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

邢东

一

一年一度的多克尔拉力赛又要在南美洲上演了。在摩托车组里，夺冠大热门非瓦尔卡拉莫属。这个长着一头卷发的阿根廷小伙子不但技术超群，占据主场之利，更重要的是，他代表的莫里森队的老板，就是本次比赛的赞助商——著名地产大亨费卢斯。手握天时地利人和，瓦尔卡拉信心满满，先后拿到了几个分赛段冠军。但随着赛程逐渐拉长，一个陌生的对手渐渐引起了他的注意——来自中国的郭军。这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尽管没拿到过一个赛段的冠军，但每个赛段都能冲进前十，在最后一个赛段开始之前，他的总成绩已经仅次于瓦尔卡拉，名列第二了。

瓦尔卡拉对郭军充满了好奇：郭军是第一次参加多克尔拉力赛，而且相比其他车手庞大的保障团队来说，郭军的保障团队简直就是个山寨班子。一个初次参赛的菜鸟，一辆名不见经传的中国摩托，再加上三个越野摩托车发烧友组成的保障团队，就敢来多克尔赛场较量一番，这不是做梦吗？可这个梦偏偏就让这几个人做成了！他们不但坚持了下来，而且总成绩仅仅落后瓦尔卡拉十三秒！这意味着在最后一个赛段里，郭军随时可能上演翻盘大戏！

最后一个赛段在卡塔马尔卡沙漠进行，瓦尔卡拉第一个发车，随着发令员一声令下，瓦尔卡拉的摩托车发出一阵轰鸣，像一只猎豹一样蹿了出去，车后扬起一条长长的烟尘。瓦尔卡拉的家乡就在沙漠边上，对这片沙漠就像对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熟悉。沿途，一座座高大的沙丘、一座座荒废的古堡从身边飞驰而过，瓦尔卡拉边驾驶摩托飞奔，边用眼睛扫向后方——还好，郭军并没有跟上来。

在一个岔道口，瓦尔卡拉顺着路标的指引拐了过去，摩托没跑多远，瓦尔卡拉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赛前探路的时候，不记得有这个岔道啊？他停下车，打开GPS想确认一下方向。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站着十几个衣衫破烂的汉子，他们手里拿着各式长短枪，黑洞洞的枪口一齐指向了他。

沙漠匪帮！瓦尔卡拉惊呆了，他们不是早就被剿灭了吗？没等瓦尔卡拉醒悟过来，这些人一拥而上，把瓦尔卡拉从摩托车上揪了下来，快速捆住他的双手，把他押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古堡。一个年轻的匪徒跨上瓦尔卡拉的摩托车，返回到路标处，将摩托车放倒在路标下面，又把一封信压在了摩托车下，这才转身朝古堡跑去。

时间不长，郭军的摩托车飞驰而来，看到倒在地上的摩托车，他立刻停下车，左右看了看，接着跳下车走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封信。信没有封口，郭军打开信，是用西班牙文写的，上面说他们绑架了瓦尔卡拉，要求政府立即拿出五十万美金赎人！

郭军叹了口气，车手不允许带手机，要跟大本营取得联系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继续前往数百公里外的休息区，二是等待后勤车辆，但这样做就可能与其他参赛车辆发生碰撞。郭军思忖了一会儿，毅然决然地掉转车头，他要冒险回去，把瓦尔卡拉被绑架的消息送回去！

二

就在郭军发动摩托车准备上路的时候，一阵凉风突然吹过他的脸颊。郭军打了个寒战，停下车，朝远处望去：在远处沙丘的背后，一团淡黄色的沙尘被风吹了起来。一转眼的工夫，黄色的烟尘就变成了一个高大的尘柱，尘柱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很快延展成一道黑色的沙墻，这道沙墙飞速地移动着，卷着沙石朝郭军压了过来。

