带雨归,田家烟火微茫湿。”日暮归来,雨色苍茫,牛儿忽而在一处吃草,彼此肩相邻、尾相挨,忽而因牧童的呵斥而横去斜奔、各顾东西,远处田家炊烟也因雨丝霏霏,自有一派悠游娴静的气息。诗人陆龟蒙笔下的牧牛生活,如同江南自带的韵味一般,笔墨婉丽,气韵高清,给人以性灵的怡然。
风雨归牧图 绢本设色 120.7×102.8cm 南宋 李迪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田畯醉归图 绢本设色 21.7×75.8cm 宋 佚名 故宫博物院藏
落日归牧图(局部) 纸本设色 87×44.5cm 清 杨晋
与单纯的田园牧歌彼此呼应的,还有掺杂市井气息的生活逸趣。在南宋诗人陆游的一首杂诗里,一个刚攒够钱在街市买下水牛的老翁,忽然听到远处有笛声传来,原是牧童在雨后骑着牛儿,一路吹着横笛,在春风中欢乐归家。诗人对情感部分未着任何笔墨,却让老翁那种购牛之后的喜悦之情在字里行间呼之欲出:“老子倾囊得万钱,石帆山下买乌犍。牧童避雨归来晚,一笛春风草满川。”
同样饱含生活谐趣的,还有明代诗人钱宰的《题野老醉骑牛图》:“村田乐事老来稀,记得江南春社时。儿女醉扶黄犊背,帽檐颠倒插花枝。”诗中那位帽檐颠倒、插满花枝的醉酒老翁,骑在牛背上早已醺然耳热,只得让儿女们左右扶着骑在牛背上回家。诗歌借这样一幅生活化的骑牛场景,表现了古人农事之外的生活情味。
在牧歌渔樵之外的一些场合,还有与牛有关的其他隐喻,仿佛也能暗合古人经天纬地的哲学思索,例如《庄子·养生主》中那则有名的“庖丁解牛”就是个中代表。在这样一个文学性极强的叙述里,庄子介绍了那个名叫丁的厨师替梁惠王宰牛的故事。厨师丁娴熟的屠宰技艺给惠王留下了深刻印象,后者就问他为何这么厉害,而庖丁的论述称得上文学史上最有名的段落之一。“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随着手艺的熟练,解牛也越发神乎其技,无论是目之所及还是手之所至,都能领会到常人无法轻易观察到的事物的本质。这种经由日常行为的积累,由量到质的提升,从而让人透过现象熟谙本质的过程,正是古人在自然界中悟出的哲学。
总而言之,牛只是普通牲畜,对于牛的文学想象,无论是牧牛、骑牛还是解牛,似乎也都与牛关系不大,它大可以说:“我只管我的生存,你们怎么想,我可管不着。”不过,文学的意义即在于此,它旨在挖掘各种与我们生活密切相关的事物或生命体的隐喻,更欢迎创造者对一切事物的深刻洞见。正因如此,牛既可以在诗歌里代表隐逸的田园生活,哪怕诗人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书斋,它也可以借助各种身处其中的人类生活,产生各种道德或哲学上的想象。所以,丑牛不“丑”,且绝不简单,人们早已将它变成一种文化符号,在文学中充实其无穷的内涵。
牧牛图 南宋 李椿 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
柳荫牧牛图 绢本设色 24.2×24.7cm 南宋 夏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