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河自然密码
2021-05-17马晓娴张洁叶子云
马晓娴 张洁 叶子云
一个条江从雪山到海洋_2
“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2016年1月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重庆召开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座谈会,为长江经济带发展定下了这一总基调、大方向,中华民族母亲河自此开启“生态优先、绿色发展”新篇章。
5年来,长江经济带1 1省市强力推进长江生态系统保护修复、奏响生态优先绿色发展”协奏曲”,唱响了新时代的长江之歌。
长江,从来就跟中国人的生命不可分割,在山水林田湖草中,自然的丰沛滋养着这片文明,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几千年来也在不断反哺自然。长江沿岸,自然生态和生产生活从来不是割裂的二元对立,而应该是和谐互补的共生共荣。
从远在高原的大河源头, 直来到繁华都市的入海口,长江这个复杂的生态与人文系统,给我们带来了无数的震撼与惊喜。我们同处个长江,我们守护个长江。
生机盎然的中华民族母亲河,正绘就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绿色发展示范带。从本期开始,本刊将陆续推出“一个长江,从雪山到海洋”系列专题文章,系统介绍长江流域的“生境、生物、生活”。
——编者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北宋年间一首质朴的小词,传唱了近千年,长江联结人心,情感顺江水传递,绵延不绝。但那时人们概念中的长江头仍是岷江,词里唱的是四川的小姑娘,思念身在江南的爱人。
今天再唱“我住长江头”,那可就来到了青藏高原上的通天河。长江源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古城,在玉树的结古镇,那里是彪悍的康巴藏区,高山草甸上,千年来,有格萨尔王的英雄史诗在奔腾。宋朝的这首词,按今天知识来理解,又有了不同的韵味。
如果说沱沱河的故事从格拉丹东雪山上的冰川开始,那通天河的故事,肯定得从结古镇开始。
长江流域第一个人口密集之地
玉树“结古”在藏语中是“货物集散地”的意思。就像我们如今进入藏区要通过川藏线一样,唐朝和吐蕃的交流往来,踏出来一条“唐蕃古道”,而“结古”就是这条古道上,穿越通天河的交通要塞。
北方游牧部落,东边中原腹地,南边山地民族,西边核心藏区,各方人和货物都来到江边的结古,对于雪域人们而言,玉树结古是不折不扣的“天上大都会”,是历史上万里长江第一城。
结古的繁荣,离不开巴塘河。巴塘河意为“从山岩中流出的河”,虽然全长不到100千米,但它流经并且滋润的巴塘盆地,却在荒野中养育出了一片繁衍千年的文明栖息地。巴塘河在结古城区内流程不到5千米,恰好也是十里秦淮的尺度。水、盆地、草场和人的融合,在长江源区这个大部分是无人区的野性大地上,开出了文明交流的鲜花。
离开繁荣的玉树,顺通天河往上走,我们就能看到长江源区极有特色的辫状水系,这里曾经是藏羚羊的迁徙通道、斑头雁的产房、蓑羽鹤的中继站、白唇鹿的栖息地,动物们在这里涉水过河。人类既有天赋的智慧,更知道跟随动物的足迹,寻找与自然天堑“讲和”的方式。唐蕃古道上著名的古渡七渡口便位于辫状河道,每条汉河的河道都不宽,水量不大,水流平缓,负重的牦牛、马匹可以轻松涉水,渡过一条水流,上到一个沙洲,歇息一下,再过下一道水流,许多沙洲变成了通天河上的“安全岛”。
关于渡过通天河,历史留下了两个意蕴深远的传说。一为唐僧师徒渡河取经,这个自然不必赘言;一为文成公主入藏,有感于神灵庇佑,得以顺利渡过通天河,因此亲自率领工匠在玉树白納沟中石壁上雕刻数十尊佛像,而后金城公主婚配入藏时,又派人为佛像修筑庙宇,赐名“文成公主庙”,保存至今。