黑风暴！郭军扔下摩托车，朝离他最近的古堡跑去。他知道只有跑进古堡，才能躲过黑风暴的袭击。

郭军前脚刚踏进古堡的洞口，外面就已经变得昏天黑地了。狂风钻过古堡破败的门窗，发出一阵阵怪异的响声，宛如成千上万头巨兽在嘶吼。

郭军苦笑了一声，看来这场风暴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他定了定神，顺着台阶朝古堡里面走去。刚走几步，突然听见古堡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郭军敏捷地躲进一个角落里，藏了起来。

两个沙匪走了过来，一个沙匪边走边抱怨：“嘿，罗杰斯，你说咱们的命怎么这么苦？刚抓住了瓦尔卡拉，就被这该死的黑风暴困在这里。还有那封信，说不定早被吹到天上去了，抓住了人质，却送不出勒索信，人家会笑话咱们是天下最笨的劫匪。”

那个叫罗杰斯的沙匪哼了一声，说：“你懂什么？这买卖做得太划算了。老大说了，咱们只要把那个瓦尔卡拉藏够二十四小时，就能挣够五十万！别忘了，咱老大可号称是卡塔马尔卡沙漠之狐，藏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五十万美金啊，够咱们潇洒一阵子的了……”

两个沙匪嘟嘟囔囔地朝入口处走去。等他们走远，郭军从藏身处钻了出来，顺着沙匪来的方向，朝古堡里面摸去。

古堡里的路七扭八拐的，郭军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幸运的是，他再也没遇到其他的沙匪。走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前面的大厅里传来了一阵阵口哨声，并伴随着尖叫声。他的身子紧紧贴着墙壁，慢慢朝前走去，不久，一个宽敞的大厅就出现在眼前。大厅中央，一个女孩正在跳舞，一群沙匪坐在周围，大呼小叫地喊着。郭军仔细观察了一下，马上发现了沙匪的首领——坐在最高处自斟自饮的中年汉子。

在大厅里，郭军并没有发现瓦尔卡拉的影子，这反倒让他心里一喜——既然沙匪都聚集在这里，看守瓦尔卡拉的人肯定不多。他刚要起身去寻找瓦尔卡拉，突然，一个沙匪举着一部海事卫星电话走近中年汉子，现场顿时静了下来。中年汉子接起电话，说：“老板，我是奥斯汀。您放心，一切顺利！什么？”突然，中年汉子暴怒起来：“把那小子放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才不担心风停后警察来搜救呢！我奥斯汀是卡塔马尔卡沙漠之狐，在这个沙漠里，没人捉得住我！当然，如果你执意要我放了他，也行，酬金涨到五百万！不给？哈哈，没关系，我可以假戏真做，找大赛组委会和政府去要！”说完，他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一哈腰把跳舞的女孩子抱起来，大声嚷道：“弟兄们，记住，你们谁也不准跟进来！”说完，在一阵哄笑声中朝古堡里面走去。女孩奋力挣扎着，尖叫着，但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三

也许是黑风暴让这群沙匪放松了警惕，他们聚在一起，吆五喝六地喝酒赌博，这倒使郭军的行动更容易了。他从黑暗处钻了过去，悄悄跟在奥斯汀的后面，可没走多久，就发现了问题——在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个子一直跟在奥斯汀的后面，一起来到了古堡最里面的那间密室。

密室里不断传来奥斯汀的狂笑、女孩子的哭声，那个小个子在门外急得直跺脚，过了一会儿，小个子像是鼓足了勇气，端着步枪冲了进去，密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郭军一个滚翻来到了密室门口，侧身朝里看去，只见小个子正端着枪对着奥斯汀，身后是衣衫不整的女孩。奥斯汀瞪着小个子，问：“你不要命了？难道你不知道，凡是拿枪指过我的人，最后都死得很惨吗？”

小个子用颤抖的声音说：“可是……可是……她是我姐姐，我不能让你欺负她！”

奥斯汀哈哈大笑：“小东西，干吗不早说呢？如果我知道她是你姐姐，就不会把她抢来的……”说话间，奥斯汀飞起一脚，把小个子的枪踢飞了，他一把抓住小个子的衣领，狞笑着说：“小东西，我要一把拧断你的脖子！看你还敢不敢拿枪指着我。”

