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之手:元戏剧视角下《狐狸》中管家莫斯卡一角
2021-05-13张串
摘 要: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戏剧家、诗人、文学批评家本·琼森具备卓越的文学创作才能,但与同时期的威廉·莎士比亚相比,研究者对于本·琼森及其作品的关注却少之又少。对于本·琼森的五幕剧《狐狸》,研究者采取多种文学理论对其进行剖析,譬如伦理学研究。总的来讲,研究者倾向于将莫斯卡简单定义为温顺的仆人,而忽略其在故事情节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本文使用元戏剧中的三个理念,即自我意识、自我指涉角色、不断修改的秩序,试图论证管家莫斯卡才是贯穿全剧的幕后操纵者,在伏尔篷涅与伏尔特、考巴乔、考文诺三位遗产追求者的交流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关键词:本·琼森;《狐狸》;元戏剧批评;莫斯卡;自我意识
作者简介:张串(1996.11-),女,汉族,陕西西安人,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艺理论与批评。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9--03
引言:
本·琼森的创作才能在《狐狸》中得到充分体现。该剧主旨之一是“詹姆士时代伦敦刚刚崛起的商人阶层的狡诈和贪婪”(卢桂荣 27)。有研究者曾从元戏剧视角分析这一戏剧,但较少有人关注特定人物身上的元戏剧特质。本文采取元戏剧的分析视角,试图证明仆人莫斯卡在这场复杂的骗局中扮演着操纵而非屈从的角色。本文的研究主线由莫斯卡与三位遗产追求者伏尔特、考巴乔、考文诺之间的交涉过程构成。
1963年,莱昂内尔·阿贝尔在其著作《元戏剧:戏剧形式的新看法》中提出“元戏剧(metatheatre)”这一术语(罗益民 李文婕 26)。阿贝尔认为元戏剧“只是工具,而非一种特定的形式”(Abel 60)。元戏剧并不是戏剧的一种类型,而是阐释戏剧作品、发现戏剧内部自我意识的一种研究途径(转引自 罗益民 李文婕 28)。此外,“被定义为元戏剧的”戏剧作品有一个共同特点,即就是“这些戏剧都是关于已经被戏剧化的生活的”(Abel 60-61)。
中文译文里的“元戏剧”源自两种英文说法,上文中提到的metatheatre只是其一,其二为metadrama,两者的内涵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差异。后者由理查德·霍恩比于1986年在《戏剧、元戏剧与认知》中提出,霍恩比将其定义为“关于戏剧的戏剧”(转引自 罗益民 李文婕 30)。同时,霍恩比还表示,创作元戏剧的剧作家应该“持续地把他对戏剧文化所持的概念表达成作品中的语言或题材,同时提醒观众对于其中所涉及到的戏剧文化进行思索”(转引自 罗益民 李文婕 30)。此外,霍恩比还将元戏剧(指metadrama)分为五种类型,包括“戏中有戏(a play within a play)”,“戏中的仪式(ceremony within a play)”,“演中有演(role playing within a role)”,“文学和真实生活中的指称(literary and real life reference)”以及“自我指称(self-reference)”(qtd. in Armstrong 283;转引自 何成洲 80)。简而言之,以上两种关于元戏剧的说法均可用于证明男管家莫斯卡在与三位遗产追求者交流的过程中秘密操纵整个局面。
