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上岛，一生卫国

邢多多

“我是农民的儿子，为一个承诺，我选择上岛;我是哨所的民兵，为一面国旗，我留下来守岛;我是一名共产党员，为一个信仰，要在开山岛守下去，直到守不动的那一天！”2018年7月27日21时20分，开山岛民兵哨所所长王继才在岛上突发疾病去世。在58年的人生中，他和妻子王仕花将青春年华献给了祖国的海防事业，用忠诚奉献践行了爱国大义。

岛就是国，守岛就是卫国

布满黑色岩石的开山岛，看上去毫不起眼，却位于地形险要的灌河口，扼守着江苏省连云港市、盐城市的海上要冲，战略位置非常重要。1939年，侵华日军从灌河口登陆，占领开山岛，屠戮了连云港地区万余民众，又在灌河入海口南岸筑一炮楼，至今遗址犹存。

开山岛是祖国的东大门，新中国成立初期，曾由一个连队驻守并修筑了军事设施。1985年军队撤防，1986年，在村里当民兵营长的王继才被县人武部老政委找去谈话，动员他任开山岛“第五代岛主”。前面的“四代”，最长的只在岛上待了18天，最短的当天就跟船走了。

接到任务时，王继才不是没有犹豫过，因为女儿只有两岁。王家的长辈对此却没啥二话。王继才的舅舅曾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老人说：“我们那时候去打仗，一仗下来没几个活着，去守岛算什么困难？好歹还有命！”王继才的父亲是解放前就入了党的老党员，当年打过游击，后来解放军来了就做后勤，是支前力量。他也说：“我们这一辈人遭遇了战争，很多人都牺牲了。活下来的是幸运的，但也要为死去的人负责。平时总说爱国、报国，别一动真格的就怂了！”

王继才自小受长辈影响，一心想参军入伍，始终没能如愿。如今，为国家守岛这个担子落到他肩上，他觉得岛就是国，守岛就是卫国，再难也要去守护。

“1986年7月14日早上8时40分，县人武部的同志陪我一起上了岛。”王继才生前对初次上开山岛的记忆精确到了“分钟”。上了岛，他才发现满山石头，没淡水也没电，几排营房黑洞洞的。太阳一落山，他心里开始怕了。更难熬的是孤独，没人说话，他只能灌自己酒，喝完对着大海狂喊。

全村最后一个知道王继才去守岛的人，是妻子王仕花。王仕花当时是民办教师，在王继才上岛第48天后，她带着积怨来到岛上，可是刚看到丈夫，她的眼泪就夺眶而出。原先高高壮壮的丈夫，胡子拉碴，又黑又瘦，跟野人一样……哭完，王仕花拉着丈夫的手说：“别人不守，咱也不守，回家吧！”

“你回去吧，照顾好老人孩子！我得留下，开山岛是海防前哨，你不守，我不守，谁来守？”王继才对妻子说。王仕花深知丈夫为人，吐口唾沫都是钉，她知道劝不动了。但是谁也没想到，几天后，王仕花辞掉了小学教师工作，把两岁的女儿托付给老人，来到开山岛陪着丈夫。这一陪，就是32年。

心中有祖国，立志要报国

开山岛面积仅有0.013平方公里，环境却十分恶劣，当地渔民有句顺口溜：“开山岛真是小，巴掌大看不到，无水无电无人烟，风吹石头满地跑，十天半月难上岛。”在这守岛好比是“坐水牢”。

岛上生活异常艰难，没有电，只能点煤油灯，王继才夫妇吃的一根葱、一棵菜都要托过往的渔船从岛外捎上来，运水成本更是高。经过考虑，王继才向组织提出不用送水，夫妻俩开始喝雨水窖里的雨水。

夏天岛上湿热，蚊虫奇多，夫妻俩只好睡到房顶上;冬天阴冷难忍，两人不得不搬进海风吹不透的山洞里过夜。没过多久，他们都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和严重的湿疹，硬币大小的白色斑点布满了身上，疼痒难忍。他们常常半夜里疼醒，只能互相敲打着来缓解。

