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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伙伴外交的变化

2021-05-17李博一

战略决策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伙伴关系伙伴大国

李博一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同世界上大部分国家相继建立了名称各异、层次分明的伙伴关系。①孙学峰,丁鲁:《伙伴国类型与中国伙伴关系升级》,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7年第2期,第54-76页;颜声毅:《当代中国外交》(第二版),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95-302页。2012年11月中共十八大召开以后,中国外交进入新时期,开始践行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理念,伙伴外交得到了新的发展。整体来看,2012-2020年,中国的伙伴外交在数量与规模、质量与层次以及地域分布等三个维度发生着显著的变化。首先,从数量上看,中国已同世界上国家和国际组织建立起不同类型、不同定位的伙伴关系。(见表1、表2)其次,从质量上看,中国的伙伴关系定位有着多方位和多领域的提升。这主要可从伙伴关系的深化程度与升级层次上体现出来。最后,从地域分布来看,中国的伙伴关系网络已基本遍布全球。近至中国所在的亚太地区,远到非洲、拉丁美洲、大洋洲等地区,中国均与这些地区内的国家或者国际组织建立起了各种层次定位的伙伴关系。只不过伙伴关系的数量和定位在不同的区域存在差异。(见表3)。本文试图探讨的问题是:2012年以来,中国的伙伴外交发生了哪些深刻变化,推动了各种伙伴关系的发展?中国伙伴外交发展的方向是什么?

表1:2012-2020中国新建和升级伙伴关系的年份分布(单位:对)①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提供的资料整理统计。

表2:中国与区域性组织/地区论坛之间的伙伴关系②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提供的资料整理统计。

表3:2012-2020中国新建和升级伙伴关系的地区分布(单位:对)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提供的资料整理统计。

国内外学者已经对中国的伙伴外交有了比较多元的探讨。大致来看,既有对中国伙伴外交所进行的研究可分为以下几类:第一类,属于宏观层面的国家外交战略上的探讨。主要是对中国的伙伴外交的基本内涵、提出背景、战略管理、实际效用等进行探讨,④张锐:《试论中国伙伴关系网络的政治安全效应》,载《国际展望》2016年第5期,第40-59页。苏浩:《中国外交的“伙伴关系”框架》,载《世界知识》2000年第5期,第11-12页。第二类,属于中观层次的探讨。主要又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从“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倡议的角度对中国同沿线国家的伙伴关系外交进行政策性分析,①王晨光:《中国的伙伴外交与“一带一路”建设》,载《当代世界》2020年第1期,第69-73页;姜锋:《“一带一路”背景下中欧文明伙伴关系发展的挑战》,载《新丝路学刊》2019年第4期,第15-25页;王畅:《丝路伙伴关系研究:理论与实践》,载《新丝路学刊》2019年第3期,第132-148页;孙德刚、张丹丹:《“一带一路”与中阿战略伙伴关系新定位》,载《当代世界》2018年第10期,第68-71页;乔纳森·富尔顿:《“一带一路”提升中国与阿拉伯国家的伙伴关系》,载《世界社会主义研究》2018年第9期,第94页;李渤、安成日、徐希才:《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及同其周边国家的“伙伴关系”建设》,载《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4期,第18-25页。一类是从区域国别和周边外交的视角对中国的伙伴关系外交进行探讨。②于游、高飞:《构建新型大国关系:中俄伙伴外交的经验与启示》,载《太平洋学报》2021年第1期,第51-61页;孙德刚:《论21世纪中国对中东国家的伙伴外交》,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年第7期,第106-130页;王晨光:《中国“北极伙伴关系”:现实考量与建设构想》,载《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第12-20页;张颖:《中国对非洲阿拉伯国家的“伙伴外交”》,载《阿拉伯世界研究》2009年第5期,第34-40页。第三类,属于理论性的探讨。主要是从中国提出的新型大国关系理念这一角度对中国的伙伴外交进行学理性探究。③孙敬鑫、林剑贞:《伙伴关系助力中国特色大国外交》,载《当代世界》2015年第10期,第34-37页;宁骚:《选择伙伴战略营造伙伴关系──跨入21世纪的中国外交》,载《新视野》2000年第2期,第4-7页。以上研究虽然视角不同,但却具有某种相通性,即从大战略的角度对中国伙伴外交的布局、指导理念、实际效用等进行评估和展望。而除了这种具有战略性质的评估与展望以外,另有学者对中国的伙伴外交及其取得的经验教训进行了阶段性总结与回顾。④赵重阳:《浅论20世纪90年代中国与巴西的战略伙伴关系》,载《拉丁美洲研究》2014年第6期,第60-65页;王巧荣:《论20世纪90年代中国的伙伴外交》,载《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06年第2期,第53-61页。国外学者则主要侧重于从现实主义、政治价值观差异等角度对中国的伙伴外交进行解读,⑤格奥尔格·斯特吕弗、杨莉:《中国的伙伴外交:利益与意识形态间的考量》,载《国外社会科学》2016年第4期,第157-159;陶季邑:《美国学术界关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伙伴外交战略研究述评》,载《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2期,第113-120页。其中不乏深刻合理之处,但也存在着一些认知与评价上的偏颇。

总体上看,这些既有研究对中国伙伴外交进行了比较客观全面地分析。但仍存在以下不足:第一,既有的研究虽然也对中国伙伴外交的变化条件进行了探讨,但只是以一种宏观的视野对整个国际环境的变化及其对中国伙伴外交的影响进行分析,①肖晞、马程:《中国伙伴关系:内涵、布局与战略管理》,载《国际观察》2019年第2期,第72-88页;谢斌:《中国“伙伴外交”的背景、实践、作用与经验》,载《党政干部学刊》2017年第6期,第34-38页;唐健:《伙伴战略与伙伴关系:理论框架、效用评估和未来趋势》,载《国际关系研究》2016年第1期,第50-78页;门洪华、刘笑阳:《中国伙伴关系战略评估与展望》,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2期,第65-95页。而并未从新的历史时期大国关系继续调整带来的国际环境的变化、中国周边安全环境的变化以及发展中世界国际环境的变化等角度,分层次、系统性地对新时期中国开展伙伴外交的条件变化进行分析;第二,既有的研究在分析探讨新时期中国伙伴外交的变化时,要么认为这些变化主要是中国外交布局调整的结果,②董一兵:《中国“伙伴关系战略”的概念辨析、建立原因及其学界态度》,载《江南社会学院学报》2019年第3期,第63-66页。要么认为这些变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关系伦理”“差序意识”等思想在中国伙伴外交上的映射,还有研究认为,中国之所以开展伙伴外交,一方面是为了现实的国家利益考虑,③任远喆:《中国构建全球伙伴关系网络的动力与趋势探析》,载《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3期,第67-78页。另一方面是为了在全球塑造一个新型负责任大国的国际形象的考虑;④方晓:《创新伙伴关系:打造全球伙伴关系的新增长点》,载《国际问题研究》2019年第6期,第41-55页。这些分析有其合理之处,但却忽略了一点:国家的国际身份和国际形象不仅是一国外交理念与实践的结果,也是一国外交政策理念动态调整的原因。即一国外交理念和实践同该国的国际形象和国际身份之间是一种双向互构的关系。稍显遗憾的是,既有大部分研究都未能从这个“双向互构”的角度对新时期中国伙伴外交的变化进行探讨。第三,通过对外交部提供的数据进行整理,可以发现新时期中国的伙伴外交在发力方向上与既有研究存在某种不一致。一方面,部分研究虽然认为未来中国开展伙伴外交的重点努力方向应在在广大发展中国家和地区。但另一方面,从表2可以发现,中国所在的亚洲区域、传统大国集中的欧洲地区等仍是中国开展伙伴外交的重点所在,以非洲为主要代表的广大发展中地区仍是中国开展伙伴外交的短板所在。虽然自中国开始践行十八大以来提出的新型大国外交理念以来,非洲地区与中国建立伙伴的国家在数量上有迅速增加,特别是与其他地区比较起来,中国在非洲等发展中国家较为密集的地区所建立的伙伴关系数量仍然较少。甚至中国在大洋洲的伙伴关系数量都比非洲地区多。这反映出外交实践和学术研究之间的张力。第四,现有研究中那些侧重现实问题和政策导向的研究虽然对中国同伙伴对象之间的具体议题、合作领域等展开了论述分析,①李伟建:《中阿战略伙伴关系:基础、现状与趋势》,载《西亚非洲》2018年第4期,第3-20页;刘博文、方长平:《周边伙伴关系网络与中国周边安全环境》,载《当代亚太》2016年第3期,第68-100页;许利平:《战略伙伴关系框架下的中国—印尼合作:基础、现状与趋势》,载《东南亚研究》2011年第3期,第55-60页。但并未对中国同伙伴对象国之间构建伙伴关系所遵循的理念、原则、价值指引以及实现目标等进行系统性分析。第五,现有研究,特别是那些以政策导向为落脚点的研究,在分析之余,并未对新时期中国伙伴外交的努力方向做出层次性的阐述。只是笼统地认为,新时期中国的伙伴外交仍有拓展与提升的空间等。第六,既有研究也有从历史时段划分这个角度对中国的伙伴关系外交进行阶段性梳理和归纳。但从时间节点上看,是对2013-2017年间中国伙伴关系外交的新特征、取得成效、历史经验等进行分析,②王峥:《新时代中国特色大国外交:伙伴外交的新演变和新特征(2013-2017)》,载《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8年第4期,第167-175页。而未对中共十九大之后中国继续推进伙伴关系外交在各方面的变化进行总结和归纳。

