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邮局
2021-05-17韩浩月
韩浩月
小镇邮局位于镇政府门前那条街的西侧,原先藏身于街道深处的一个小院,后来为了方便寄信人,搬到了街边。邮局小楼一共有两层,二楼有两间办公室,一间是局长在用,另一间空着,被我租了下来,用于写稿。
那是1998年前后,新世纪还没到来,人们的憧憬当中都藏着一点激动与不安。想想那会二十来岁还年轻的我,想要在小镇上凭借一支笔当一名作家来养活自己,理念还挺超前的,福克纳不就是一辈子都沒有离开他那邮票大小的故乡奥克斯福镇嘛。
在成为局长的邻居之前,我在镇政府里工作,一手写着公文,一手写着诗和散文,文学梦醒了又做、做了又醒。那会儿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等待邮递员送来党政办订阅的报刊,厚厚的一沓,到达传达室后,看门大爷电话通知我下来把它们抱走。邮递员有时候忙不开,局长就会亲自骑着他的自行车送报,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至今我对局长印象深刻,因为他个子高高大大,脸庞圆润,表情憨厚,还总爱笑。经常我在写不出字的时候,会敲开他的门,问他玩牌不?他故作正经,板着脸说:“开什么玩笑,上班呢。”到了午饭的点,他端着餐盒敲开我的门,带着点挑衅的意味说:“打两把?”
局长也是个有牌瘾的人,但技术确实不怎么样,每次开始抓牌前,我心里都会叹息一声:“不好意思,又要赢钱了。”那个夏天的许多个中午,局长都会输给我二三十块钱。这份“收入”多数时候成了我的午饭钱,少数时候,我会邀请上局长和两名邮递员下馆子吃一顿,炒辣子鸡,喝羊肉汤,酒足饭饱后各自踩上自行车红着脸回家。
两名邮递员从来不参与我们的牌局,他们偶尔围观,观牌不语,偶尔发言,也是嘲讽他们的局长牌技不行但宁输不屈。瘦高个的邮递员,家中还有地,农忙的时候,赶时间送完信,还要回家忙农活。他家的农活,我也参与过,不过主要不是奔着干活去的,是干完活之后,在他村边的小酒馆里,混上一顿饭。
矮胖个的邮递员,整天笑嘻嘻的。每隔三五天,我收到稿费单的时候,他只要看到我,就会挥舞着稿费单对我说:“又是一笔巨款,晚上哪里喝酒去?”于是,四个人便约好,街边熟悉的馆子里欢天喜地地小聚一下。菜也不多点,吃光了菜,又恶作剧地用馒头把汤汁蘸了吃掉。
那会的日子真好啊。轻松、缓慢,生活的乐趣也很简单,中午打几把牌,晚上喝一顿酒,聊天的内容虽雷同,但也蕴藏了别样的默契与乐趣。我像上班那样,每天早晨从家里吃完早餐,就骑车去自己的办公室,远远地看到邮局的那栋两层小楼,就暗暗地欢喜。后来偶尔看到“天堂大概就是电影院的模样”这样的句子,总忍不住会套用,在心里念叨一句,“天堂大概就是小镇邮局的模样”。
在小镇邮局“混”了不到一年,偶然的一个机会我去了北京,决定下得很匆忙,但没忘记去和我的邮局朋友们告别。局长在一个比较正式的酒馆请我吃饭,两位邮递员朋友也到场告别。他们都说“别忘了我们”,局长说:“别忘了你还赢过我那么多钱呢。”两位邮递员朋友说:“有稿费还寄我们这来,替你收着,回来喝酒。”大家说着笑着,仿佛我只是到隔壁城市别的小镇出趟差,很快就能回来。
转眼就是23年过去,我这个“差”出得有点长,至今还没有“告老还乡”。每年春节回乡过年的时候,忙里忙外也没去联系我邮局的朋友,时间再长一些,就彻底失联了。每每想到故乡,会想起小镇邮局的这三位朋友,也会对友情有一番感悟:这样淡淡的、如沐春风般的友谊,何尝不是人生的馈赠?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敏宝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