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切割的她们

2021-05-13霍思伊

中国新闻周刊 2021年16期

霍思伊

切胃手术的医疗乱象的确会让人愤怒和心生疑虑，但在采访中，真正让我感触最深的，是个体的挣扎和沉沦。

女孩小惠在手术前有严重的暴饮暴食症，白天活泼、开朗，积极面对生活，但下班后，一回到出租屋，身体内积累的情绪像潮水一样不断从内部拍打她，这些水浪迫切需要找到一个出口，她开始疯狂地点外卖，一晚上可以点四五个。但食物带来的隐秘亢奋只在手机下单的那一瞬间，有时她刚吃了第一口，甚至还没开始吃，整个人又会突然下坠，变得绝望。她会不停地控诉指责自己，你为什么又吃这么多，你会越来越胖，人们的眼神会长在你背上。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被魔鬼控制了。

而切胃，仿佛给她一个触底反弹的机会。手术后，她在手机上记录吃进嘴里的每一口食物，坚持了一年，她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和内心的暴食欲望对话。这其实是一种心理暗示，她在内心不停地对自己说，至少，我的生活是在往上走。

还有一个阿姨，正在为了准备切胃手术而拼命增肥。此前她尝试过各种减肥办法，总是失败又反弹，所以想干脆就一刀切。因为年轻时曾经瘦过，就更不能忍受自己变胖。“女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她这样说。但实际上，很多已经切过胃的人发现，如果术前就因为懒惰、个人生活习惯而无法减肥，术后很快就会复胖，这时候会经历更深刻的自我怀疑。

很多女孩没有想清楚，她们要对抗的到底是什么？对医生而言，切胃只是他的工作，对患者而言，她们只是闭上眼睛，再醒来就是一个新的身体。可是切胃带来的改变，会从每一个角度切割她们的人生。她们面对自己身体时的无力感越来越强烈，“身体”不再是“自我”，而是仿佛化为一个外在的对象，就像一个巨大而陌生的怪獸，正在高处冷漠地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