一、开展伙伴外交的条件变化

中国的伙伴外交与西方传统的结盟外交有本质区别。中国的伙伴外交注重在平等、公平、互利的基础上开展双边和多边互动,并以此构建起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关系网络。在这种伙伴关系网络中,中国同其他国家的关系体现为一种协商式的对话模式。2012年以来,伙伴外交具有了新的含义。

(一)国际环境的变化

外交是一国内政的外延,也是一国与外部世界关系的晴雨表。一方面,作为一国国内政治的外部彰显,外交既要向外部展现一个良好的国际形象,更要为国内发展营造一个稳定有序的外部环境;另一方面,作为一国同外部世界关系的展示平台,外交又深刻地反映着该国同世界上其他国际行为体关系的好坏与否。作为具有中国特色的伙伴外交,自提出并实践以来,已取得良好成果。①杨雷:《国际制度视角下“一带一路”与大欧亚伙伴关系的对接》,载《东北亚论坛》2021年第1期,第115-126页。不论是最一般意义上的合作伙伴关系还是更具大战略意义的全球性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均从不同侧面折射出这一具有中国特色新型大国外交理念与实践,不仅顺应了国际关系民主化与国家间关系向善发展的历史趋势,也从区域和全球两个维度为百年复兴的“中国梦”和“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实现提供了有利的外部环境。

但是,在面对上述这些有利形势的同时,中国伙伴外交也面临着新的世界情势。这其中既有有利于中国推进实施伙伴外交的变化,也有不利甚至阻碍中国继续深化升级伙伴关系的变化。从有利的一面看,主要是和平与发展依旧是时代的主题。随着二战以及冷战的结束,国际社会从未如此对和平与稳定的发展环境有着强烈的期盼与捍卫之心。加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凭借坚船利炮所构建起来的世界性殖民体系已基本完全瓦解,国际社会特别是广大发展中地区和国家更是视这一顺应时势的历史潮流为新的有利契机,希望以此历史际遇为依托巩固新获独立的国家政权,发展经济。从不利的一看,以美国为主要代表的西方资本主义大国不甘自身国际权力的相对下降,为了挽救这种“西方的整体性没落”,美国等西方国家在国际社会中奉行纯粹工具理性的外交政策,即凡是于己有利的国际规则、国际制度安排等便极力维护之,举凡那些于己不利的国际规则、国际制度安排,便极尽漠视规则甚至破坏规则之能事。如美国单方面撕毁与他国签订的限制核武器协议以及各种“退群式”外交等,都从不同侧面映射出这个世界仍不太平,西方资本主义大国仍旧不是由衷地希望构建一个和平安宁的全球一体化的世界。而所有上述这些则成为中国进一步升华伙伴关系的阻碍甚至破坏性因素。

首先,是大国间关系的变化及其带来的国际大环境的变化。其中尤以美国为主要代表的西方资本主义大国的战略调整对国际社会的影响最为明显。由于受到美国国内政治因素以及特朗普总统的反建制做法等因素的影响,使得建交40余年的中美关系面临跌入新低谷的风险。特别是自美国提出“亚太再平衡战略”和“美国优先”“亚太优先”等意在抵制中国国际话语权与国际地位提升的外交政策以来,中美关系的未来增添了更多不稳定因素。虽然中美之间已构建起合作伙伴关系,但这种伙伴关系并不牢固。因为美国似乎并未从内心深处将中国视为一个可以长久合作的伙伴,而更多是将中国视为一个战略竞争对手。另外一个对中国而言较为关键的大国伙伴关系,是中俄间的“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这无疑是中国特色伙伴外交取得的显著成果。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俄关系中的不利因素就此一劳永逸地得到解决,更不意味着俄罗斯就是中国值得从深层次信赖的伙伴。这可从俄罗斯支持印度加入上合组织以平衡中国的权力份额等实践中得到印证。因此,虽然与之前相比,中俄间的伙伴关系虽然有了质的提升,但这并不能成为中国在新时期构建升级版的伙伴关系的唯一样板。另外,中国同欧洲传统资本主义大国中的法德英意虽然分别已建立起“中法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中德全方位战略伙伴关系”“中英面向21世纪全球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中意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等不同层次的伙伴关系,但是英国的脱欧、法国的黄马甲运动等欧洲民粹主义的兴起与扩散,使得中国同欧洲传统大国间的伙伴关系也面临着更多考验与挑战。总之,中国同世界上其他主要大国关系的复杂变化,在给具有中国特色的伙伴外交提供了有利的外部条件之时,也给新时期中国特色的伙伴关系网络进一步扩容与升级提出了新的考验。当然,大国关系的变化只是新时期的中国继续深入推进实施伙伴外交的一个主要参考变量,但不是唯一的参考变量。

其次,是中国周边地区国际环境的变化。中国是世界上陆上邻国数量最多的国家之一,这给中国经略周边、构建周边伙伴关系网络提供了广阔的选择余地与战略缓冲空间,①韦德星:《睦邻友好、互利共赢周边外交需共同超越》,载《国际展望》2014年第2期,第47-62页。但也正是因为周边地区环绕着数量众多、理念不一、文化多样的国家行为体,使得中国的周边边疆地区特别是与邻国接壤的国境线地区,面临着各种传统安全问题和非传统安全问题,而这些安全问题在给中国国家内部治理造成负面影响的同时也给周边地区的区域安全造成冲击;从现实中看,中国周边地区虽然基本上分布的是中等国家行为体,但由于这些中等国家要么与域外大国美国等存在同盟性质的伙伴关系、要么在中美两国之间施行大国平衡战略、要么具有极端且褊狭的主权领土意识而同中国存在程度不一的纠纷而使得中国的周边安全形势并不乐观;②李庆四、张腾军:《从海疆争端看中国周边外交形势的复杂性》,载《教学与研究》2014年第6期,第77-83页。同时也给中国构建稳定有序的周边伙伴关系网增添了许多可变因素。一方面,中国同大部分周边国家已基本上构建起各种层次的伙伴关系,如“中巴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中国-东盟战略伙伴关系”“中印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等。但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中国同这些周边国家之间的争议并未获得彻底地解决。如东盟声索国与中国在中国南海存在的海洋权益纠纷,中印边界线划分的遗留问题等,均会存在在某个历史场景下成为中国进一步推动同这些周边国家伙伴关系转型升级的阻碍因素;①陈翔:《中国周边外交的障碍性因素分析》,载《和平与发展》2015年第3期,第25-39页;丁工:《中等强国与中国周边外交》,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4年第7期,第24-41页;赵晓春:《妥善应对中国周边外交面临的挑战》,载《现代国际关系》2013年第10期,第22-23页。另一方面,随着“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倡议的推进实施,沿线国家对中国的接受度、认可度与赞赏度都得到了显著提升,这又成为中国在周边地区深化伙伴关系的有利基础。总之,周边地区是中国成长为一个世界性大国的战略依托地带,而与周边国家的伙伴关系又是中国总体外交布局中首要的一环。面对同周边国家间的良好关系基础与至今仍未妥善解决的争议性问题并存的复杂局面,新时期的中国在升华同周边国家伙伴式外交关系的进程中,需要以一种新的智慧对待之。

最后,是世界上广大发展中国家及其所在地区国际环境的变化。一方面,从国际关系史及其动态发展的角度看,当今世界上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国际环境同样经历着变化。今日世界上的广大发展中国家几乎都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方资本主义建立的世界性殖民体系瓦解后相继获得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的,这给新获独立的发展中国家重建国家政权、重建社会经济发展模式等提供了历史机遇。但随着“冷战”的开启及其在世界范围的蔓延,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程度不一地再次被裹挟进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争夺世界事务主导权的权力博弈漩涡中。可以说,二战结束后新获独立的发展中国家还未完全踏上国家重建和社会重启的正轨便再次面临着被超级大国的权力博弈撕裂的风险;随着“冷战”的终结,广大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才再次获得新的发展机遇;另一方面,从国际社会的现实情况看,当今的广大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所处国际环境虽然比二战结束后及至“冷战”期间有明显改观,但这种有所改观的国际环境并未使广大发展中国家彻底摆脱贫困或者说“有待发展”的局面。可以说,在现代世界体系结构中,特别是同西方发达国家相比,广大发展中国家和地区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处在“半边缘或者边缘位置”。事实上,去殖民化运动所塑造的有利国际环境并未使广大发展国家所处的不平等的“中心-边缘”国际秩序结构被彻底解构,甚至可能面临着被永久固化的风险。①[英]巴里·布赞、乔治·劳森:《全球转型:历史、现代性与国际关系的形成》,崔顺姬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72页。广大发展中国家和地区对西方发达国家的多维度依赖似乎已成为其自身发展的“怪圈”:完全摆脱西方发达国家不仅不可能也不现实,毕竟这是一个深度全球一体化和高度复合相互依赖的世界;但完全路径依赖式的跟随发达国家的脚步、不加甄别的将西方发达国家的发展模式、政治制度等套用在自己身上,要么是水土不服,要么是适得其反。加之2020年爆发并扩散蔓延至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更是给本就脆弱且敏感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国家社会治理和经济发展等增加了新的不确定因素。可以说面对世界百年大变局中的各种不确定性和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破坏性冲击,广大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正处在一个新的十字路口。而这又从另外一个侧面给中国在发展中国家和地区开展伙伴关系外交增添了新的变量。

