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醴陵釉下五彩瓷的设计美学思想
2021-05-13周佳慧
周佳慧
湖南师范大学 长沙 410081
一、醴陵瓷“器用之美”的设计美学
现代工业文明伊始,设计美学应运而生,近现代注重实用主义,因此深受近代影响的醴陵瓷主张“设计的本质在于创造”,它重视在时代挑战下推陈出新的适用性,作为一种日用瓷,体现出了人们“文质兼美”的中华传统价值观,显示出器物功用“至臻至善”的设计美学思想,同时其材质、造型、装饰等艺术形式,还凸显了现代陶瓷艺术设计内美于心、外化于物的“器用之美”。
1.1 醴陵瓷的功能之美
(1)实用之美的体现。艺术设计活动与功能性相结合是审美性的特征,醴陵瓷的功能性主要体现在器物的实用性上,体现在传统手工艺与功能主义的结合,讲究“以人为本”和“适时实用”的原则。正如实用主义观点“有用即真理”,醴陵瓷种类丰富多样,其器用和器型设计考虑了市场多方位的需求,主要以生活用器为主,如壶、盘、板、盆、缸、罐、瓶等,器物造型端庄大方、简便实用,日用瓷器皿材质轻便,设计简约,体现出其使用价值和功能美。正如日本民艺家柳宗理所倡导的“真正的设计要面对现实,迎接时尚、潮流的挑战。”醴陵瓷遵循着时代发展的脚步,除了实用功能的日用瓷,醴陵瓷还包含有鉴赏价值的陈设瓷,表达精神情感的异形器,醴陵瓷的形式载体具有设计的生活化和设计的精神层面的双重优势。
(2)寓意之美的体现。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寓意吉祥”的思想观念深入人心,在各时代各地区的艺术形式和潮流风尚中都有体现。作为传统美学的观念同样呈现于中国陶瓷审美理念中,形成了普遍性的“以象寓意、以意构象”的设计观念,即“图必有意,意必吉祥 ”。[1]如人物形象方面,常取故事人物、神仙高士、财神等,植物图案常以莲、牡丹、绣球花、石榴、扁豆等寓意兴旺的题材为主题,往往还结合动物图形,如神话的龙凤,孔雀、仙鹤、雀、雉等,形成一派生动的画面,“福”、“寿”之类文字图案作为釉下彩的装饰也较常见,这些装饰图案体现出醴陵瓷寓意美满的设计理念和设计者思想意识中强烈的民族文化精神。
1.2 醴陵瓷的形式之美
醴陵瓷质精器美,具有独特的视觉语言,在现代工艺设计与传统美学思想相结合下体现出了艺术化的形式美感。正如高尔基所说,形式美是“一种能够影响情感和理智的形式,这种形式就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就包含在它的材料美、造型美、装饰美当中。
(1)材质之美。醴陵瓷土富足,其坯体泥料为高岭土,这种瓷泥料白,适用于绘画彩饰,而醴陵釉下五彩颜料的组成,尤其是复合色料,除了着色金属化合物外,还掺有大量的无色氧化物,如石英、长石等,这就提高了彩料的明亮度,降低了它的饱和艳度,在经釉层覆盖和高温烧成后,会形成一种玻璃质薄层,透明的釉面使得色彩画面平滑无痕,色彩晶莹、接色自然、饱含水份感, 其色彩就显得格外调和、雅致、温柔。即使使用红与绿等量相配,也不会产生强烈的刺激,使纹饰颜色在光线折射下更能呈现丰富的色调变化,容易获得清雅、富丽、和谐、韵味的艺术效果。
正符合《考工记》中“材有美”的思想内涵,体现了“善度材、巧用材”的造物方式与设计法则。[2]醴陵瓷在被人把玩鉴赏时,能带来“如玉”般的视触觉,“如镜”般的光泽度,“如纸”般的轻盈感,“如磬”般的音乐美,这五种独特的审美感受,因此醴陵瓷才有了“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的美称。
