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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时宜”的古代科学家

2021-05-17曾勋

廉政瞭望·下半月 2021年3期
关键词:沈括张衡

曾勋

近日,中央电视台出品的文化节目《典籍里的中国》开播,以“戏剧+影视+文化访谈”的表现形式掀起一股古籍热潮。当第二期《天工开物》播完后,网络上却爆发了一场“宋应星该不该有辫子”的争论。

有人认为宋应星大部分人生处于明代,不应该留清代的辫子;也有人认为,宋应星一生跨越明清两代,晚年留辫子无可争议。

争议归争议,关于宋应星长什么样,有没有留辫子,留了多久辫子,史书没有详实的记载。他的成名作《天工开物》正式出版是在明崇祯十年(1637年),到清顺治年间再版时,因为其中有“北虏”“夷狄”等词,被列为禁书销毁。民国时期,有学者在日本看到原著,才将其复制回国。因此,清代大部分时间里中国根本没有《天工开物》一书。

历史上不少影响深远的大科学家和他们的研究活动,在当时的主流社会中,都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今天我们重拾他们为民族和国家创造的荣耀同时,也能从他们的故事中汲取几多警醒和反思。

在官场夹缝中求生

公元96年,东汉首都洛阳“国立大学”太学里,18岁的张衡模仿辞赋家枚乘的《七发》做了一篇《七辩》,表达了出世兼济天下的理想抱负。

张衡成年之际,汉和帝刘肇联合宦官扫灭窦氏戚族,亲政后从不荒怠政事,使东汉国力达到极盛。然而,宦官进入政权中心,为这个王朝和张衡的个体命运播下恶之花的种子。

不谙官场的张衡游历四方,结交了不少当时的热血文学青年。正是在这一时期,他与精通天文、历法、数学的崔瑗成为挚友,并深受其启发。尽管身在江湖,张衡与所有士人一样心系庙堂,他写《二京赋》,从商贾、仕女、游侠写到美轮美奂的建筑和国家大型工程,全方位呈现了东汉帝国蒸蒸日上的现状。

和帝永元十二年(100年),张衡的官运来了。南阳太守鲍德听闻张衡颇有才华,而且通数理,便请他来当秘书。汉安帝即位后,张衡“善术学”的特长传入他耳中。张衡又被征召到朝中做郎中,几年之后改任太史令。

太史令这个官职远离政治核心,油水不多,但專门负责天文和气象的观测以及历法的制定,要是发挥得好,往往能在文学与科学上有作为。司马迁家族便是代表。

张衡在太史令任上14年,他一生大部分科研成果,就是诞生在这一时期。顺帝阳嘉二年(133年),张衡被钦命为侍中,相当于皇帝的机要秘书。他不懂避讳与委婉,连上《请禁绝图谶疏》《陈政事疏》,要皇帝别信谶纬,防范宦官专权。

一次,汉顺帝问张衡,当下什么样的人最可恨?张衡还没开口,站在旁边的宦官已经翻着白眼瞪着他。张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3年后,张衡被宦官集团踢出中央,外调到河间(今河北地区)。到耳顺之年,遭遇被贬谪和不信任,使他看透了官场,并写下《归田赋》,表示朝政日非,豪强肆虐,纲纪全失,自己报国无路,想回家隐居。他屡次请求告老还乡,但没有被允许。永和四年(139年),62岁的张衡在河间相任上去世。

张衡是东汉中期浑天说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指出月球本身并不发光,月光其实是日光的反射。他还正确地解释了月食的成因,创制了世界上第一架能比较准确地表演天象的漏水转浑天仪,还制造出了指南车、自动记里鼓车、飞行数里的木鸟等。为纪念张衡的功绩,人们将月球背面的一环形山命名为“张衡环形山”,将小行星1802命名为“张衡小行星”。

张衡摇摆于进与退之间,他清醒地看到自己“无明略以佐时”,只有通过科学和文学来实现自己的价值。

承受着时代的落差

与张衡类似,政治低潮与科研高潮几乎同时出现在了沈括的人生履历中。

沈括出生在北宋的官二代家庭,24岁时蒙父荫入仕,之后历任太子中允、检正中书刑房、提举司天监、秀州团练副使、朝散郎等小官。

后来,沈括因参与王安石变法受牵连,被贬知宣州,很快又被发配到延州(今延安),担负起抗击西夏南侵的重任。他的一生,都在官场和政治边缘徘徊,晚年归隐润州(今江苏镇州)的梦溪园,开始修《梦溪笔谈》。