但不论怎样,中国要构建一个全球伙伴关系网络,仍需要这些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基础性支持,这正如当年是广大发展中国家将中国抬进联合国一样。但是,今天的国际形势已今非昔比,中国同广大发展中国家的伙伴关系也需要在新的国际环境下做出更为理智或者说更为明智地选择。

总之,新时期具有中国特色的伙伴外交面临着百年未有之外交大变局。这一百年外交变局主要是由中国同其他大国间的伙伴关系、中国同周边国家间的伙伴关系、中国同发展中国家的伙伴关系等三个向度共同推动的。而这三个向度的背后所蕴含的,则是中国国际身份的持续改变。

(二)中国的身份和形象变化

不论是对大国的伙伴外交、同周边国家的伙伴外交还是同发展中国家的伙伴外交,新时期的中国都面临着新的选择。这种新选择的背后折射出中国国际身份的不断重塑。而反过来,中国国际身份的重塑也为新时期伙伴关系的构建提供了新的参考依据。具体来看,新时期中国伙伴关系外交所面临的新国际身份主要体现在全球与区域两个维度。

一直以来,中国的国际身份都随着国际形势与国内形势的发展演变而发生着不断地调整与重构。①雷建锋:《国家身份、现代化与中国特色大国外交》,载《教学与研究》2019年第5期,第72-80页。从历史上看,中国基本上一直处于东亚乃至世界政治体系中的第一层级。只是由于内外因素的双重影响与制约导致中国从历史上的第一层级的政治权力体系中跌落下来。而随着新中国的成立,便再次开启了新的历史性复兴进程。当然这一历史性的大国身份复归进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其中充斥着各种风险与挑战。一方面,经过40余年的改革开放,中国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不断朝着更为良性的方向发展。而这种渐趋良性的互动关系反过来又为中国重塑新的大国身份提供了有利的国际环境,同时也为中国同其他国家行为体开展伙伴式外交关系提供了有利契机;但另一方面,中国全球身份的重塑也面临着挑战与风险。这种不确定性主要是来自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大国的羁绊。如客观的国际现实所展示的那样,在中国重塑自身全球身份的过程中,美国等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总是试图通过各种方式和途径给中国和平融入国际社会制造多重障碍。虽然在重塑新的全球身份的过程中面临着各种外部的不利因素,但中国并未因此而陷入历史的迷思。而是通过多种途径化解这种风险,从而为一个新的负责任大国这一国际身份的形成奠定基础。如中国政府在国际场合提出构建“和谐世界、新型国际关系、人类命运共同体”等就是例证。中共十八大后,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进入到一个新的时代,而与之相伴随的中国外交也开启了新的征程。在新时期的国内外背景下,中国是否还需要为自身全球身份的重塑而继续努力?处于成长期的中国需要将自身打造成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性大国?以及通过怎样的途径或者说外交途径来塑造中国孜孜以求的新型全球大国身份象征?而且这种中国意象中的新型大国身份又该如何与外部世界的期许形成一个良性的互动?这些都是新时期的中国外交需要理性思索的问题。对于第一个问题,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即步入新时期的中国不仅近期需要而且长远来看也需要不断根据新的现实重构自身的全球身份。对于第二个问题,新时期的中国需要将自身塑造成一个既具责任意识又具仁智思维的新型世界性大国。至于实现这种目标与愿景的途径,当然是通过和平的方式,而这也是对第三个问题的回答。至于第四个问题,回答起来就要复杂得多。但是从当前以及未来一段时间的客观现实和本文的主题思想来看,主要就是继续推进具有中国特色的伙伴外交理念并根据新的伙伴关系实践对既有的伙伴关系定位进行必要的修订和升级。总之,中国新的全球身份的形成,既是中国特色的伙伴外交不断深化的诱因,也是这一具有东方智慧的外交理念与实践的结果。或者这么说,新时期中国的全球身份的不断重塑与新时期的伙伴外交是一种双向的互构关系。当然,新时期中国的国际身份不只有全球身份这一宏观向度,也有区域或者说地区身份这一较为中观的向度。

中国所具有的东方国家身份勘定着自身的成长进程离不开东亚地区。但是,随着全球一体化进程的开启与深度扩散,东亚已不仅仅是中国唯一的区域性身份标识。有的时候,南亚、中亚、北亚等均在不同程度上构成中国多维多元的区域身份归属。这种多维多元的区域身份归属在给中国重塑新的区域身份提供多重选择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考验。简言之,中国的周边伙伴关系网络并不是仅存在于东亚地区。道理很简单,如若只是纯粹构建与东亚国家间的伙伴关系网络,不仅有失新型的大国身份,更不符合中国需要以周边为依托走向历史复兴这一现实选择。但是即便是拥有多维的区域身份,东亚地区依旧占据着中国周边外交的显要位置。从历史上看,中国与东亚地区国家的关系不仅影响着中国国内社会结构体系的构成,也制约着整个东亚地区的秩序构建与运转;从现实看,目前中国所处的亚欧大陆心脏地带与腹背地区的战略空间,基本上已被其他大国填补,基本上已不存在新的发展余地。但是东亚不同,虽然东亚地区也有域外大国和域内大国的多重力量博弈,但东亚地区在文化基因上仍旧有着高密度的联系。即使那些在域内大国和域外大国之间奉行“大国平衡战略”的中等国家,也不会当然也不敢完全将中国排斥在东亚事务的外围与边缘位置。从既有的现实看,这些所谓的“骑墙国家”在经济上倚重中国,在安全上依赖美国等域外大国。当然这与历史有着根深蒂固的联系。因为这些国家担忧中国的复兴会再次在东亚地区构建起一个“封贡体系/朝贡体系”式的地区秩序结构。毕竟中国的体量在东亚地区是首屈一指的。所以这些中等国家有这种担忧很正常。而中国需要做的,就是怎样去化解以至最终消除这些无谓的疑惧心理。从当前中国与东亚国家间的关系来看,构建伙伴关系网络仍是一个不仅彰显中国仁义外交理念更能突出中国外交智慧的理性选择。当然,以怎样的区域身份与以东亚地区为主的周边国家构建起新型的伙伴关系,则需要做出新的思考。①祁怀高、石源华:《中国的周边安全挑战与大周边外交战略》,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3年第6期,第25-46页。本文认为,可以从中国与东亚国家的文化相通性出发。②阮建平:《深植中华文化根基的周边外交理念》,载《人民论坛》2019第30期,第35-37页。即在同东亚国家构建新的或升级既有的伙伴关系时,可考虑在经济互补性的同时,通过更多的文化互动与人文交流等“软渠道”来拉近中国同东亚国家之间的民心沟通距离,从而在心理上搭建起双方伙伴关系的基石。而此时就更需要中国明确自身的区域身份归属意识。总之,在新时期中国的伙伴关系网络中,新的国际身份的另一维度——区域身份,是中国同周边国家尤其是东亚国家升华伙伴关系版本的又一参考依据。

新的全球身份与区域身份,是新时期中国特色伙伴外交面临的第二重考验。这种新的国际身份与伙伴关系式外交是一种动态的互构关系。在这一国际身份与伙伴关系互构的进程中,又进一步体现着中国国际形象的不断改变及其与中国伙伴外交的另一层互构。

对于步入新时期的中国而言,在继续构建或者升级具有新型大国特色的伙伴关系的进程中,也面临着国际形象的动态塑造问题。具体而言,这种动态性国际形象的塑造主要体现在全球层次和区域层次两个向度;即全球层面的中国需要以一个本质上不同于西方资本主义大国的传统形象来构建自身的伙伴关系网络,这不仅需要中国注重对自身古典文明资源地再发掘,③李博一:《新时代中国国际形象的重塑与外交话语的调适》,载《印度洋经济体研究》2019年第5期,第90-105页。也需要中国学会用一种更为智慧的方式与外部世界互动;至于在区域层面,中国需要继续将自身塑造成区域秩序的维护者、区域和平的维持者、区域沟通的推动者这一仁义邻居的地区身份,而要做到这些,同样需要中国在自身古典文化资源和外来优秀文明成果之间做出合理平衡与取舍。

