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江文书整理保护存在的问题与对策
2021-05-16杨存林
杨存林
清水江文书从20 世纪60 年代中期第一次进入学界视野以来,经历一波三折后最终从农户的木匣子、布包中步入了学术的殿堂,得到了学术界不少大咖的高度评价。清水江文书不但成为了黔籍旅台作家姜穆先生所期冀的“黔学的一门显学”[1]269,而且被北京大学赵世瑜教授等认为对“重建中国历史叙述”将起到重要作用[2]。由此可见,清水江文书对西南苗疆历史的重要性。
作为长期从事清水江文书收集整理以及数据库建设、深入田野调研的笔者来说,不仅了解到清水江文书大量遗留民间,还清楚地看到目前以县档案馆为主的收集整理保护“大军”“保护”清水江文书的实际情况。在此提出自己的一些想法,以供清水江文书整理与保护部门参考。
一、清水江文书整理保护存在的问题
一些学者对清水江文书的保护模式提出了宝贵的建议,概括起来有征集“集中保护”模式和分散“就地保存”模式。分散“就地保存”模式是在征集“集中保护”模式遇到瓶颈,大量收藏户不愿意将家中的文书交出而提出的另一种保存模式。这种保存模式最大的缺陷是,人们在遇到不可抗拒灾害时未能有效保护清水江文书,清水江文书只能随着灾害的发生而毁灭。
清水江文书大量存在于锦屏、黎平、天柱、剑河等县,而这些县域的土壤适合杉木生长,形成当地居民赖以生存的经济林——杉木林,因为林木茂盛,农民也就就地取材,大量使用当地盛产的杉木建成了木质楼房。木质楼房最大一个缺点就是没有防火性,一旦失火整个村寨就会在瞬间化为灰烬。如1996 年10 月,笔者亲历的发生在锦屏县偶里乡八腊村一组的火灾,在短短一个小时内30 多栋木质楼房全部烧尽,这么短的时间内人们能逃生且抢救出一些贵重物品就算幸运,更别说抢救在农户眼里“价值不大”的清水江文书。一场大火导致遗存的清水江文书全部被焚,这样的火灾在黔东南境内每年都有发生,由此可见清水江文书每年都在被焚毁、遗失。
所幸清水江文书1964 年进入人们视线后,整理保护工作就开始了,2007 年后更是开展了大规模的整理保护工作。锦屏县、黎平县、天柱县、三穗县、剑河县等县相继成立了“清水江文书”抢救保护工作领导小组,负责清水江文书的收集、整理、保护工作。经过十多年的努力,征集了大量的文书入藏当地档案部门。各县档案馆在对清水江文书征集入馆后随即开展了相应的抢救修复与数字化工作,各档案馆总藏量19 万余件[3]17。从收集到的清水江文书数字来说确实让人欣慰,但文书整理保护的质量又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现实中在整理清水江文书时,因操作粗暴、简单,而对文书造成难以复原的损害,数字化过程中因业务外包且监管不到位而造成“人为致残”等情况时有发生,主要是收藏馆人员古籍意识不强,古籍保护技能缺失,在保护清水江文书时没有明确的工作流程所致。
目前,从收藏馆整理清水江文书的具体流程来看,手法一致。都是将收集到的清水江文书进行裱糊(在一张白纸上刷上糨糊,然后将清水江文书放在糨糊上,用刷子将清水江文书刷平),在文书原件上盖上印章,按照清水江文书产生时间先后顺序编号并填入印章中形成档案号,之后以业务外包的形式将清水江文书的数字化工作承包给公司,最后将文书按档案号从小到大的顺序叠成一叠,用铁夹子夹着(目的是稳固清水江文书的顺序,不至于搬动档案盒时打乱清水江文书的陈放顺序)放入纸盒。这一系列做法存在如下问题。
1.清水江文书的裱糊过程粗暴,很多褶皱、破碎、絮化的文书部位未能展开、拼接复位,任由其褶皱、错位、翻转地黏在一起,导致文书利用者不能展平文书、辨识文书内容。
2. 文书原件上加盖印章改变了清水江文书的原始遗存状态,让后人误以为是文书产生时候的官方印章,背离了古籍档案整理的“三尊重”原则(即尊重民间文书的“历史形成、历史留存和发现状况”)。如图1 所示。
图1 印章改变文书原件的历史遗存状态
