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2021-05-13储峰
储 峰
自出生,就是一条注定的紫砂路。
父亲储立之,1958年, 16岁,就进入宜兴紫砂工艺厂,开始为之勤恳奋斗的一生。幸师从紫砂七老之一吴云根先生,紫砂技艺精进,尤擅紫砂雕塑,才艺双绝,德艺双馨,后加冕陶瓷艺术大师、工艺美术大师。这样的父亲,给了他荣耀,给了他起点,却也给了他宿命,给了他压力,促成了他的反抗与斗争,也成就了他的艺术与人生。
儿时,他的玩具是紫砂,他的书桌是泥凳,他的活动空间是父亲的紫砂工作室,彼时,他羡慕窗外奔跑的小孩与天上飞翔的鸟儿。他想,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会走出这片砂土,走向远方。他在父亲的监管下,日日抟砂,夜夜塑器,他以为只要他学会了,做好了,他就可以离开了,远走高飞了,于是,他学得快,做得快,甚至做得还很好。后来,1986年,如同父亲16岁时那样,在他16岁的时候,他也被他的父亲送进了宜兴陶瓷学校系统学习理论知识,像是一个轮回。1992年,进入中央工艺美院造型设计专业学习。后来,跟随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顾绍培先生精进壶艺。终究,他还是没有走出这片砂土。
他演绎了天资聪颖,他谱写了年少成名,他以精湛的技艺诠释了陶艺世家的家学渊源,他却不在乎,他的奖项、荣耀、名气,不过是父亲的希冀,与他,何干?于他,何意?至此,他还是叛逆的,他否认自己就是别人口中“天生要吃这行饭的人”,他不甘愿就此一生都埋在紫砂泥里,也许,他只是不想承认这条注定的宿命,不想承认内心深处对这片砂土的热爱,不想承认他最终会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择一事,终一生,并将其做到极致。
不管他是否情愿,他一出生就躺在了紫砂大师的床上;他的日常就是在紫砂大师伯伯们的泥凳间嬉戏;他的童年记忆就是木搭子的答答声;他在年少轻狂时已技艺纯熟;他的整个求学生涯都围绕着美学设计与陶艺创作;他的半生都在紫砂泥里摸爬滚打。他不只出身在陶艺世家,还是书香门第。他的父亲,不仅技艺精湛,还是那个时代极为少数的大学生,有才学、有德艺,甚爱中国传统文化,乐行孔孟之道,艺术馆也以“仁贤斋”为名,这些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和他的作品。
所以,他是矛盾的,他想走出父亲为他铺就的紫砂路,却早已习惯日日与紫砂为伍;他不在乎职称、名衔、荣耀这些作品以外的附加,却又想证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不认为紫砂是他的宿命,却将一腔热血、满腹激情都给了紫砂创作;他不理解一生都献给了紫砂事业的父亲,却又轮回着父亲走过的路……他还不知,曾几何时,紫砂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融着他的血与汗,不是紫砂离不开他,而是他早已经离不开紫砂。
这样的家庭氛围与成长轨迹,奠定了他扎实的技艺与创作的基础,却也成就了他的天马行空与特色鲜明。他一直生活在艺术的世界里,纯粹脱俗得像个孩童;他有深厚的技艺功底与强大的美学知识储备,实践创作时已然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他传统文化底蕴丰厚,作品内蕴丰富;他走过的半生都在思索人生与命运,所以他的思想深刻又很激烈……
他的“四大名石组壶”(图1),由太湖梅香(太湖石)、英德佛语(英德石)、昆山竹影(昆山石)、灵璧松韵(灵璧石)四把壶组成,在技法上均以雕塑融于壶艺,造型上又是光器结合花器,文化上将中国“四大奇石”与“岁寒三友”组合,以工出形,以形造境,灵璧石的苍劲古雅,英石的秀逸俊美,昆石的清新明丽,太湖石的玲珑剔透,竹子的脱俗、松的长青、梅的傲骨,都一一跃然壶上,壶姿各不相同,个性鲜明,组合在一起却有和谐均衡之美,这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吧。
他的“百福百寿蟠螭瓶”(图2),以紫砂瓶器为载体,两侧塑以蟠螭雕塑,瓶底脚踏祥云,瓶面陶刻松、鹤为装饰,融合了紫砂瓶器艺术、紫砂雕塑艺术、紫砂装饰艺术等多种紫砂体系下的艺术类别,呈现了紫砂艺术之美,在艺术实践的过程中,蟠螭、寿松、仙鹤等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融入,体现了中国文化之魅。造型设计和画面布局上,从构思、设计到组织画面主体、陪体、前景、背景等各个成分之间的比例与融合关系,作品各个结构形成思想、内容与表现形式的统一,成熟地应用了美学视觉引导与节奏控制,构筑了以中国传统文化为底蕴、符合现代审美思维的当代中国造物之美。
他将叛逆与不羁给了生活,将童心、好奇、活力、张扬、激情等等他所有的美好面都给了创作,他的作品扎根传统,却又总能让人耳目一新;以中国传统文化为底蕴,又带着这个时代的美学风尚;他擅长雕塑,也专长壶艺,他能自然地把雕塑融于壶艺,在点、线、面的交错中,涌动着生命的张力。
幼时懵懂、少时叛逆、青年不羁、中年仍然乖张,他与紫砂纠葛三十余载,直至今天,他在抟砂塑器的时候,还是和当初那个少年一样,眼里有光。
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图1
图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