中国的国际形象主要是由全球形象与区域形象这两个不同的维度和视角共同构成的。其中的全球形象更多的是一种宏观的视界,而区域形象则侧重以一种较为中观的视角。但不论是宏观视角还是中观甚至微观视角,均是中国国际形象的有机组成部分,缺少或者忽视其中任何一种视角,中国的国际形象都不是一个完整的更不是一个真实的镜中成像。④苏长和:《中国大国外交的政治学理论基础》,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年第8期,第4-19页。而一旦缺少了其中的一个视角,对中国特色的伙伴外交都会造成不利影响甚至致命伤害。这可从外界对中国的多重误读、误解甚至刻意曲解黑化等污名化中国国际形象地表述中得到印证。如“中国威胁论”“权力转移论”“中国崩溃论”“中国新资源殖民论”等论调,就是因为未从全球与区域两个维度立体化的观察中国的国际形象而造成的。当然这也与中国自身与外部的话语对接和形象塑造途径存在一定关联。①如在向国际社会传播中国文化之时,往往由于传播渠道、传播方式不当,引发中华文化外部传播的外向性危机。这种文化传播的外向性危机反过来又会对中国负责任、仁智型国际形象的塑造造成不利影响。具体内容可参见:郭树勇:《文化国际主义论析》,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8年第9期,第109-127页。但更多地还是被外界刻意的扭曲所致。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至今,中国一直都在努力尝试构建一个本质上不同于西方资本主义大国的那种国强必霸的国际形象。这一具有中国风格的全球形象主要呈现为“是现存世界秩序的获益者与融入者而非破坏者、世界和平的捍卫者而非战争的发起者、国际安全的维护者而非各种安全问题的挑起者”等特征。也正是凭借这种仁智大国的理念与实践,中国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构建全球伙伴关系网络以来,不断得到更多国家的认可、接受与赞赏。但是中国在全球努力塑造的这种国际形象时不时会遭遇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大国的扭曲与黑化。一方面,这些传统的西方资本主义大国通过各自的社交媒体等平台渲染中国是一个修正主义国家:随着中国的快速崛起,其将凭借自身的巨大体量以自己的意志推翻现存的国际秩序,最终建立起以中国为中心的新世界秩序;另一方面,这些西方资本主义大国又不断通过各种途径扰乱中国同其他国家之间已经建立起的伙伴关系,特别是对于中国和广大发展中国家间的伙伴关系,美国等刻意将这种平等基础上的友谊式伙伴关系描绘成中国式的资源殖民主义。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大国之所以如此扭曲中国在全球已基本构建起来的友善、仁智的大国形象,其主要的原因在于,美国等面对中国的崛起,处于一种惊慌失措状态,而这背后进一步体现出西方中心论和西方例外论的褊狭。面对西方大国多种对中国全球形象的扭曲与过度虚化及其带来的负面影响,在构建全球伙伴关系网络的进程中,中国仍需保持一种“仁与义”的大国形象,并在多个国际场合以传统的“礼”为路径借鉴,通过“智”的方式继续维护自身“信”的全球形象。②李丹:《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传承与创新:命运共同体的视角》,载《理论与改革》2020年第2期,第42-53页。总之,新时期中国特色的伙伴外交在世界百年大变局中,离不开全球形象的动态性构造。与此同时,也需要中国在区域形象的构件中做出相似的有益尝试。

如今的世界是一个深度全球一体化与区域一体化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中,每一个国家既是全球化进程的参与者也是其自身所在地理区域一体化的局中人。同样,作为这两种并行不悖的一体化进程的参与者,未来的中国要成为新型国际关系的塑造者与引领者,又离不开中国自身所在的地理区域。即有学者所言的那样,中国要想成长为一个世界性的大国,周边是战略依托地带。换句话说,中国能否实现历史性的复兴,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与周边地区国家的关系模式。地理环境是客观的,至少从目前的科学技术水平来看,不论是哪个国家均无法人为的改变自身的区域位置。当然再次试图通过殖民扩张等手段扩大自身国家的地理覆盖范围从而改变地理区位的做法则另当别论。因此,中国同样是无法改变自身的地理区域身份归属的,但是却可以通过与周边地区的国家搭建起不同层次的伙伴关系网络,来塑造自身的区域形象。①丑则静、张仕荣:《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大国外交思想的地区实践》,载《理论视野》2019年第9期,第62-67页。而这一过程又是可逆的:良好的伙伴关系网络有助于中国生成一个仁智的区域形象,而一个仁智的区域形象反过来也有助于不断拓展、升级中国同周边国家间的伙伴关系范围、层次;反之,要么是无助于形成一个良好的区域形象,要么是无助于构建新的或升级既有的伙伴关系网络。

但是,中国区域形象的塑造如同全球形象的塑造一样,也面临着各种外部制约和挑战。②沈大伟、王瑾:《关于中国国际身份的七种解读》,载《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3年第1期,第141-14页。从域外大国对中国周边区域的介入来看,主要是美国等域外大国不甘自身势力的相对下降而以一种极端现实主义的态度,在中国周边地区构建起不同的具有同盟性质的伙伴关系网络,意图以此围堵中国、平衡中国;而从域内国家的角度看,则主要是以日本、印度等为代表的域内大国,为了抵消中国在周边区域迅速提升的地区影响力、区域话语权与地区建制权,而以联合的方式共同应对中国崛起带来的地区化连锁反应;此外还有周边区域的部分中等国家,在经济上借重中国改革发展的红利释放效应来发展自身,但又由于担忧在经济上过度依赖中国而有陷入沦为中国主导的区域秩序和地区权力体系不平等一员的风险,不得不把安全的稳衡器放在美国等域外大国一侧,意图以此在中美之间寻求一种平衡。之所以会出现上述这种局面,更多的还在于中国的区域形象塑造问题。作为中国走向世界舞台中央的战略依托,周边是关键的一环。而如何与周边地区的国家互动进而给周边区域塑造出一个怎样的区域形象,就成为中国必需考虑的问题。如中国政府所言,在同周边国家的关系实践中,中国遵循的是“以邻为伴、与邻为善”的友谊式相处原则,而“亲诚惠容”则构成中国处理同周边国间关系的新型大国理念。而上述这些又进一步塑造出中国是一个“值得结交的邻居、值得信赖的邻居、值得依靠的邻居”这一区域形象。最终,这种新的区域形象又为中国同周边国家构建不同层次的伙伴关系奠定了文化基石。总之,仁智的区域形象是中国构建区域伙伴关系的无形资产,这种无形资产反之也会对区域伙伴关系产生良好的催化作用。

新的国际环境、新的国际身份、新的国际形象从三个维度构成新时期中国特色的伙伴外交所面临的新变化。这三重新变化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新的国际环境需要新的国际身份,而新的国际身份的形成又离不开新的国际形象的动态塑造,而所有这些又进一步构成新时期中国特色伙伴外交的三重考验。面对这些考验,则需要一种新的伙伴关系理念来应对。

二、伙伴外交的新理念

新的国际环境、新的国际身份和国际形象共同构成中国伙伴外交所面临的三重机遇。但这三重的历史机遇也在一定程度上面临着多重考验。其中既有国际环境本身变幻莫测的考验,也有国际身份重塑过程中多重身份意识重叠以及国际形象重塑过程中多维形象交织等的考验。对于这些考验及其对新时期中国特色大国伙伴外交的不利影响,需要在共商、共享、共担、共建、共赢理念的基础上,不断将新时期中国的伙伴外交推向新的高度,最终为构建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伙伴关系共同体”奠定坚实的基础。具体来看,就是要在规则共商、利益共享、责任共担、制度共建以及目标共赢等五个层面作为中国扩大、深化、升级伙伴关系的新理念。

(一)规则共商

在国内社会中,由于存在着一个中央权威,往往是一个有规有矩的结构体系。但是在国际社会中,则正好与国内社会的有政府状态形成强烈反差:自国际关系开端以来,并不存在一个类似于国内中央政府那样的可以对其治下的所有行为体发号施令的国际性甚至全球性中央权威。虽然如此,却并不妨碍这个国际无政府状态下的国际社会可以像国内社会那样得以有序运转。而要达到这样的无政府下的有序状态,就离不开各种国际规则对各个国际行为体外部行为的规范与制约作用。当然,这种国与国之间的规则不是由某一个国家更不是由某个大国凭借自身无与伦比的实力单方面制定并强行推动实施的。而是要依赖于多个国际行为体在双边或多边共识的基础上共同构建并逐渐得以内化、扩散的。

中国的伙伴外交与西方的伙伴外交有着本质区别。西方的伙伴外交更多的是在利益捆绑的基础上而形成的一种同盟性质的伙伴关系。这种同盟性质的伙伴关系从表面看起来因利益的一致性而具有稳定性,但是其背后却隐藏着西方大国的政治目的,即通过这种同盟性质的伙伴关系网络来实现纯粹的利己主义目标。而一旦发生利益的分歧、目标的冲突,这种看似坚固的的同盟伙伴关系网络便会遭受破坏性打击甚至遭遇撕裂的命运。