1.面对伏尔特时本·琼森与莫斯卡的自我意识
《狐狸》中,律师伏尔特是冒险进入伏尔篷涅家里的首位遗产追求者,但他进去后遇见的不仅有伏尔篷涅,还有最关键的一个人物,即莫斯卡。阿贝尔认为,自我意识是西方元戏剧代表角色哈姆雷特的典型特征(77)。作为元戏剧的重要元素,自我意识在《狐狸》中主要体现在剧作家本·琼森与其创造的人物角色之间,比如莫斯卡与伏尔特交流时内心非常清楚自己在说谎。
一方面,从作家的角度来看,琼森在写就莫斯卡与伏特尔的对话时,有意识地在其中安排大量元戏剧元素。其一,本·琼森将男管家莫斯卡向读者或观众泄露自己的诡计以及对主人伏尔篷涅的阿谀奉承作为伏尔特即将落入陷阱的先兆。伏尔篷涅更衣会见伏尔特时,莫斯卡忍不住大笑,表示伏尔特手里拿着精美的盘子站在门外,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崇拜”、“被誉为伟大而博学的辩护律师”只是虚无缥缈的幻想罢了(Jonson 9)。也就是说,琼森在伏尔特还未登台前就用元戏剧的方式来提前将这位律师的不轨动机告诉读者或观众。其二,琼森赋予莫斯卡“通过敲门声”辨识伏尔特的超验能力,这样才能让伏尔篷涅有充足的时间为会见伏尔特做准备(Jonson 8)。伏尔篷涅开始将自己伪装成行将就木的百万富翁,让莫斯卡为他准备“病服”,包括“睡袍”、“皮草”、“睡帽”(Jonson 9)。这就暗示着接下来伏尔特轻易被骗的情节类似于霍恩比定义下的“戏中有戏”(转引自 何成洲 80)。正是通过这样的安排,琼森让读者直观了解到,他们读的不是纪实文本而是剧本。
另一方面,莫斯卡對于自己扮演伏尔篷涅与伏尔特的中间人这一事实是具备自我意识的。主人伏尔篷涅和律师伏尔特都被贪婪蒙住双眼,两人都以为自己才是最终获利的一方,男管家莫斯卡并未在这样的交流中饱受煎熬。令人意外的是,莫斯卡通过假装律师伏尔特是伏尔篷涅的“唯一继承人”,用极为圆滑的手腕操纵着伏尔特(Jonson 13)。更为狡猾的是,莫斯卡自诩为伏尔特的“管家”,且将伏尔篷涅的全部财产归伏尔特所有,以此向伏尔特证明,他才是伏尔篷涅的唯一继承人(Jonson 13)。所以莫斯卡为伏尔特制造出一个假象,即只要伏尔篷涅去世,他的“钥匙”、“珠宝盒”、“珠宝”、“盘子”、“钱”、“货物”都将归伏尔特所有(Jonson 13)。贪心的律师信以为真,决定报答莫斯卡。可见,莫斯卡具备强大的自我意识,以致于他无法忘却自己身为管家的职责,时刻都在设法忠于主人,不管对方是伏尔篷涅还是伏尔特。
除了对伏尔特佯装恭维,莫斯卡的自我意识还体现在阻止伏尔特碰见其竞争对手这一点上。这位看似忠实的管家像操纵皮影人偶一样操纵着伏尔特,承诺当竞争对手考巴乔来看望伏尔篷涅时,会帮伏尔特编造一个他出现在伏尔篷涅家里的理由(Jonson 13)。如果考巴乔此刻上场,在伏尔特面前揭穿他的谎言,莫斯卡便会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安排的骗局。
最重要的是,正是这份自我意识让莫斯卡成为幕后操纵者,也揭露了作家琼森和主角莫斯卡背后的元戏剧性。可见,莫斯卡已经不再是唯命是从的管家,反而成为了一个不受伏尔篷涅控制的圆滑之人。
2.莫斯卡与考巴乔谈判中的自我指称