3. 文书的数字化是清水江文书整理与保护中的重要环节,它不仅可以代替文书原件,避免文书原件被多次翻阅而损坏,更能打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将文书内容展示给学者。因此,数字化的清水江文书应该是原件的复制品,不能缺失原件里的任何内容,而在这一点上现行保护措施做得并不到位,在外包数字化过程中缺失监督审查的环节,导致承接数字化的公司为了追求效益而加快数字化的速度,忽略了数字化清水江文书的质量,在剪辑过程中剪掉部分文书内容,使部分数字化文书无法达到取代文书原件的作用。
4.稳固文书的铁夹发生锈蚀,危及清水江文书,让清水江文书与不安全的物质一起长期保存不是一种可取之法。在清水江文书的保存环境中,我们要确保一切物质都是安全的,否则会对清水江文书造成损毁。
5.使用未脱酸的纸盒陈放文书会导致文书被酸化,从而使文书变黄变脆,加速文书的老化,缩短文书的存世年限。
二、清水江文书整理保护对策与措施
在处理一份文书时,我们不仅要有古籍保护的意识,还要拥有古籍保护的技能,既要对文书实行“三尊重”原则,更要有一整套保护文书的流程,尽可能延长文书的存世时间。
1.文书的脱酸压平。清水江文书在收藏户家中的保存方式,基本上是被折叠后存放在木匣子或布包里,由于长时间的折叠,不少文书都褶皱不堪,因此收集到的文书首先需要脱酸压平处理。可以采取“碳酸氢镁水溶液喷洒”方法将文书湿润。“碳酸氢镁水溶液喷洒”是将6.72 克碳酸镁放入3000 毫升容器中,注满蒸馏水,通入二氧化碳,使其变为碳酸氢镁水溶液,其水溶液pH值为8.5—9 即可。碳酸氢镁水溶液既可湿润文书,也可对文书进行“脱酸”处理。经脱酸的试样,进行加速老化试验,测其耐折、抗拉强度。结果表明,用碳酸氢镁溶液处理的酸化纸,其耐折强度比未处理的酸化纸将成倍地提高[4]。湿润后的清水江文书平放在压书板上,上面平放一张丹寨皮纸(弱碱性纸),然后再铺上一张清水江文书,再平放上一张丹寨皮纸,如此反复数十次后用重物压制或送入压书机压制,待文书干后取出,文书表面的褶皱就基本压平。
2. 现行清水江文书数字化方法存在问题的应对措施。目前,收藏馆处理清水江文书时所采取的是先裱糊后数字化的操作模式,这种模式颠倒了文书保护的流程,已经造成了部分清水江文书不可逆转的损害。脱酸压平后的清水江文书必须先进行扫描或者拍照,并对数字化全程加强质量监管。这主要是吸取大英博物馆保护敦煌文书的教训。当年斯坦因在中国获得的敦煌文书主要入藏大英博物馆,大英博物馆具有世界一流的文物保护条件和水平,但由于保护理念不当,没有首先对文书拍照,使得某些信息丢失而无法弥补[5]。遗憾的是,收藏馆没有正确的古籍保护理念,正在重蹈大英博物馆的覆辙。不仅如此,由于档案馆的专业技术人员与设备的不足,导致档案馆采取外包的形式对清水江文书进行数字化。当然,不是不能采取外包的形式,而是采取外包形式的同时应该加强质量监管,否则外包公司会为了尽快完成任务而忽略数字化的质量。相当一部分数字化的清水江文书被人为地剪辑或抠掉一部分文字,如图2 图3 所示。
图2 文书底部剪除了部分文字
图3 右下角抠除了部分文字
3.清水江文书的托裱。对于一些破碎、掉渣而必须修复的清水江文书,可以利用古籍修复中“托裱”技能进行修复。托裱过程中务必遵循古籍修复中的“基本原则”:其一,整旧如旧原则。即在对清水江修复过程中,选材上不能像现行收藏馆一样选用白纸托裱修复清水江文书,而应该选用色泽相近、纹理相似、酸碱相同的纸张对清水江文书进行托裱修复,最大程度保持清水江文书的原貌。其二,最少干预原则。对于征集到的清水江文书,除了为延长文书寿命而改变文书的酸碱性,为了便于数字化、阅读与存放而压平之外,我们应该尊重文书的原始状态,不能在文书上增加任何文字符号,更不能粗暴地在文书上加盖档案编号章。对于破损不堪、掉渣,不裱糊有可能导致脱落的文字纸片丢失的文书可以进行适当托裱修复,整个修复过程应遵循对文书的“最少干预原则”,否则就是对文书的二次伤害。其三,可逆性原则。古籍修复中,糨糊的选择与制作也是很有讲究的一门学问,选择的糨糊应该具有可逆性,遇水即散,让人为修复过的古籍恢复到原始状态,不影响古籍的二次修复。