中国的伙伴外交则与西方的伙伴关系外交有着根本的不同。①杨洁勉:《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理论的构建方向》,载《现代国际关系》2017年第3期,第1-8页。首先,中国通过伙伴外交同其他国际行为体构建起来的伙伴关系并不是在利益捆绑更不是在利益的强制性捆绑的基础上构建的。相反,却是在双方和多方理念共识的基础上,通过共同沟通与协商而得以建立的。另外,中国的伙伴外交也不是结盟外交,更不是以联合的方式针对第三方。其次,中国的伙伴外交不附带任何政治性条件,更不会以损害伙伴对象的合国际法、合国际伦理的利益诉求为前提而获得狭隘的利己利益。中国在同伙伴对象国建立伙伴关系的过程中,是在充分考虑双方可接受度的基础上展开的。第三,中国的伙伴外交遵循协商一致原则。即说,在同其他国家构建伙伴关系时,并不会将己方的意志强施于人,而是在同伙伴对象理性沟通的基础上,构建起不同称谓和不同层次的伙伴关系。因此,可以说中国同其他国家之间的伙伴关系定位虽然有着差别,但均是在共同商定的基础上得以建立起来的。另外需要说明的是,中国与其他国家之间的伙伴关系定位与行事规则,单靠中国一方是无法得以运转的,而是需要伙伴双方之间共同商定、共同遵守的。总之,从开始构建中国特色的伙伴关系网络以来,中国与伙伴对象之间的议事规则、行事规则是在双方共同协商的基础上制定的,这从多个方面规范、约束着伙伴之间的外部行为。规则共商构成新时期中国特色伙伴外交的第一重理念内涵,而这又成为其他层面理念内涵的基础。

(二)利益共享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①司马迁:《史记·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第六十九》,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751-757页。这句具有中国古典话语风格的利益观反映了拥有不同利益诉求的行为体之间互动往来的事实性真相。当然这主要反映的是古典时代以地域性交换为条件限制的利益互动实践,但其仍旧可以反映新的现实。特别是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不断深度扩散的今天,不同的国际行为体之间之所以能够跨越地域空间的限制而发生互动往来,从经济理性假设的角度看,仍然不能绝对地排除这些不同的行为体之间对某种能够满足自身需求的商品有着获得的诉求。同样,在中国的伙伴外交理念与实践中,也不乏对国家利益的考虑。只不过这种国家层面的利益是多重多维的,既有经济方面的,也有政治方面的,还有文化方面的等。同理,中国的伙伴对象之所以愿意同中国建立伙伴关系,也有着各种的利益诉求。也正是由于这种共同且具有互补性的利益诉求,促成了中国同伙伴对象国之间不同定位的伙伴关系理念的落实。

中国的伙伴外交在讲求道义的同时并不忽视对利益的诉求。一方面,在同伙伴对象国协商建立伙伴关系时,特别是对于发展中国家,中国更多的是基于一种“达则兼济天下”的大国心态与之建立伙伴关系;另一方面,即使是以一种道义的心态与他国建立伙伴关系,也是在维护自身国家利益的前提下实施的。这就兼顾了既施行国际义举又维护自身利益的平衡。这种利益共享的伙伴关系理念可从中国对外开发援助的多个现实例子中得到印证。远的不说,单就近的例子就足以支撑这一点。以“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倡议、“丝路基金”“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等为主要代表的中国方案,便是中国在同其他国家构建利益共享理念驱动下的伙伴关系的最新明证。更不用说中国在多个国际场合、通过多种方式和途径向有需求的地区和国家提供的开发式援助了。

随着改革开放的红利不断释放,中国已经开始并在继续将这种利益分享给其他国家。在中国开始建立同其他国家之间的伙伴关系的历史进程中,共同分享发展的利益已基本成为中国特色伙伴外交的另一根支柱。这根利益共享的支柱也从另一面为中国的伙伴外交理念与实践提供了有力支撑。但是这根利益的支柱不能仅靠中国单方面的行动来维护,而是需要伙伴之间在共识的基础上以共同的责任意识应对来自各方面的不利影响。而这就关系到在利益分配机制中一旦遭遇共识错位这种困境该如何化解的问题。总之,利益的共享构成新时期中国特色伙伴外交的第二重理念内涵。而这一重理念的背后则体现着伙伴之间的责任共担意识。

(三)责任共担

利益与责任共同构成一国对外理念的两个方面。即一国在与他国发生往来互动关系时,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某种利益的考虑,在获得、享有其对某种利益的满足感时,也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利益与责任是一对互相建构的关系。即利益或责任其中一方的存在以另一方的存在为前提,一旦失去其中一方,另一方的意义与价值便也荡然无存。因此,在中国的伙伴式外交关系中,伙伴之间在利益共享的同时,也离不开伙伴之间对责任的共同承担。简言之,在中国特色的伙伴式外交关系中,既要在伙伴之间形成利益的共同体,更要形成责任的共同体。因为,往往在很多时候,伙伴之间利益共享是较容易做到的,责任共担相对来讲却不太容易在伙伴之间形成一定的共识。而要维护中国同其他国际行为体之间的良性伙伴关系,就必需在责任共担的前提下共享利益,而不是一味地追求利益的共同分享而忽略责任的共担。

虽然在中国的伙伴关系网络中要重视伙伴之间对责任的共担,但这种责任的共担不能走向另一个极而使自身处于责任共担模式中的主要担责一方。短期来看,这会赢得伙伴对象的信赖与认同,但从长远来看,会使伙伴对象形成一种共担的错觉:中国是责任的主要承担方,而伙伴对象则是利益共享的主要获益方。虽然在构建伙伴关系网络中,我们注重且多次强调欢迎周边国家搭中国发展的顺风车,但这种顺风车不能长久的免费搭载下去,特别是对于同周边发达国家间的伙伴关系而言,更是要提高中国与之对责任共担的认识与认可度。而对于广大的发展中国家,也要视具体的情况而定,绝不能一味地追求所谓的利益共享而将责任共担意识抛诸脑后。

作为步入社会主义新时期的发展中大国,中国在构建、升级具有新型大国特色伙伴关系中,既要强调伙伴之间的利益共享,也要重视伙伴之间的责任共担。这里不妨用一种“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这一理念来驱动新时期中国的伙伴外交实践。一方面,作为新兴的市场经济体与新型的发展中大国,中国同伙伴对象在面对威胁人类共同发展命运的全球性议题,如气候变化及其带来的人类生存危机、能源资源短缺及其造成的人类文明延续危机、生态环境破坏及其带来的人类可持续发展危机等,伙伴双方尤其需要以一种责任共担意识来共同应对之;另一方面,即使面对上述关系到整个人类发展前途的各种全球性议题,伙伴对象之间的责任共担意识也需要有一个明确的划分。作为一个发展中的世界性大国,中国要想长久地占据国际道义与国际伦理的制高点,就必须有大国应有的责任担当意识,但这并不是要完全地将关系到所有国际行为体前途命运的难题与困境不加区分的一概收为己有,而是要一种“扶大厦于将倾之际”的大国胸怀,并在此前提下,与不同发展程度和不同层次定位的伙伴对象达成责任共担的共有预期。如此,才能使中国的伙伴关系网络越建越大、越建越广、越建越牢固。规则的共商、利益的共享、责任的共担是中国特色伙伴外交理念与实践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的新要求与新趋势,但上述三重伙伴关系理念的达成与维持又离不开相应制度的外部制约。

(四)制度共建

在国际关系学界,对于制度特别是国际制度或国际机制问题的探讨至今仍旧占据着主流国际关系理论范式的主要话语议程。有学者认为,国际制度是不同的国际行为体出于维护共同利益诉求的目的,在经过各种相互讨价还价的磨合后所达成的一种显性的规范性安排,这是一种狭义的国际制度理解;①Stephen D.Krasner,ed.,International Regimes(Peking University Press,2000),pp.3-20。还有学者认为国际制度与国际机制不同,国际制度是一种不同国际行为体之间为了实现共同的目的而构建出来的具有明确权责之分的系统性框架安排,而国际机制则更多是一种较为宽泛的议事与行事规范。②[美]莉萨·马丁、贝思·西蒙斯:《国际制度》,黄仁伟、蔡鹏鸿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3-15页;Andreas Hasenclever and Peter Mayer,eds.,Theories of International Regime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pp.1-22。很多时候,国际制度与国际机制是交叉重叠的,即使两者之间存在区别,其功用与存在价值却有着高度的相似性,即都是为了规范不同行为体之间的行为举止。这里,我们采用广义的国际制度概念,即将国际制度和国际机制在一定程度上视为重合之物。