“他不敢，我敢！”一句流利的西班牙语从奥斯汀后面传来，奥斯汀转过头，黑洞洞的枪口正好顶在他的脑门上。一个穿赛车服的中国人出现在奥斯汀的眼前，手里端的，正是小个子刚才被踢掉的那支枪。

“你——”没等奥斯汀说完，郭军一枪托砸在他的头上，奥斯汀顿时昏了过去。

“快走！”郭军冲身旁的姐弟俩说道。那个小个子回过头来，仔細看了看郭军，突然用中文叫了起来：“郭大……哥，你是……郭大哥？”

郭军愣住了，他仔细端详了小个子一会儿，这才惊喜地叫了出来：“你是……小桑吉？”

小个子兴奋地点了点头，随即又低下头去，说道：“郭大哥，你希望我成为大学生，可我却成了沙匪……”

郭军拍了拍桑吉的肩膀，心里五味杂陈：五年前，他作为国际维和部队的一员，曾经在这里驻扎过整整一年，这沙漠，这古堡，甚至这里的一草一木，早就刻进了他的心里。当时，这个桑吉还是个放牛小子，经常到驻地来玩，渐渐和郭军混熟了。郭军曾经资助过他，鼓励他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没想到，五年过去了，郭军退役成了一个赛车手，而桑吉却成了一名沙匪。

郭军顾不上多想，他把奥斯汀捆了个结实，又找了一团破布塞进他的嘴里，然后拿起奥斯汀的海事卫星电话，带着桑吉姐弟朝外面走去。三人到一个拐角处，郭军指了指一个黑暗的角落，让桑吉带着姐姐藏在那里，自己去救瓦尔卡拉。桑吉点了点头，带着姐姐走了。郭军走了没几步，桑吉又从后面追了上来，他小声告诉郭军：他知道瓦尔卡拉关在哪里，至于姐姐，他已经让她藏好了，不会出问题的。

古堡外的风声渐渐小了，郭军知道，眼下必须赶快救出瓦尔卡拉，沙匪们随时可能发现他们的首领遭了黑手。

在桑吉的带领下，郭军很快找到了关押瓦尔卡拉的房子，没费什么周折，就解决掉了两个看守，把瓦尔卡拉救了出来。三人回到桑吉姐姐藏身的地方，郭军把海事卫星电话交给瓦尔卡拉，让他报警，自己和桑吉小声商量逃出古堡的路线。就在这时，那部卫星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郭军示意让瓦尔卡拉关掉电话，谁知瓦尔卡拉却满脸惊异地接起了电话，这下，在场的人全呆住了……

四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奥斯汀，我答应你的条件，给你五十万，把瓦尔卡拉放了，然后你和你的手下马上离开古堡，跑得远远的，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跟这件事有关系！大批警察已经在沙漠边缘集结待命，风一停，他们就会马上开始进行搜救，到时候，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逃不掉了！”

瓦尔卡拉的牙齿都快咬碎了，他冲着电话喊道：“费卢斯先生，我是您车队的车手瓦尔卡拉，我像对自己的父亲一样敬重您，可您却跟沙匪合伙算计我，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电话那边的费卢斯顿了一下，尴尬地笑了两声，说：“瓦尔卡拉，我的孩子，你脱险了？这就好，你待在那里，我马上去救你！”说完，就撂了电话。

瓦尔卡拉还想冲着电话骂几句，郭军一把将他推到一边，抬手一枪，不远处，一个沙匪应声倒地。四个人迅速朝古堡下面跑去，后面传来了奥斯汀的吼叫声：“把所有的出口都堵死！抓住他们，我要撕碎那个中国人！”随即，从四面八方传来沙匪们的附和声，同时还伴随着拉动枪栓的声音。

郭军和瓦尔卡拉对视了一下，奥斯汀和手下已经发狂了，现在只有往外冲，杀出一条血路。

“地道，我知道有一条地道可以出去！”桑吉拦在了郭军面前，“我以前和伙伴们在古堡里玩，曾经发现过一条废弃的地道，可以通到古堡外面，只不过，经过这场黑风暴，不知道出口是不是被沙子盖住了。”