古老的传说在有趣之外,亦富有一种长久的浪漫,因为它们讲述的是人类文明交汇贯通、兼收并蓄的故事。而在大河源头,人类文明的故事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辫状水系与嵌入式河曲
通天河是指沱沱河在囊极巴陇与当曲会合处至巴塘河汇口处的长江上游干流河段。它的名字来自“通天河相传为天河下游”的传说,顾名思义,就是通往上天的河。藏语意为“直曲”,意为“母牦牛河”,河流贯于玉树草原,这里平均海拔4 300米,降水较多,辫状水系发育,仅囊极巴陇以上的上流段就有百余条一级支流。在距囊极巴陇280千米处,楚玛尔河汇入后,河水猛增,成为汹涌澎湃的大河。
这里地质成土过程年轻,冻融侵蚀作用强烈,土壤质地粗,以高山草甸土为主,从东南向西北分布着高山灌丛、高寒草甸、高寒草原、高寒荒漠组成的高寒生态系统,雪峰、冰川、山岩、土壤、河流、湖泊、植被、野生动物等,都保持着纯自然发育的过程。独特的生态环境,营造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高海拔大面积高原湿地生态系统,加之高山四围,有利于局部降水,使得地势高亢、气候寒冷、大气涵水能力弱的半干旱气候区也能储存生命之水。
然而,跟上游的自由铺散在大地上的辫状水系不同,通天河下游长达400多千米的河段上,连续分布了密集的河流拐弯。这种连续的河流拐弯,在河流地貌中有专门名词来称呼它——蛇曲或河曲。
但通天河的河曲不一样,它发育出了一种极其独特的嵌入式蛇曲。一般说来,蛇曲只能形成于松散的沉积物组成的平原或宽谷中,很难发育在岩石中,因为在岩石上很难发生“凹岸冲刷,凸岸堆积”这种情况。
地壳的抬升是这种嵌入式蛇曲形成的重要原因。一般来说,一条河流先是在由松散沉积物组成的平原和盆地中形成了蛇曲,后来遇到了地壳的持续抬升,这等于给了河流向下切割的力量,而河流的流动已经被束缚在早先形成的蛇曲之中,因此河流就保留着原有的蛇曲形态,一直向下切下去,直到深深地切到地壳的岩石圈中,看上去好像嵌进去一样。
这也是地壳运动的直接展现,年轻的青藏高原用它上面的河流,直白地向人们述说,“我正在不停地生长”。
长江流域的第一片树林
沿着通天河谷溯流而上,就来到了岗察寺。这里,原来是通天河两岸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寺院背靠着一座金字塔形状的陡峻山峰,面向一片开阔的草场,左侧草场的尽头是百米深的峭壁,如鬼斧神工般一刀切在草场边缘,直落通天河。寺院周围受小气候的影响,依山生长着大片的柏树,是长江源头地区海拔最高的原始树林,也是长江流域的第一片树林,寺院就建在树丛之中。
理论上,乔木在海拔4 000米以下才能正常生长,而长江源头的第一片树林却在这片海拔4 100米的山峰上孕育。最初建造岗察寺的人,不能说不是为造化神奇所感,选择在此体悟宇宙生命之秘。于后世而言,有了寺院,这里的山也就成了神山,树林和林中的野生动物都得到岗察寺的庇护,上万棵柏树得以保留数千年。
如果这曾是一段人与自然互相庇佑的佳话,那么,就像生长千年的树林在20世纪60年代被砍伐殆尽、岗察寺也随之化作瓦砾一样,最近几十年,在玉树这座古老的“高原水塔”上延续千年的平衡岌岌可危。
对抗沙漠化
如果你顺着河谷,走出通天河下游的蛇曲,就能感受到周边地貌开始发生巨大变化。河滩上和岸边,沙洲开始越来越多,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尤其当你来到曲麻莱一带,这里本应是壮阔的高原宽谷,如今看上去宛若跋涉在沙漠里。
气候变化对于高原生态的影响尤为突出。日渐消瘦乃至退化消失了的冰川,高原冻土区域融水增加,使湿地湖泊扩大甚至决堤。日益升高的温度加上越发干燥的风和过度放牧,使本就年轻的泥土疏松,草场沙化越发严重,逐渐成为影响通天河流域人们生活最重要的因素。通天河两岸,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里,增加了数座巨大的沙丘。201 5年,曲麻莱通天河国家沙漠公园已经开始规划成立。
更令人头疼的是,草场退化的一个伴生现象就是鼠兔横行。原来大面积的草场因为鼠兔而干疮百孔,土地渐渐沙化。鼠兔不仅挖洞,还把草根全吃掉,让本就松动的土层加速了完全沙化的进程。这样布满鼠眼的草场,在曲麻莱甚至占到了40%~50%。