如前所述,中国的伙伴外交理念与实践注重的,是在伙伴之间以共商的方式构建约束双方行为的规则规范,并以此共商的规则为前提,在伙伴之间形成责任共担意识,从而为伙伴之间的利益共享奠定坚实基础。但上述三重伙伴关系理念的具体化与实践化,仍旧需要外在的制度对其进行一种外部约束。共商的伙伴关系规则要得到有效遵守、共担的伙伴责任意识要得以内化、共享的伙伴利益观念要得到认可这三者与共建基础上的伙伴关系制度也具有一种双向的互构关系。在这种互构关系中,任何一方的存在都以另一方的存在为前提条件,一方缺位,另一方便失去存在的依据,进而也会丧失其应有的功能价值与存在意义。同样,在中国与其他国际行为体建立伙伴关系的过程中,也离不开制度的保证。但这种制度不是由某一方凭借自身的特殊之处单独建立的,而是在伙伴对象之间共同商定的基础上共同建构的。这就同西方资本主义大国那种为了狭隘的私利意识而依靠自身超强的国力单方面强制性同其伙伴对象之间建立的制度有着本质的区别。在中国的伙伴关系网络中,存在着不同定位、不同层次的伙伴间制度安排,这些独具特色的伙伴间制度安排,一方面是中国在充分尊重伙伴对象的现实国情与现实的合理利益诉求的基础上,同伙伴对象理性协商后建立的,目的在于维护伙伴之间的良性关系;另一方面,这些伙伴之间的制度安排对伙伴间的关系有着相应的规范作用,一旦伙伴之间的行为有失范或失约的可能,便会对这种有损伙伴关系良性发展的失范之举进行外部的校准与纠偏。因此,共建的制度作为中国伙伴关系网络的校准仪,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其对于中国同伙伴之间的规则共商、利益共享以及责任共担意识起着机制化的纠偏功用。总之,不论是规则的共商、利益的共享还是责任的共担与制度的共建,其最终的目的,是在中国同伙伴对象之间达到共赢的目标。

(五)目标共赢

具有中国智慧与新型大国特色的伙伴外交及构建起来的全球伙伴关系网络,是在伙伴之间规则共商的基础上形成的一种“伙伴关系共同体”。这种“伙伴关系共同体”在制度共建的校准下,进一步构建出伙伴之间的责任共担意识,进而为伙伴之间的利益共享提供了一个兼具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互动路径。但不论是规则共商、利益共享还是责任共担以及制度共建,其所要达到的境界就是要在伙伴之间形成普惠共赢的结果。

在新时期具有中国特色和中国智慧的伙伴外交理念与实践中,不同层次、不同定位的伙伴关系虽然体现着中国与这些伙伴对象之间的“亲疏远近”,但这并不妨碍中国同这些伙伴对象国之间的共赢诉求。在同其他大国的伙伴关系中,中国同之要在更高的、更具全球性的议题上谋求共识,如以地区性冲突、全球气候治理、全球能源资源危机、极地治理、生态环境保护、限制核武器扩散、国际难民等为代表的各种传统安全问题和非传统安全问题领域,中国与大国伙伴之间需要摒弃不必要的分歧,以一种大局意识和全局思维共同应对威胁人类未来生存与可持续发展的国际议题;在同周边国家的伙伴关系中,中国需要塑造一个全新的区域国际形象和区域国际身份,以一种“仁义邻居”的理念有效化解同周边伙伴之间存在的各种纠纷。当然这里不是要毫无原则地满足周边某些国家的不合理诉求。如在南海问题中,因与个别周边国家之间存在着海洋领土和海洋权益纠纷,使得中国在周边伙伴关系网络中的区域形象时好时坏,这会严重影响到中国同周边国家之间伙伴关系的深化与升级。对此,不妨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以退为进”,为构建周边命运共同体这一具有共赢思维的周边伙伴关系提供一个智慧化的路径选择;而对于同广大发展中国家的伙伴关系,中国需要在兼顾国际道义的基础上,量力而行,防止因外援过度而落下战略透支的不利局面。而所有这些为的都是要在中国特色的伙伴关系网络中,实现共赢的目标。

新时期具有中国特色的伙伴外交,需要在共赢目标的驱动下,同遍布全球的伙伴对象之间构建起共商的伙伴关系规则、共担的伙伴责任意识、共建伙伴关系制度,并在这些规则制度、责任意识的制约与校准之下,分享各自的发展红利,进而实现共赢的目的,最终构建起具有中国风格的全球伙伴关系网络和伙伴关系共同体。而要实现这样的伙伴关系愿景,则离不开同大国伙伴、周边伙伴以及发展中国家伙伴之间,根据不同的层次定位与现实情况,构建出一个新时期具有中国新型大国特色的伙伴关系整体布局。

三、伙伴外交的新路径

不论是对于中国外交还是对于他国外交来讲,以什么样的理念、什么样的方式以及什么样的途径与其他大国特别是具有举足轻重的大国进行互动,不仅关系到自身的利益诉求能否获得很好地满足,更是关系着整个世界历史的发展走势。也正是由于此,具有中国新型大国特色的外交理念与实践也需要在大国关系上有所突破;与此同时,还需要妥善处理好大国关系之外的其他国家行为体之间的关系。从中国当前以及未来一段时间的外交部署来看,周边国家仍是中国外交需要持续关注的,毕竟,周边是中国走向世界舞台中央的依托与跳板;此外,发展中国家在中国的外交布局中也不能忽视,①李益波:《新时代中国周边外交:理念、内涵和实施路径》,载《国际论坛》2019年第3期,第100-114页。这不仅是由中国的发展中国家身份决定的,也是由中国同广大发展中国家间的共有历史记忆、共有发展预期决定的。具体来看,在中国的伙伴关系网络中,大国伙伴是重点,周边伙伴是首要,发展中国家伙伴则是基础。

(一)以大国伙伴关系为重点

在中国的整体外交部署中,大国是关键。同样,在中国的伙伴关系网络中,构建同其他大国的伙伴关系也占据着关键一席。根据国际关系发展的历史规律,大国间的关系不仅是世界历史发展的主导性驱动力量,更是每一个享有独立国际法地位的国际行为体制定本国外交政策的主要外部参考依据。目前,中国同美国、俄罗斯、日本、欧盟(包括欧盟的核心成员国法德意等国)以及英国等的伙伴关系在层次、战略考量等方面均有所提升。这是中国同其他大国构建新型伙伴关系并将这一中国特色的大国外交理念与实践继续推向更高层次的有利国际背景。然而,随着中国的快速成长壮大,原本与中国有着良性伙伴关系的某些西方大国开始奉行极端狭隘的战略利己主义。这给中国同这些大国之间已经构建起来的伙伴关系造成新的干扰。因此,以何种理念、何种方式建构中国同大国之间的伙伴关系,便成为新时期中国特色大国外交能力建设的关键一环。具体来看,新时期中国的大国伙伴关系主要可从域外大国与域内大国这两个层面进行部署。

1.域内大国伙伴关系

从地理学的角度看,中国位居亚洲东部的发展中大国;从政治的角度看,中国所在的地理区域,历来是国际政治权力博弈的关键场域。不论是广延到更泛的亚太地区,还是微缩到更小的东亚地区,均是如此。怎样构建、构建一个怎样的域内大国伙伴关系网络,是中国伙伴外交的必备素养,更是检验中国倡导的新型大国关系理念的实验场。从历史看,在中国所在的东亚区域,曾经存在过以中华文明为核心的华夏秩序。在这个华夏秩序中,古代中国凭借先进的文明及其吸引力、强大的国力及其震慑力等处于秩序的内核部分。而其他对中华知识有着强烈求知欲与获得欲的国家通过各种途径试图加入这一东亚秩序。然而随着历史的发展,这一以华夏为核心的东亚秩序在遭遇外部冲击后逐渐被解构且至今未再次获得重构;从现实看,随着历史的东亚秩序被解构,除中国外的其他域内国家开始把目光转向资本主义的发源地——欧洲,准确说是西欧地区。这其中尤以日本最为典型。但是“脱亚入欧”的日本却将其从西方的“所学所获”对准了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国家。由此,中日关系便陷入了历史的怪圈。虽然夹杂着历史宿怨的中日外交关系已经正常化,但两国间的伙伴关系却未建立,仅仅是“战略互惠关系”。对于另一个亚洲大国——印度,中国同其的伙伴关系也因历史遗留问题等而时常遭受冲击,特别是随着中国的快速成长以及在亚洲地区获得的广泛认可与支持,更是进一步刺激了印度的大国心理。虽然中印目前建立起了“战略伙伴关系“,但随着“一带一路”的推进实施,印度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与中国的伙伴关系。至于东盟,虽然其是由主权国家构建的地区性一体化组织,但这并不妨碍中国分别同东盟及其成员国之间建立不同层次、不同定位的伙伴关系。因此,这里就中国与东盟整体及其成员国之间的伙伴关系进行考虑。一方面,东盟中的任何一个国家单独来看的话都算不上是一个大国。不论是地区性大国还是世界性大国,东盟成员国据此均仍有一定距离;另一方面,东盟作为整体性力量,不仅在东亚主要是东南亚地区一体化进程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并享有关键的地区影响力和地区国际事务的话语权,而且在全球事务中的影响力与话语权同样不可忽视。这就意味着,中国在同域内力量构建伙伴关系网络时,东盟及其成员国也是必须认真对待的。但客观地看,虽然中国已与东盟成员国中的部分国家建立起不同定位、不同级别的伙伴关系,但正如前文所提及的,由于中国同部分东盟成员国之间存在历史遗留问题和现实利益的纠纷,加之东盟部分中等力量的成员国在中美之间实行大国平衡术,使得中国同这些东盟成员国之间的伙伴关系随时面临“被解构的风险”。如何化解最终有效避免这种风险,是中国未来进一步同东盟及其成员国之间维护乃至升级双方之间伙伴关系定位不得不考虑的议题。从以上几个具有代表性的例子可以看出,中国同亚洲域内大国之间的伙伴关系网络尚未得以完整建立。这对想要以亚洲的大国伙伴为借力对象走向世界舞台中央的中国来讲,并不是一个有利的情势。虽然中国首先是一个亚洲国家,但并未充分得到在文化上同中国具有相通性的亚洲“伙伴”的广泛认同与大力支持,这从正面说明中国的伙伴外交在亚太地区仍有提升的空间,另外则说明中国的伙伴外交也存在一定的不足。当然,这种局面多半是由客观原因造成的。