郭军和瓦尔卡拉点了点头，桑吉在前面带路，一行四人沿着迷宫一样的通道，在古堡里穿行。不久，在一个空酒窖里，桑吉找到了地道的入口，几个人像几条蚯蚓一样依次钻了进去。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桑吉扒开了洞口附近的乱石，几个人钻了出来。郭军看了看地形，带着瓦尔卡拉他们迅速躲进了古堡下的一个角落里。风已经彻底停了，用不了多长时间，搜救的直升机就会飞到这里，那时候，奥斯汀他们就无计可施了。

五分钟后，一阵直升机的轰鸣声在古堡上空响了起来，同时，瓦尔卡拉的海事卫星电话也响了起来，又是费卢斯打来的。瓦尔卡拉接起了电话，费卢斯问道：“瓦尔卡拉，你离开古堡了吗？”

瓦尔卡拉看了看郭军，说：“没有，我们被困在古堡里了，奥斯汀已经把住了所有的出口，我们冲不出去！”

费卢斯笑了：“那就不要往外冲了。瓦尔卡拉，我的孩子，我想你也猜到了，这次绑架事件是我一手导演的。本来，今天我有一批价值几千万的毒品准备过境，为了转移警方的注意力，我才设计让奥斯汀演了一出绑架你的戏。因为我是你车队的老板，绑架了你，警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我身上的。可这可恶的黑风暴把一切都打乱了，我想放了你，可奥斯汀居然不听我的话，非要假戏真做，而你也不合时宜地拿到了这部海事卫星电话，知道了我的秘密。没办法，我只好让奥斯汀他们给你陪葬了。我会用两枚反坦克导弹将古堡从地面上抹去，你和奥斯汀他们不会感到任何痛苦，我会为你祈祷的，孩子！”说完，费卢斯就撂了电话。

“不好，快走！”郭军大喊一声，拉着桑吉姐弟的手朝远处跑去。身后，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古堡晃了几晃，像一堆腐朽的烂木头一样倒了下来，一股烟尘冲天而起。

“瓦尔卡拉、瓦尔卡拉自己跑了！”桑吉气喘吁吁地喊道。

郭军一看，果然，瓦尔卡拉正飞快地朝远处跑去，他手里握着卫星电话，似乎在大声喊着什么，古堡上空的那架直升机也轰鸣着追了过去。

看直升机追了过去，瓦尔拉卡扔掉电话，连滚带爬地跑着，方向正是他最初被绑架的地方。郭军一下子明白了：瓦尔卡拉是想找到摩托车，把直升机引开！

果然，瓦尔卡拉从沙堆里拖出了摩托车，飞身跳上去，伴随着一声轰鸣，摩托车尾部扬起一大股沙尘，蹿了出去。直升机在摩托车上空紧追不舍，不时有弹头在摩托车周围打起团团烟尘，不一会儿，直升机和摩托车就变成了两个小黑点儿。

郭军踉跄着追了过去，捡起瓦尔卡拉扔下的电话，拨通了紧急救援电话：“我是本次大赛的选手，我的朋友瓦尔卡拉遇到危险，方位是……”

在警方救援直升机的帮助下，瓦尔卡拉躲过了费卢斯的追杀，郭军他们也顺利回到了大本营。

因为费卢斯和黑风暴的影响，多克尔拉力赛被迫取消了最后一个赛段的比赛，按照前面总成绩排名，大难不死的瓦尔卡拉拿到了冠军，郭军位列第二。

颁奖结束后，瓦尔卡拉把郭军拉到一边，小声问：“郭，这次我并没有真的获胜，颁奖结束后，咱们再来一场比赛如何？”

郭军点了点头，说：“好啊，愿意奉陪！”

旁边，桑吉和姐姐跳了出来：“我们也要参加！”

于是，一场奇怪的比赛开始了：郭军驾驶着摩托车，身后坐着桑吉，瓦尔卡拉的车上驮着桑吉的姐姐，两辆摩托车飞一样朝远处驶去，桑吉和姐姐分别展开了五星红旗，两面旗就像两道红色的火焰，点亮了整个卡塔马尔卡沙漠……

选自《民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