作为第二位来到伏尔篷涅家的遗产追求者,考巴乔把医生给他的鸦片作为药物送给伏尔篷涅治病,很幸运的是他并没有与第一位遗产追求者伏尔特尴尬碰面。为证明自己的虔诚,考巴乔声明自己全程监督这位医生用“各种配料”制药,而且这种药“只有温和的效果”(Jonson 15)。阿贝尔将自我指称型角色定义为“有能力将他人戏剧化并且将其置于自身想去之地的人”(61)。也就是说,自我指称型角色应该是“自己的编剧”、“自己的导演”、“自己的场地选定人”、“自己的舞台总监”(Abel 65)。在《狐狸》的语境里,莫斯卡因诱导考巴乔将全部财产留给伏尔篷涅而成为一位自我指称型操纵者。
莫斯卡采取的第一步是告诉考巴乔,能将伏尔篷涅从疾病中挽救回来的不是鸦片,而是金币。莫斯卡伪装出的自信让他看起来很有说服力,也让考巴乔逐步走进莫斯卡设下的陷阱。首先,莫斯卡拒绝考巴乔用鸦片贿赂伏尔篷涅以期分得遗产。譬如,莫斯卡两次重复“他不相信医术”这句台词,企图说服考巴乔去相信伏尔篷涅对药物丝毫没有兴趣(Jonson 15)。此外,莫斯卡还声称即便伏尔篷涅多数器官发生严重病变,“伏尔篷涅的继承人”也不会是医生这个行业的人(Jonson 15)。这些谎言可被视作是莫斯卡循循善诱的第一步。自此之后,考巴乔便开始关心伏尔篷涅的遗嘱,因为那才是他继承遗产的关键所在。然而,莫斯卡提到伏尔篷涅还“未写就遗嘱”,而且已经“收到伏尔特送来的一个精美盘子”(Jonson 17)。这也是在暗示考巴乔,如果他想在于伏尔特的较量中取胜,就不得不找比盘子更有价值的东西来讨好伏尔篷涅。考巴乔放弃药品,选择用“一袋闪亮的金币”压倒伏尔特的盘子(Jonson 18)。这一转变也让考巴乔更加坚信自己是因为莫斯卡才能赢得这场较量。
莫斯卡采取的第二步是将考巴乔的注意力从秘密贿赂转向公开合约。阿贝尔认为自我指称型角色通常会去“寻求自己想参与其中的情景”(65)。因此,管家莫斯卡对自己的阴谋充满信心,也坚信考巴乔会顺着他的建议,一切将按照他的预期发展下去。
在莫斯卡的安排下,伏尔篷涅和考巴乔都将撰写一份遗嘱,让对方成为自己的遗产继承人。一方面,莫斯卡承诺向伏尔篷涅展示考巴乔送的金币时“再次要求”伏尔篷涅撰写遗嘱(Jonson 19)。另一方面,莫斯卡建议考巴乔“立遗嘱”,并在其中将伏尔篷涅“列为唯一继承人”,“剥夺其子博纳里奥继承权”(Jonson 19)。按照莫斯卡的策略,伏尔篷涅将被考巴乔此举打动,因而将其列入遗嘱,这意味着博纳里奥会在两位老人去世后获得父亲考巴乔因继承伏尔篷涅而“翻倍”的财产(Jonson 20)。此时,身为局外人的读者或观众可以清楚地看到,考巴乔正在被骗进一个同时会失去财产和儿子的双重陷阱。
由此可见,莫斯卡在与考巴乔交涉的过程中成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自我指称型操纵者。具体来讲,莫斯卡被塑造成为一个圆滑的管家,他真正的算盘是伏尔篷涅掠取考巴乔的财产后从中分得一杯羹。除了贿赂和遗嘱,莫斯卡还采取了其它手段,比如秘密地“透露给”博纳里奥,考巴乔将要“剥夺其遗产继承权”并视其为“陌生人”(Jonson 55)。简而言之,管家莫斯卡的自我指称特征让《狐狸》更加具有元戏剧色彩。
3.莫斯卡为考文诺设计戏剧秩序
考文诺是《狐狸》中的第三位遗产追求者,商人考文诺面临的竞争压力远远超过前面两位竞争对手,即伏尔特和考巴乔。莫斯卡对付考文诺的手段与之前类似,他为考文诺创造贿赂伏尔篷涅并成为其继承人的机会。莫斯卡不断为考文诺设想出新的骗术,劝他讨好伏尔篷涅。从这一层面上来讲,莫斯卡在和考文诺打交道的过程中设计且不断重设了整部剧的戏剧秩序。在阿贝尔看来,元戏剧的秩序不是“终极秩序”而是从剧首到剧末“不断被人即兴创造”的秩序(Abel 113)。在《狐狸》的语境里,莫斯卡用两种方式为考文诺设计并修改了戏剧秩序,以诱导考文诺讨好伏尔篷涅。