对于仍旧存在发展空间的亚洲大国伙伴关系而言,中国外交需要在以下方面进行再思考:第一,历史遗留问题。中国同亚洲的大国伙伴包括“准伙伴”仍需在正视历史的基础上展开互动。第二,领土与资源纠纷。领土问题是一个原则问题,不容置疑,也不容商量。资源问题,仍可在“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理念指导下解决。但绝不是一味地妥协退让,否则,换来的是更多的得寸进尺。第三,其他问题。如跨界民族、非传统安全问题等,仍需要伙伴之间共同应对。鉴于上述理由,新时期中国的伙伴外交在域内大国层面,可考虑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以文化相通性和民心互通性为切口,考虑将准伙伴升级为正式伙伴,将正式的伙伴关系升级为更具战略性、更为全面型的伙伴关系。唯有此,中国在亚洲的大国伙伴关系网络才算上完整,也才能得到更多的认同与支持。当然,域内大国伙伴只是中国大国伙伴的一个维度,同域外大国伙伴的关系定位也占据着中国的大国伙伴网络的重要位置。

2.域外大国伙伴关系

仅有域内大国伙伴关系还不足以构建一个完整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型大国伙伴关系网络。可以这么说,域内大国伙伴与域外大国伙伴构成了中国的大国伙伴关系网络的一体两面:其中的一体是新时期具有中国特色的大国伙伴关系,两面中的一面是指域内大国伙伴,而另一面就是同域外大国的伙伴关系。同样,这里的域外大国伙伴主要还是以中国在世界地理版图中所处的位置为参照系的。即亚洲以外的大国伙伴。另外,鉴于同样的考虑,对于域外的地区性一体化组织,原则上仍将其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从目前的形势看,中国同域外大国的伙伴关系网络相较于域内而言,布局较为广泛且层次较高。如“中美合作伙伴关系”,这是中国大国伙伴外交网络中的最重要的一环,也是21世纪最为重要的大国间双边关系之一。又如“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这是仅次于中美伙伴关系的又一对对中国外交和国际关系发展趋势有着重要影响的大国间伙伴关系。再如中欧之间以“和平、增长、改革、文明”为核心特征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以及“中加战略伙伴关系”等。从上代表性例子可以看出,中国同域外大国间的伙伴关系网络比起域内而言,不仅健全,层次也高,而且还在不断扩展、升级。这是于进入新时期的中国伙伴外交有利的一面。但是随着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反常规外交”①这里所说的“反常规外交”主要是指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资本主义大国在国内民粹主义等思潮运动的煽动下,违背大国间协议、“退群”、反建制、退出国际组织等无法用常规外交思维来理解的对外行为方式。的实施,也给中国的伙伴外交带来诸多新的挑战。即存在伙伴对象单方面降格或解除与中国的伙伴关系的可能,甚至还会以同中国间存在伙伴关系为借口,向中国提出单方面条件的可能。对此,中国外交需要在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之间做到于己有利的平衡,而不能陷入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甚至陷入对方的外交话语陷阱。这就要求中国在同域外大国建立、升级伙伴关系定位时,既要有不怕失去不值得保留的伙伴的底气,也要有继续结交新伙伴的勇气。而这又不仅是对中国伙伴外交的考验,更是对中国整体外交部署的考验。具体来看,可以在以下方面准备:第一,在涉及国家生存发展的核心利益方面,坚持原则性,但又不失灵活性。不妨以退为进,抓住有利时机,实现突破。第二,在不涉及国家的核心利益方面,以灵活性为主,但仍需坚持原则性。可考虑以经促政、以民带官等方式扩大朋友圈,巩固朋友圈。第三,在涉及整个世界发展前途的全球性议题时,既要以身作则,占据国际道义和国际伦理的制高点,制造于我有利的国际舆论,又要量力而行,不可过度承诺,以防战略透支陷入西方的圈套而不自知。

总之,大国伙伴关系占据着中国全球伙伴关系网络的关键位置并对中国外交布局产生着重要影响。忽视大国伙伴关系既不可能也不可取,但过于依赖大国伙伴关系也非明智之举,更不是新时期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布局的全部。中国要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世界性大国并获得广泛的认同与接受,以更加自信的姿态结交更多的伙伴,扩大并加固自己的朋友圈,还离不开同周边地区那些除却大国之外的中等国家伙伴建立起不同层次的伙伴关系。

(二)以周边伙伴关系为首要

周边地区的中等国家行为体在新时期中国的伙伴关系网络中占据着首要位置,①魏玲:《中国周边外交70年:继承与创新》,载《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19年第5期,第1-13页。不论从主观还是客观看,中国成长为一个具有世界影响力与感召力的新型东方大国的国际根基仍在周边地区。因此,同周边国家之间构建起不同层次、不同定位的伙伴关系,从长远来看,都是必需的外交能力,更是中国伙伴外交的试金石。②周方银:《世界大变局下的中国周边外交》,载《当代世界》2019年第9期,第11-16页。对于新时期中国同周边国家之间的伙伴关系的构建而言,需要继续坚持区域开放主义和区域多边主义,以“一带一路”“经济走廊建设”“次区域合作”等为实施载体和平台机制,搭建起一个稳固、有序、于己有利的周边伙伴关系网。

坚持区域开放主义,这是构建周边伙伴关系的必要条件。要广交朋友、认识更多伙伴,封闭自我自古以来就是一条行不通的道路。因此,坚持区域开放主义便成为中国在周边地区构建伙伴关系网络的必要选择。虽然区域一体化有着某种程度的封闭性与地域性,但这并不能成为一个国家走出国门结交朋友的借口。③陈琪、管传靖:《中国周边外交的政策调整与新理念》,载《当代亚太》2014年第3期,第4-26页。可以这么说,区域一体化与区域开放主义是并行不悖的。一方面,区域一体化主要是由本地区内部的国家行为体出于共同的利益诉求,在双边协商或多边协商的基础上达成的集体性共识,从这个层次看,区域一体化具有某种排他性和封闭性;但另一方面,区域一体化又不能是绝对地封闭排他的。尤其是对于地区内的国家行为体来说,本区域的一体化,必需打破地理的天然疆界,并通过多方的互动才能获得一定的预期。但这并不是说区域开放主义完全是门户敞开的,否则只会走向另一个极端。由此可见,区域一体化的关键前提就是地区内的国家需要首先突破心理条件、地理条件等主客观方面的限制,然后通过多层次、多领域的互动往来推动本区域的一体化进程。因此,对于中国来讲,继续坚持区域开放主义,以中华文化同周边地区文化的相通性与人文交互性来认识结交更多的伙伴,仍不失为一个理性地选择。①陈小鼎:《中国周边外交新理念的国际话语权塑造》,载《上海行政学院学报》2017年第2期,第85-94页。而且从现实看,中国自国家的总体外交布局做出调整以来,在周边外交理念的推进落实中,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并取得了显著成效。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仍需要坚持这种区域开放主义。继续以“一带一路”合作倡议等为实施载体,不断扩大周边的朋友圈,构建一个稳定、良性的周边伙伴关系网络。②卢光盛、田继阳:《习近平周边外交思想:理论渊源、时代意义和实践方向》,载《当代世界》2018年第8期,第4-8页。但仅仅以区域开放主义巩固并扩大周边的伙伴圈还不够充分,这就需要另外一层区域合作理念的推动。

坚持区域多边主义,这是构建周边伙伴关系的充分条件。中国周边分布着数量多且情况杂的国家行为体这一客观事实,一方面给中国构建周边伙伴关系网络提供了多种选择对象和多层次的伙伴关系定位,另一方面也给构建周边伙伴关系网络造成了多重不利影响。③吴志成:《中国周边外交需更加重视战略谋划》,载《现代国际关系》2015年第1期,第25-27页。怎样充分利用有利条件并将各种不利影响降到最低的可接受程度,是新时期的中国构建坚实的周边伙伴关系网络不得不认真思考的问题。当然,在构建坚固的周边伙伴关系网络时,还需要考虑其网络韧性问题。这就需要以一种区域多边主义理念来对周边伙伴关系网络进行弹性化处理。当然,重视多边主义也并不是要忽视甚至抛弃双边主义,否则,只会是又一个极端。而是要在双边与多边之间巧妙穿梭,以双边促多边,以多边带双边。④宋伟:《中国的周边外交:多边主义还是双边主义》,载《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第5-12页。伙伴关系的开启往往是由伙伴主体与伙伴对象之间的双边互动推动的,但单纯的双边互动所建立起来的伙伴关系网络更多地还只是一对对孤立的“对子式伙伴关系”。而对于中国特色的伙伴关系而言,仅有并联式的伙伴关系还不足以为中国以周边为依托走向世界舞台中央提供有力支撑,这就需要将这些并联式的伙伴关系串联起来。①王俊生:《重塑战略重心:十八大以来的中国周边外交》,载《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7年第2期,第167-173页。而要达到这种网状式的伙伴关系结构预期,多边主义就必不可少。在未来构建网状式周边伙伴关系结构时,仍可考虑以“次区域合作机制”(如澜湄合作、大湄公河次区域合作等)平台为抓手,以“双边经济走廊”(如中巴经济走廊、中缅经济走廊等)和“多边经济走廊”(如孟中印缅经济走廊等)为推动,不断扩大“一带一路”的辐射范围,为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周边伙伴关系网络提供多方的驱动力量。