(2)造型之美。“造型决定着器物的基本形态,装饰则起着加强整体的形式美感,或是在一定条件下,以造型为载体依托造型表现装饰本身的意蕴。”[3]醴陵瓷造型多源于清代,在经现代工业化革命后,制作工艺大大提升,造型设计更注重外轮廓线条的流畅连贯,在线条的节奏和形态规律上刚柔并济,匀称和谐。从醴陵釉下五彩扁豆双禽瓶的大撇口、长颈、矮肩、圆腹、敛足的形态中可以看出其器造型之优美灵动,能够使人产生一种奔放洒脱、向上跳跃的强烈动感,如凤凰之尾般雍容大气。而现代的造型创作趋于个性化和对传统造型的异变,小撇口、细颈、敛足,琵琶形制被变形拉长,线条弯曲起伏舒缓,似有女子低头含羞的柔美身姿(见图2),体现出创作者善于把握事物抽象形态美感的意识和重塑自然之物的造型仿生设计思想。
图1 扁豆双禽瓶
(3)装饰之美。早期醴陵窑受到景德镇和长沙窑影响,主要是以单一色青釉为装饰,题材为植物花纹,如荷花、萱草、洋莲等,它的艺术格调典雅大方,勾色简练朴实,装饰趣味强烈,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在经历过历史动荡,20世纪中叶瓷业振兴后,釉下彩装饰不拘一格,彩饰题材博采万物,如花鸟、山水、虫鱼、人物、走兽和传统题材中的龙凤、历史故事以及书法印章等。
在醴陵瓷的设计美学中,装饰构思重在考虑器的使用环境和使用者的心理预期。强调其在日常情况下作为客观事物与人的主观心理两者本质结构相一致的设计美学与其心理学意义上连体语境。[4]一方面深受中国传统绘画的美学影响,采用工笔绘画“双勾汾水”技法,主要以花鸟鱼虫为题材,烧成后形成醴陵瓷独有的“无骨画”效果,画面莹润淡雅、层次感强,色泽渐变效果鲜明,画面丰富结构严谨,其装饰画面讲求光线明暗、投影,透视感强,色彩变化丰富,更重视装饰,增加使用环境的趣味性。在整体装饰上呈现出艳而不俗,淡而有神的气韵生动之美(见图3)。另一方面,使用釉下五彩写意山水绘画技法,将写意绘画与釉下喷彩、泼彩、点彩、墨彩等装饰手法相结合,将自然中抽象的审美意境进行重新演绎,其工艺适用性不易受器型结构影响。装饰画面具有丰富的主观想象和创造性,使得画面具有清新朦胧诗一般的意境。
图3 葡萄秋色瓷板 熊声贵
二、醴陵釉下五彩瓷“器以载道”设计美学思想
美学是人类用来揭示审美意识和艺术创造的学科,而设计美学有力地借助美学这一理论基础搭建自己的创新体系。历史上向前一步的发展,往往是伴着向后一步的探本穷源。[5]因此,要讨论设计美学势必要对其美学思想有一定的认识,以美学思想为基础,探究醴陵瓷中所包含的设计理念。
2.1 人与物——役物以立新
《庄子》中有“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此处强调人类支配物而不被物所役使,实际上就强调了人与物关系中人的主体意识。[6]在造物设计中,人的主观能动性始终处于领导地位,自我觉知才能指导设计行动的发生。醴陵釉下彩瓷的工艺大师有丰富的审美情趣,具有一定的精神高度、设计意识以及精湛的工笔技法,能自如地外师造化。因而能在创新摸索中,为结合中西方工艺技法之优势提供可行性基础。
弗里德里希·拉策尔认为,文化的发展是由传播决定的,而文化的传播又是由接触决定,文化中有相异也有相似,这种相似就是由传播带来的。[7]19世纪初的醴陵瓷业正是处于一个中西方文化频繁交汇的触点,首先其自身长期汲取景德镇传统陶瓷和长沙窑的工艺优势,其次又通过引进日本设备和指导人才,学习了西方现代工业革命后的陶瓷技术。醴陵瓷业在不断创新改良中,整合了中西方不同领域的工艺,研制出五种金属氧化物的高耐火性釉下彩颜料以及“勾线汾水”釉下五彩饰彩法。这在工艺上是改良创新,更是意识层面的转变,由被动转为主动,从借鉴者思维转变为能够从传统审美文化土壤中汲取精华,糅合中西方工艺和绘制技艺的优势,发扬本土文化特色的革新者思维,凸显出不断进取的文化核心竞争力。
