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虚此生
2021-05-17黄永武
黄永武
人活着做什么?就是希望!
读《浮生六记》,沈三白借着吊丧,芸娘托言归宁,夫妻俩偷偷地同游太湖,一出虎啸桥,望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娘惊叹道:“这就是太湖呀!今天才有机会看见了天地之宽,真不虚此生!”
芸娘能一宽眼界,就觉得不虚此生。因为清代像她那样的“闺中人”,终生没见过如此大湖泊者多的是。也许你会说游太湖算得了什么,但即使在交通便捷的今天,身居台湾而不曾看过台北市的,仍大有人在。
当然,能有机会环游世界,看全世界的壮丽奇景、奇石奇水、奇花奇雪,那是有大福分的人,未必人人都能。若留心日常生活的周遭,认真地享受大自然,则人人都能。像苏东坡就选择“雨后登楼看山”“柳荫堤畔闲行”,不必名山胜川,不必异邦风物,细心体味,一样觉得不虚此生。
如果就能力所及,及时把握“赏奇景”的机会,人生就更充实。我看写《陶庵梦忆》的張岱,就是最会掌握每一天的。当西湖大雪三日,湖中鸟声人影都绝迹了,他却划一条小舟,独往湖心亭去看雪雾,那时天地苍茫,而湖心亭成了一小点,他的船更如芥子般小,却凝聚了整个西湖的生气。如此痴心的一游,也真不虚此生。
他又去钱塘观潮,远望潮头一线隐隐露白,像驱赶千百群小鹅,向观潮的人惊飞奔来。潮水渐行渐近,喷沫吐花,更如百万雪狮,遮蔽江海。再近了则像怒雷鞭策,直到拍岸而上,轰然炮响,水溅数丈,看后惊眩半日……观罢这一景,也可称不虚此生。
人生的美有三类,除了赏天下奇景,尚有文学艺术的美,那就是读天下的奇书;尚有人伦社会的美,那就是识天下的奇人。
读奇书也是求一宽眼界,增广见闻。明人陈继儒认为“闻见一新,是第一乐事”,所以爱读奇书。朱存理更是一听说谁家藏有奇书就去求借,“以必得为志”,结果手抄的书满筐满筐,可惜由这些奇珍编集起来的《铁网珊瑚》真本后来失传了。
当然,所谓奇书,不一定要稀世珍本、传抄孤本,只要是真有见地的书,就是奇书。真有思想的书,也是奇书。能将常见名著经典读出层层新意来的,更是奇书。而独树风格、让人耳目一新、精神富丽、读罢就像看罢山水佳妙处美不胜收,只好面对奇景大呼奈何奈何、弃械投降的都是奇书。
至于识奇人,也是求一宽眼界。像沈三白、芸娘那样,情有独至、不怕物议的,就算奇人。像张岱那样,品茶、斗鸡、串戏、拍曲,样样精到,对美醉心,不让有一天没笑声虚度的,自然是奇人。更像苏东坡、陈继儒,非但博学多才,又潇洒出尘,他们的襟度,可以做到“上可陪帝王,下可陪贩夫”,而胸中自有分寸,当然是奇人中的奇人。
可是,奇人若都是巍巍名人,如何能相识?其实市井间那些广闻博识者,言谈多趣者,就算奇人。俗谚说:“出海三十年,开口就值钱。”经验丰富超越常人,亦很奇了。若能令人大开眼界、记忆深刻者,自然都奇。何妨再留心巷里热心助人,至情至性,行为如圣贤的,当然更奇。也许他就在你身边。
(梁衍军摘自2021年2月25日《快乐老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