台风来时，船只无法出海，开山岛就真正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茫茫大海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断粮断水的日子每年都会遇到几回。”王仕花回忆，有一次连续刮了17天大风，柴火都用光了，没法做饭，“我们饿得头晕眼花，两腿发软，只能把生米用水泡酥后，捞起来干嚼，像嚼沙子一样，那滋味实在难以接受。一连嚼了5天生米，饿得话都说不出来。”

日子虽苦，但王继才夫妇每天雷打不动的工作依旧是：升旗、巡岛、观天象、护航标、写日志……守岛日志摞起来有一人多高，32年间开山岛的每一天都有据可查。

王继才儿子出生时，碰巧强台风突然来袭，王仕花无法下岛。无奈之下，王继才为妻子接生，并给儿子取名叫“志国”。他说：“志字上面一个‘士，下面一个‘心，就是希望他当一名战士，心中有祖国，立志要报国！”

王志国6岁前一直跟着父母在岛上，如今他对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饿！他承认，自己曾对父亲有怨恨：“我当时想，如果他肯下岛陪我们，赚钱养家，一家人日子该有多好！”

因为父母守岛，大女儿王苏十二三岁便辍学在家照顾弟弟、妹妹，还要负责帮父母采购米和煤等生活物资，再求过往船家往岛上捎东西。王继才的邻居回忆：“有时是夜里十一二点，有时到凌晨两点，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去海边等船家。”

王志国记得，姐姐结婚那天，一心盼着爸爸能给她个惊喜，能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但那次，爸爸正好执行战备任务，最终没来成，“姐姐化的妆哭花了又补，补完又哭花了，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

王志国曾质问父亲：“你忙这些，别人给你什么了？”父亲却告诉他：“不要管别人怎么对待你，你要对自己做的事有个判断，是不是对国家、对社会有用？我没给你们留下什么钱，但是希望能告诉你们一个生活的态度。”

王继才对生活的态度最终影响了儿子的人生选择。考上大学又读完研究生后，王志国放弃了高薪岗位，完成了父亲年轻时的理想，入伍成了武警某边检站的一名警官。那也是王继才一生中最高兴的时刻，他说：“儿子守边防，我守海防，都是在为国防作贡献。”

开山岛来了年轻人

2018年王继才去世后，他的故事被广泛宣传。受其感召，一批又一批年轻人接过守岛接力棒。他们有的是退役军人，有的是选调生，有的是公务员，经过选拔成为守岛民兵。他们一起升国旗、巡海岛、记日志、护航标，用青春奋斗续写着爱国奉献的崭新篇章。

据连云港警备区政工处干事姚东介绍：“王继才去世后，县人武部在全县范圍内征集守岛民兵。当时有500多人报名，经过政审、体检、心理测试等，第一批遴选出10人，去年第二批又选了18人。他们一般是每三人一组，每次在岛上值守15天。”

今年32岁的郭路是灌云县燕尾港镇综治办的一名公务员，2018年主动报名守岛。与郭路一起值守开山岛的是90后张奥，他2017年研究生毕业后在燕尾港镇工作，任灌云县图河镇党委宣传委员。

“第一天很兴奋，和一起值守的郭路、胡品刚聊到很晚才睡。可是岛上只有三个人，再多的话也会聊完。兴奋劲儿一过，就觉得很枯燥。”张奥介绍，“开山岛上满是石头。夏天格外热，待在宿舍像坐在闷罐车里;冬天特别冷，晚上得盖好几床被子。”

守岛这么辛苦，为什么还主动报名？张奥说，因为他听了王继才那句“小伙子，要坚定信仰，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要踏踏实实工作”。

2017年10月18日，党的十九大在北京胜利召开。那天，张奥陪着参观采访的一行客人上岛时遇到王继才。交流中王继才对他说了那句话，正是那句话激励他一定要把岛守下去。

守岛的年轻人，也因开山岛而改变。1990年出生的袁洋是灌云县公安局巡特警大队队员，他报名守岛时，孩子刚满8个月。原来，他性子很急，说话声音冲，做事很粗糙，15天守岛结束后，他突然明白，困难在坚持面前就会低头。

如今的开山岛也大变样，不仅有电，还有淡水。风力发电机和太阳能发电组成的微电网点亮了开山岛，也支撑起了海水淡化设备，更让开山岛的每一面红旗都能伴随着每一轮红日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