人们把土壤沙化的“锅”甩给鼠兔,其实是先有了土壤的干燥松动、缺乏营养物质,再加上如狐、狼、鹰、雕之类的顶层猎食者的减少,才给了鼠兔蔓延泛滥的机会。多年来,人们把鼠兔当成祸害,想了各种方式捕杀,结果很多时候,正是因为人类行为的侵扰,让鼠兔的天敌迁移到其他地方,乃至被误杀,反而事倍功半。
如今,为保护三江源自然保护区草地生态系统,一个大规模退牧还草的生态移民工程正在这里实施。退牧还草与生态移民工程的实施,使三江源1.5亿亩草场得到休养生息,同时也改变了牧民们千百年来传统的生产、生活。
人类的进与退,或许是在寻找新的平衡,重拾与自然相互庇佑的旧梦。又或许,只是从人类选择沿河而居开始,重复着几千年无数个适应和共存的故事。
万里长江第一峡谷
继续沿着河谷,向上游行走,楚玛尔河明显的红色水流即将加入,它流淌过中国平均气温最低的区域——可可西里,那里水土流失严重,大半区域实际属于内流河水系。楚玛尔河排除万难,蜿蜒地走出这片无人区,也为通天河注入了大量含铁量极高的泥沙。
而再往前不远,我们即将遇到万里长江第一峡谷,同时也是野生动物的天堂——烟瘴挂。
这里是年轻的长江遇到的第一个大峡谷,在牙曲汇入通天河的地方形成了较大落差。因为地形险峻、环境封闭、人迹罕至,这里成为长江上游的一座生态孤岛。这里有奇峰河流、蓝天青草,还有着数量超乎想象的野生动物。
以烟瘴挂为中心,往上游200千米的通天河、沱沱河都有雪豹出没,目前该地是全世界雪豹种群密度最高的区域。这个长江最后的自然峡谷,成为珍稀野生動物的“诺亚方舟”,漂浮在开发与现代化的洪流中。
雪豹
雪豹作为山地生态系统的旗舰物种和顶级捕食者,在维持一个稳定且健康的生态系统中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但其生存仍受到威胁,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评为易危。
雪豹最大的分布区域位于中国境内,它们一般分布在海拔3 000~4 500米,但在青藏高原和喜马拉雅地区,分布海拔可达5 800米。在水草丰饶、物种充沛又足够寒冷的江源地区,山脊、峡谷和破碎的悬崖是雪豹的首选栖息地。它们神秘而优雅,被誉为雪山上的神灵,在电影作品里更被描述为探险家朝圣的对象。
在长江源头的姜根迪如冰川海拔5 550米和5 603米处,摄影师曾拍下过雪豹的影像,这是迄今为止文献报道中雪豹分布海拔最高的影像资料。而通天河流域,更是雪豹的重要栖息地。
白唇鹿
白唇鹿是一种典型的高寒动物,栖息地的海拔在3 000~5 000米,是中国的珍贵特产动物,被藏民视为“神鹿”。由于蹄子比其他鹿类宽大,白唇鹿有时甚至可以攀登裸岩峭壁。它还善于游泳,能渡过流速湍急的宽阔水面。
烟瘴挂峡谷的上下游都有大量白唇鹿种群,尤其在峡谷以上1 00千米的通天河上游,大片平阔的河滩成为白唇鹿交配的场地。每年1 0月,有超过500只白唇鹿在这里角斗、求偶、栖息,繁育后代。
曾经,中国长江科考队的漂流船进入高山峡谷,河边的白唇鹿第一次看到人,惊奇而喜悦。鹿群跟随漂流船一路奔跑,涉过溪流、越过山岗,直到在几千米之外被悬崖挡住去路,方才目送人们远去。那时人类尝试着进入大河源头野生动物的世界,收获的是彼此的好奇与亲近。
岩羊
岩羊外貌和形态介于绵羊与山羊之间,两性都有角,是中国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岩羊通身呈青灰色,躺卧在草地上时,身体的颜色与草地上的裸露岩石极难分辨。虽然经常出没于比较开阔的地方,独特的生理结构让岩羊成为攀岩高手——悬崖峭壁上只要有一脚之棱,它们便能攀登上去。若从高处向下,更能纵身一跃十多米而不致摔伤。
烟瘴挂陡峭的山势为岩羊构筑了展示才能的舞台:只需十几秒,成群的岩羊可以蹿上几十米高的崖壁,四肢仿佛粘在石头上,这一情景让考察队队员看得目瞪口呆。
峡谷中岩羊数量很多,考察队的红外线照相机最多一次曾拍到超过200只的种群。岩羊走到哪里,它的天敌雪豹就会跟到哪里。所以,科学家可通过岩羊的数量推测雪豹数量。
(责任编辑:白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