2.2 人与自然——师造化以求真
基于人的心理内容形成的审美语境有时比客观真实的视觉形象还重要,[8]有时个人的审美经验可以创造出超越客体存在的审美形象。醴陵瓷的泥料、釉料开凿于山川大地,瓷器成型于水火之中,是最能体现出人与自然对话中所表现出来的本真的审美形态的物质载体。
醴陵瓷在形制上多采用仿生设计,而“仿”字正是人审美活动的写照,从自然中汲取灵感,在艺术创作中企图以渺小的心灵,设计出超越自然造化之力的完美器型,在似与不似之间求得最完美的艺术表达。在内容素材上取于自然的景与物,将自然境中个人精神上的审美体验表现成长久不变的具象形式,呈现出万物灵动,妙趣横生的艺术景象,具有“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的艺术渲染力。正如王国维所说,“美是呈于吾心而见诸外物的审美意象”。不论是形与质还是创作思路和设计理念,都体现出人在物质层面贴近自然,制作出超越现实存在的美的器具,在精神层面崇拜自然,在欣赏自然之象中求实存真,不断追求更高境界的审美体验。
2.3 人、物、自然——万物一体以至善
在繁荣的现代工业文明中,高科技工业的非情感化设计、以理性主导的智能机械设计、社会发展与自然环境资源的对立等,皆是关系未来全人类命运的重要课题。中国古代小农经济自给自足,自然界的瞬息万变决定着人们生存的命运,人与自然紧密联系,因此,“天人合一”的理念在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中根深蒂固,强烈认同人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应该亲近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9]从这一角度看中国造物设计美学,正如庄子《齐物论》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不将自我独立于外在世界,而是将自身存亡与万物视作一体,遵从天人合一的本然状态。
醴陵瓷在造型的制作过程中绿色环保,由于其釉下彩的工艺和烧制技法,烧成的器物在使用时耐磨损,经久不会褪色,不仅不存在铅毒和其它金属毒性物对人体的危害,而且由于釉层的保护作用,还能抵抗自然酸碱的侵蚀,是高度理想的实用器。
醴陵瓷从自然之境取材,经文明之手塑造本真,于工业之火中冶炼品质。“质本洁来还洁去”,醴陵瓷从其诞生至毁灭都不会造成进一步的环境污染,以一种与人类相生相伴的形式在不断变化中重新回归自然,正体现了人与物、与自然的高度和谐统一,具备有机联系的辩证关系,遵循相互依存、循环往复的自然法则,体现出了万物一体的美学思想,从物质形态和意识领域都已臻于上乘,达到了至善的境界。
三、结语
醴陵有现代“瓷都”之美称,是我国陶瓷行业发展不可忽视的一部分,是自新中国以来从本土文化中创新,发展新时代特色的蓬勃产业,在艺术领域占有重要地位。更为难得的是,它兼具实用价值与艺术创造价值,能够适用于各个领域,在物质形态和意识形态中都有着独特的文化内涵,既继承了传统文化精髓,又能够适应新时代的设计需求,抓住了传统文化中的审美特质与现代设计理念,遵循着自然的发展规律,在人与自然的不断变化中求同存异,将民族文化传承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