清水江文书的裱糊也是一样,应该遵循可逆性原则,所以选择的糨糊不能是工业糨糊,只能是淀粉调制的糨糊,所制糨糊“宁稀勿稠”,稀释到能粘连两个纸片不至于脱落就是最佳状态,所用糨糊“宁少勿多”。这样最大限度地保障了所裱糊文书的可逆性,必要时可以将文书恢复原貌,保证文书的“可再处理性”。其四,安全性原则。清水江文书除了自然老化,最怕的就是潮湿发霉、火烧与虫蛀。在对清水江文书托裱过程中所用的糨糊因是淀粉糨糊,也给清水江文书带入了一个虫蛀的隐患,所以托裱文书所用的糨糊,都要加入某些中药如白芨、花椒、白矾、百部等煎汁调制,以达到驱虫抑菌的效果[6]。而在现实中,档案馆托裱清水江文书所使用的糨糊是淀粉直接兑水而成,忽略了托裱文书时的安全性原则,对文书造成了一定的安全隐患。其五,规范性原则。“规范性原则”指的是托裱清水江文书之前有没有制定详尽的托裱方案,有没有指定的专业技术人员进行托裱,有没有制定工作台账等等。现实中,档案馆在对清水江文书进行托裱时采取托裱每一份文书多少钱的形式外包,没有制定托裱方案,更没有核实托裱人员的资质。外包人员为了多挣钱,几乎把所有文书都托裱了一遍,而且在托裱修复过程中没有复原破损的文书。一些破损严重的文书在浆糊和刷把的作用下字迹模糊、字体错位、字体翻转等现象时有发生(如图4 所示),这种粗暴的操作对文书的破坏是巨大的。因此,在对清水江文书托裱前务必制定详细的托裱方案,遵守规范性原则。
图4 暴力托裱造成清水江文书字迹的模糊、翻转、错位
4.清水江文书的归档入盒。清水江文书整序都是按照历史形成的远近而编号,然后按照档案号从小到大的顺序整序。清水江文书是由大小不一的纸张书写而成。就笔者收集到的文书来看,尺寸大的清水江文书可以达到一米左右,如中华民国七年(1918)6 月18 日所形成的“王昌沐等山林纠纷判词”,其长为88cm,宽为115cm,材质为“布”;尺寸小的清水江文书只有几厘米,如民国三十(1941)年11 月24 日形成的“吴礼斌征收田赋收据”,其长为5cm,宽为22cm,材质为“毛边纸”。大部分清水江文书的尺寸都集中在20cm 至50cm 之间,由“毛边纸、皮纸、绵纸、连史纸”等轻薄纸张构成。这些文书盛放在档案盒里,当搬动档案盒时文书会滑动从而造成陈放顺序的错乱。现行的归档入盒模式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我们应该改变这种登记稳固模式,用更安全的方法取而代之。
针对清水江文书目前整理保护中存在的问题,我们可以引入“标签”与“相册”的思想来加强清水江文书的整理与保护。即选取颜色、纹路相近且弱碱性的纸张,在每一份清水江文书的左上角粘贴上一个“文书标签”用以登记文书信息,必要时可以湿润后取下标签,恢复文书的原始状态(如图5 所示),既能登记文书信息,又能最大限度地保留文书的原始面貌,尊重了清水江文书的历史形成。
至于文书入档案盒前的稳固问题,可以用几十张长50cm、宽30cm 且轻薄的毛边纸或丹寨皮纸经过脱酸、压平后装订成册,形成“文书夹”,形同一本“无字书籍”。把贴有标签的清水江文书按档案号从小到大的顺序夹入“文书夹”中进行稳固(文书头与文书夹头平齐,露出文书标签便于按档案号查找文书),再将整册文书放入脱酸处理后的档案盒中。从而避免在搬动档案盒过程中造成文书顺序的错乱。值得注意的是,装订成册所使用的毛边纸或皮纸必须经过脱酸处理。1960 年到1970 年,我国有关部门对数十种古籍文献进行了检测,显示平均pH 值为7.6,皮纸为8.3,竹纸为6.9,均为中性或微碱性。经过40 年,做了同样检测,结果平均pH值为6.6,其中皮纸为6.7,竹纸为6.4,可见都酸化了[7]。未经过脱酸处理的文书夹因其弱酸性必定会缩短文书的存世寿命。
总之,清水江文书作为黔东南地方古籍文献,其整理与保护需要具备一定的古籍保护专业技能,倘若脱离古籍保护的范畴而加以对待,必定会对清水江文书造成难以挽回的二次伤害。只有保护好、开发好我们的原始文献,才能充分发挥其研究价值和社会价值。
图5 粘上“文书标签”的清水江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