总之,周边地区在新时期的中国外交布局中占据着首要的位置,也在中国特色的全球伙伴关系网络中占有关键位置。而要充分借力周边地区,中国就需要在周边地区构建起一个力道与韧性合理平衡的网状式伙伴关系,区域开放主义和区域多边主义共同构成这种良好预期的充要条件。但是,大国伙伴、周边伙伴仍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完整的全球伙伴关系网络,具有基础性地位的发展中国家,便成为新时期具有中国特色的伙伴关系网络的“底座”。

(三)以发展中国家伙伴关系为基础

在中国的总体外交布局中,广大发展中国家占据着基础性地位。而作为发展中国家群中的一员,中国与世界上广大的发展中国家有着“割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而且不论是从自身的国际定位看,还是从历史继承看,中国都有必要继续将世界上广大的发展中国家作为扩大自身朋友圈的必选项。②张春:《新时代中国与发展中国家关系的挑战与应对》,载《太平洋学报》2018年第7期,第1-13页。一方面,中国自己首先就是一个发展中国家,这一国际身份定位身份使得中国同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关系在身份归属上比较接近。同时也要求中国在拓展新的伙伴对象时,需要将那些与自己处于相似国际经济定位的的发展中国家作为广泛的结伴对象;③彭德雷、周围欢、屠新泉:《多边贸易体制下中国发展中国家地位问题研究——基于历史、现实与规范的多维考察》,载《太平洋学报》2020年第1期,第64-75页。另一方面,中国与广大发展中国家有着相似的历史记忆、共同的国家发展目标、相通的社会发展追求等也要求中国在扩大自己的朋友圈时,需要重视发展中国家。而且,自新中国成立至今,便一直对发展中地区和国家进行着多种形式的援助,这也是新时期的中国继续在发展中国家群中能够结交更多伙伴的有利条件之一。①谢超:《崛起国如何争取国际支持:兼论中国的发展中国家外交》,载《当代亚太》2019年第4期,第26-52页。但是,扩大新的发展中国家伙伴网,巩固已有的发展中国家伙伴群,已经不能再延续更不能重回历史上的对外援助路径,而需要一种超越传统地缘政治思维的新视角、开发式援助理念(即具有中国特色的国际发展合作理念)以及义利并举的伙伴思维来构建一个更加坚固的“中国—发展中国家伙伴关系共同体”。

首先要超越传统的地缘政治思维。对于客观存在的广大发展中国家,中国要不要继续将之视为自己扩大伙伴圈的对象?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需要以一种什么样的地缘思维来继续施行这一伙伴外交理念?是像西方那样以一种狭隘的地缘政治经济思维去挖掘发展中世界的伙伴,还是用一种具有中国特色和中国智慧的地缘政治经济理念扩大发展中地区的伙伴圈?对于第一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即新时期的中国,仍需要继续在发展中世界扩大伙伴关系网;对于第二个问题,答案则是需要防止更要摒弃西方资本主义大国那种为了自我利益而罔顾发展中国家合理利益诉求的纯粹工具理性行为。这就需要中国避免以西方的地缘政治经济思维来行事,也要防止陷入西方那种为了私利而置伙伴间的公利于不顾的地缘政治经济话语套路。②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中国外交70年课题组:《中国外交70年专家谈(之二)——周边关系和发展中国家外交》,载《国际展望》2019年第4期,第1-22页。当然,即便如此,也有人认为,中国不能总是围着发展中国家转,更不能把实现大国外交梦的筹码压在发展中伙伴上。此种看法有一定道理,但不够全面。中国自身目前仍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只不过与其他发展中国家比起来,经济发展水平更高、社会秩序更为良好、人民生活也更为富足。但是,中国的发展中国家身份不仅如此而已:中国是发展中国家,更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同时还是世界上最大的社会主义发展中国家。这看似唯一的身份却蕴含着多重性。正是这种多重的发展中国家身份,驱使新时期的中国必需超越传统的地缘政治经济思维,以一种更具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思维来对待颇具潜力的发展中国家伙伴群。

其次要转变对外开发援助的模式。新中国成立70年来,对外援助一直没有停止过。从历史上的“对外援助八项原则”到今天的合作共赢式对外开发援助理念——新型国际发展合作观,既为中国的对外开发援助实践总结了经验教训也给新时期中国的对外开发援助提供了有益借鉴。其中最大的有益借鉴,是对外开发援助不断理性化、理智化并逐渐系统化;最大经验教训是要量力而行,不可过度承诺,毫无重点。①钟飞腾:《中国的身份定位与构建发展中国家新型关系》,载《当代世界》2019年第2期,第23-28页。对于新时期的中国而言,更需要在超越传统地缘政治经济思维的基础上,不断转变对外援助模式,从而使潜在的和实际的发展中伙伴不仅仅在经济上、更能在政治上尤其是国际事务的话语权上信任中国、认可中国、支持中国。具体来看,就需要中国在继续实施对外开发援助时,逐渐转变单向的援助模式,而以一种造血式的开发式援助理念和发展合作理念去支援广大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②李晨阳、杨祥章:《论21世纪以来中国与周边发展中国家的合作》,载《国际展望》2017年第2期,第1-21页。即由一种“中国单向度提供援助、发展中国家接受援助”的模式转向伙伴之间的相互合作-共同发展模式。当然,即便是合作式对外开发援助,仍需要依据国情以量力而为之。谨防再次出现承诺过度却收效甚微的历史场景。总之,新时期的中国,欲要打开发展中世界里更宽广、更坚实的朋友圈,不仅需要超越传统的地缘思维,也需要根据国内国际形势的发展,不断调整对外开发援助理念,并以新型国际发展合作观同广大发展中国家建立起牢固的伙伴关系网络。

最后是继续遵循义利并举的伙伴关系理念。王逸舟认为,中国需要在国际社会中做一个“仁智型大国”,一个讲信修睦、礼尚往来、兼济天下的新型负责任大国。③王逸舟:《仁智大国:创造性介入概说》,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312-322页。从外交的角度看,中国仍需要以一种“天下胸怀”来认识更多伙伴,结交更多伙伴。如前所讲,新时期的中国,仍需要将与发展中国家间的伙伴关系作为外交布局的基础性环节。在超越了传统的地缘政治经济思维并逐渐转变对外开发援助理念之后,具体该以一种什么的伙伴思维来扩大发展中世界的伙伴圈?从中国的古典义利观与多年的外交实践看,就是一种义利并举的伙伴关系理念。④罗建波:《正确义利观与中国对发展中国家外交》,载《西亚非洲》2018年第5期,第3-20页。所谓的义利并举,即一方面,中国需要以一种“达则兼济天下”的道义观来指导自身的伙伴外交。这就要求中国外交回顾历史、再认历史、再掘历史,将具有中国特色的古典国家间政治思想与新的国际现实相结合;另一方面,在兼济天下的同时,需要兼顾天下道义与国家利益的平衡,而不能出现两者的极端失衡以致损害自身利益的情景。

综上,作为新时期中国伙伴外交的三个向度,大国伙伴、周边伙伴以及发展中国家伙伴共同构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大国伙伴外交的不同侧面。其中大国伙伴是重点、周边伙伴是首要、发展中国家伙伴是基础。任何一环的缺失都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全球伙伴关系网;同时,任何一个侧面的短缺,都不能向外部展示、宣传一个完整的中国国际形象,更不能彰显出中国特色的新型大国外交与众不同之处。

四、结论

在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实践中,伙伴外交已收获良多。一方面,中国特色的伙伴外交已基本形成一个全球性网络,这给中国从成长期的地区大国迈进成熟稳重期的世界性大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另一方面,这一基本成型的全球性伙伴关系网络仍存在很大的拓展空间,同时也面临着各种新的挑战与考验。面对新的考验,中国需要以“规则共商、利益共享、责任共担、制度共建、目标共赢”的伙伴关系理念不断巩固、扩大自己的朋友圈:对于大国伙伴,坚持原则性与灵活性相统一;对于周边伙伴,坚持区域开放主义和区域多边主义;对于发展中伙伴,坚持义利并举的开发援助理念。在此基础上,广交善友,广结良伴,从而构建一个具有新时期东方大国特色的全球伙伴关系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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