沈括专门搞科研的时间也就他任司天监这一两年。他登上观象台,巡视浑天仪和日晷,不禁有些忧虑。浑天仪早已锈迹斑斑,办公室的员工人浮于事。他改革机制,精简机构,裁去冗员,按照自己的思路简化了浑天仪,直接启迪了元代科学家郭守敬。

“人生如梦,沉浮莫测。”晚年,在梦溪园中的沈括感慨世事无常,提笔写下了他一生对于世界万物的观察思考。我们今天看《梦溪笔谈》,确实是一部关于天文、地理、气象、物理、化学等诸多学科的皇皇巨著,而在沈括那里,多少更像失意者在困境中的奋发。

宋应星的仕途同样坎坷,做过最高级别的官员是亳州知州,五品而已。他和兄长是江西南昌府奉新县(今江西省奉新县)同一届的“状元”,他的成绩还在兄长之上。哥哥做到了广州知府,而宋应星大部分时间当的都是基层文教官员。

不是宋应星的能力不行,而是因为他选择从事的专业不合时宜。他整日与农民、木匠、冶炼工匠混在一起,他心心念念用“天工”来开发出万事万物,这在士人眼中,乃是上不得台面的“末学”。

封建官僚体制之下,并没有科学研究的专业,科学工作者注定只能过着清贫落寂的生活。他们要提前预示一个时代的到来,本人必将承受时代的落差。

宋应星写完《天工开物》,没有出版商愿意出版,要不是友人涂绍煃资助,可能《天工开物》这本书早已化为乌有。

英国学者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一书中,列举出了26个发明项目,并标出西方落后于中国的年限。其中,《天工开物》中论述到了18项,比如龙骨车、石碾、水排、缫丝机、独轮车、深钻技术、铸铁、造船和航运等物器和原理。

不会混官场的官员可能是一名牛气冲天的科学家,他们能历史留名,多少有些偶然性。正如宋应星说的,凭借一己之力搞科研,靠的是“虽万千人吾往矣”的孤勇,“此书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幸运儿毕竟是少数,那些没有朋友资助,没有被官员赏识的科学研究者,恐怕只能默默被时间尘封掩埋。

无解的“李约瑟之谜”

有人戏谑地称,古代个别创造发明,无非是几个装神弄鬼的炼丹家,抽冷子干了点与化学有关的活儿。

此说法固然有失偏颇,但古代缺乏系统性的科学教育和研究,却是不争的事实。虽然唐朝时曾把数学纳入了科举范围,显庆元年(656年)国子监还开办算学馆,当时著名天文学家、数学家李淳风编订注解《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等教材。不过古代选人的标准总体重文轻数理,到了晚唐,作为自然科学基础的数学也被移除教育系统。

李淳风对此应该深有感触。此人本来是一名理性的天文学家,弄到后来,统治者让他去观天象,制造谶纬,活生生地把一个科学家变成了神神叨叨的道士。据说,他观天象还预言了几十年后武则天要登基成帝。政治上的杀戮和篡位,让一名观星者来赋予合法性,省時省力且又高效。

唯政治论下,再高的科学成就,在残酷的现实中都可能一文不值。科学人才,大部分时间被皇帝视为私有财产,需要的时候安排你出来表演,不需要的时候,弃之如草履。元代著名科学家郭守敬曾参与制订《授时历》,创制天文仪器十多种,晚年却被政治胁迫,凄惨地离开人世。

郭守敬忙碌了一辈子,想休息一下,干点自己喜欢的科研工作,结果元成宗认为,他剩余价值还没有被榨取完,于是任他为昭文馆大学士,兼知太史院事。朝廷有规定,凡年满70岁的官员皆可退休,但皇帝说,唯独郭守敬不能退,因为朝廷的工作离不开他。由此还形成了元代的一个新例:太史院的天文官都不退休。

当时,元代政府萧墙内斗争不断,上下腐败不堪,郭守敬的科研活动受到了限制。他无奈却无法突围,直到十多年后,86岁的他被困死在元代天文台。

回溯历史,后人会发现一个颇为遗憾的情况,即“李约瑟之谜”。李约瑟在研究中国科学技术发展史时提出疑问:中国古代为人类科技做出诸多贡献,但为什么近现代的科技革命没有发生在中国?他认为,“学而优则仕”是古代读书人的第一追求,他们不热衷于科学技术,缺乏形式逻辑思想;加之官僚体系重农抑商,无法把工匠的技艺与学者发明的数学和逻辑推理方法结合。

其实,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科学研究讲究自由精神,越少规制越好,彼时的科研工作者本来就是领朝廷俸禄的官员,怎么在思想和行为上保持独立?研究什么不研究什么,皇帝说了算;研究出来的成果,皇帝可以强行篡改。再厉害的科学天才,恐怕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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