首先,莫斯卡确保考文诺相信伏尔篷涅已经处在丧失理智的边缘但仍能理解珍珠和钻石的价值。莫斯卡捏造出一种戏剧秩序,旨在诱导考文诺一步一步进入陷阱。伏尔篷涅两次“呼唤”“考文诺先生”后,莫斯卡告诉伏尔篷涅考文诺将会送来“一颗稀有的珍珠”(Jonson 23)。然而,狡猾的管家却在考文诺求他告诉伏尔篷涅那珍珠有多么珍贵时声称伏尔篷涅已丧失听力。考文诺送来钻石时不得不将钻石“递到伏尔篷涅手里”,因为莫斯卡说伏尔篷涅已经丧失视力,手心是“唯一一个他能感受到的地方”(Jonson 24)。可见,莫斯卡成功将考文诺引入陷阱,营造出他即将成为伏尔篷涅继承人的假象。
其次,莫斯卡劝考文诺,告诉他如果想要战胜其他两位遗产追求者,可以将他貌美无比的妻子西莉亚拱手让给伏尔篷涅。莫斯卡告诉考文诺,目前最能挽救伏尔篷涅的只有“年轻女性”(Jonson 49)。考文诺认为应该为伏尔篷涅“雇”一位“普通的妓女”,但狡黠的莫斯卡坚持认为考文诺的“亲属”要优于妓女(Jonson 50)。当听到卢波医生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伏尔篷涅后,考文诺完全相信了莫斯卡(Jonson 50)。考文诺最终决定将妻子送给伏尔篷涅,以“防止”卢波医生成为伏尔篷涅的继承人(Jonson 51)。考文诺为争夺财富不惜失去妻子的做法恰恰是本·琼森在讽刺当时社会中商人们为了钱财而放弃一切的荒谬做法,莎士比亚的作品中也有针对这种不良风气的讽刺,比如《威尼斯商人》。显然,此时的考文诺已丧失理智,深深陷入莫斯卡捏造的戏剧秩序里。
至此,莫斯卡再一次放下管家的角色设定,变成一位诡计多端的幕后操纵者。他的计谋让考文诺同时失去了珠宝与妻子,其贪婪本性在这场幕后交易公然曝光,令读者或观众对琼森笔下的商人角色本性有了更加充分的认识。
结语:
《狐狸》中,本·琼森是一位创作元戏剧的高手,因为莫斯卡集中体现了戏剧中自我意识、自我指称型人物、不断被人即兴修改的秩序这三个元素。琼森将莫斯卡设定为《狐狸》中的幕后操纵者以及具备全能视角的掠夺者,这位管家最终在伏尔篷涅的幫助下将三位遗产追求者引入骗局。首先,琼森和莫斯卡在应对第一位遗产追求者伏尔特时都表现出强烈的自我意识。其次,莫斯卡在与第二位遗产追求者考巴乔交涉的过程中成为自我指称型人物。最后,莫斯卡持续不断地位第三位遗产追求者考文诺设计并不断修改戏剧秩序。简而言之,莫斯卡在与三位遗产追求者的交流中是一位具有自我意识的自我指称型秩序操纵者。
参考文献:
[1]Abel, Lionel. Metatheatre: A New View of Dramatic Form. New York: Hill and Wang, 1963.
[2]Armstrong, Gordon. Rev. of Drama, Metadrama, and Perception, Richard Hornby. Theatre Research International 12.3(1987): 283-284.
[3]Jonson, Ben. Volpone or the Fox. Salt Lake: Project Gutenberg Literary Archive Foundation, 2003.
[4]何成洲.贝克特的“元戏剧”研究[J].当代外国文学.(03)2004: 80-85.
[5]卢桂荣.《狐狸》(Volpone)的戏剧背景分析[J].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06)2002: 27-29.
[6]罗益民,李文婕.元戏剧理论面面观——从阿贝尔到哈林史密斯[J].当代外国文学.(04)2008: 26-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