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军队中的同性恋
2021-05-12马提亚斯·劳尔阿克塞尔·弗恩鲍门刘黎
马提亚斯·劳尔 阿克塞尔·弗恩鲍门 刘黎
被侮辱,被威胁,升职受阻——海军中校亚历山大·舒特佩尔茨熟知联邦国防军中的恐同现状。
2000年7月3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它是联邦国防军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意味着同性恋受歧视的历史有望终结。但事实是,这个梦想至今没有实现。
时任国防部长的鲁道夫·沙尔平发布的公告只有一句话——“同性恋身份不是对能力或地位设限的理由,因此也不是需要特别审查的资格标准。”在这之前,联邦国防军的同性戀取向被认为是一种安全风险,因此不可能升职为军官或军士。而根据文件精神,从前在联邦国防军中普遍存在的歧视现象将销声匿迹,同性恋军人应该和他们的异性恋同行拥有相同的晋升机会。
为什么不呢?毕竟已经是21世纪了。但法律是一回事,人们长期抱有的歧视态度和偏见是另一回事,人性不会瞬间改变。沙尔平在贯彻执行该规定时,不得不面对来自军队高层的强烈反对。
去年夏天,国防部长安妮格雷特·克兰普–卡伦鲍尔为同性恋军人承受的不公平待遇公开道歉。同年11月底,内阁通过一项法案,规定废除军事法庭对和谐同性恋关系的判决。对于每项被废除的判决,都将补偿3000欧元。因为性取向被开除、无法晋升或不被委以重任的军人也能得到相同数目的补偿金。这项规定适用于联邦国防军和东德人民军,据国防部估计涉及上千人。
“ 不光彩地” 被开除: 1 9 6 4 年, 迪尔克·科赫不得不离开海军。如今78岁的他在家讲述这段往事。
在1955年联邦国防军建立之初,同性恋军人任何时候都可能被降级或开除。上世纪60年代末以前,同性恋行为甚至被认定为犯罪,如果遭到起诉,可能要上军事法庭——根据《刑法》第175条,属于“淫乱罪”,最高可判处五年监禁。60年代,无数梦想因此破灭,就像如今生活在汉堡的退休老人迪尔克·科赫一样。
1964年10月,我获准随护卫舰“埃姆登”号护送风帆训练舰“戈奇·福克”号前往日本东京参加奥运会。我成为一名真正的联邦海军军人的梦想似乎马上就要实现了。我不知道的是,我的同性恋性取向被上报了。没几天,驻地指挥官召见了我,干巴巴地对我说:“我们不能把一名卷入如此事端的士兵送到国外去。”同时,我被降级为海员,而后被要求在48小时内离开兵营。
迪尔克·科赫(78岁)
1964年11月,身无分文的科赫回到了父母家里。他向父亲坦承,自己是因为同性恋身份被降职,而后不光彩地被开除了。让科赫吃惊的是,父亲友好地轻拍着他的头说:“那我们看看能不能帮你找份工作。不必告诉妈妈这件事。”
在当时的联邦德国,性革命刚刚萌芽,人们仍然信奉那些如今看来仿佛是来自君主时代的道德观念。1969年之前,不仅仅是军人,违反了《刑法》第175条的公务员通常也会被开除公职。
联邦国防军军史和社会科学中心的一项研究认为,上世纪60年代,平均每年有约两位数的军人因此受到法律惩罚,具体人数很难统计。那之后,情况有所好转,但从未称得上令人满意。
1974年4月1日,我成为陆军上尉,接手了一个连队。1976年,我完成了军事参谋课程。那时,我变得越来越闷闷不乐。今天我知道了,那是严重抑郁症的先兆。隐藏一生,前途不明,无尽的咒骂和敲诈,都让我深受折磨。是继续做一名军人,还是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我想两者兼得,但联邦国防军的答复是“不行”。直到20年后,我才重新进入军队。
米夏尔·林德纳(76岁)
1979年之前,同性恋总会被判定为“不适合服兵役”。那之后,在联邦国防军体格检查时承认性取向的同性恋,常常需要医生证明自己能否融入军队这样一个男性社会。同性恋已经不是要上法庭的缘由,但仍需要去看精神科医生。
1984年,米夏尔·林德纳起诉了德国国防部。
当时,军队对同性恋的排斥表现在更加细微的方面。同性恋军人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时刻担心自己的性取向被发现。“在同性恋军人头上,始终悬挂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联邦国防军军史和社会科学中心的研究报告中这样写道。
一个列兵说:“我曾收到匿名的威胁信。一封里面写着:‘你这头肮脏的艾滋猪,滚开!否则我们要切碎你的内脏。现在我的每一天都伴随着侮辱开始。我不再在兵营睡觉,因为总有人将水倒在我的床上,说要给我‘洗干净。”
80年代,军队中流行听女王乐队的歌,主唱佛莱迪·摩克瑞的形象符合所有关于同性恋的陈词滥调,但仍备受欢迎。外面的世界已经大步向前,兵营门后却仍满是陈规。另一名同性恋军人写道:“我总感觉有人在观察我,因此不得不一直隐藏真实的自己。”
同性恋身份是种耻辱——这种观念由来已久。有时候,仅仅是怀疑就可以让一个人名节不保。最轰动一时的例子是“吉斯林事件”。1983年,将军君特尔·吉斯林因被怀疑是同性恋而不得不提前退休。吉斯林在全国范围内曝光了这件事,后来恢复了名誉和职位。
我非常不安。为避免引人注意,我将猪小姐皮吉挂在柜子里。这是我的伪装。军队里有些人会试探我的性取向,我挡住了一切攻击,但也因此时常变得妄想偏执。后来,我的性取向被曝光了,我开始承受无穷无尽的压力。2006年,我离开了部队。不久前,我花了几个晚上阅读关于这个主题的最新研究,哭了好几次。他们把我的职场生活弄得一团糟,但并没有摧毁我。
诺伯特·L(化名,41岁)
在谈话中,L描述了他从前对“家的温暖”的渴望。他曾尝试在海军中寻觅这种温暖,却从未找到。他总在害怕被开除。
我所在的军营不看重多元和平等。我就像一只惊弓之鸟,非常害怕公开自己的性取向,因为我知道出柜的军人必须承受怎样的后果。我很确定,一位参谋就是因为他的性取向而被开除的。在这个问题上,联邦国防军中的现实远不是它该有的样子。
约纳斯·M(化名,34岁)
不管怎样,热爱军队生活的M留了下来。“面对机会,同性恋军人常常会主动放弃申请。”联邦国防军军史和社会科学中心的研究报告中这样写道,“不少优秀的人才因此被埋没了。”
诺伯特·L说:“他们把我的职场生活弄得一团糟,但并没有摧毁我。”2006年,他离开了部队。
当年,在一次重要的口试中,我只得到4分(译注:德国实行6分制,1分优秀,4分刚刚及格),作业也得了4分。这门课的老师还给了我一个非常差的评价,说我因为过敏,所以“没有执行力”,不适合进部队,只能在办公室中干无聊的参谋工作。人们不想部队中有同性恋,于是把他们推进办公室,让他们无法和下属接触。
亚历山大·舒特佩尔茨(47岁)
自去年十月起,海军中校舒特佩尔茨开始在IT指挥部工作。2003年,他已和伴侣登记结婚,不认为还需要躲躲藏藏。终于成功登上“汉堡”号护卫舰后,他在海上的美好时光开始了,但后来他在另一艘护卫舰上遇到了百般刁难。指挥官对他说:“不要公开您的同性戀性取向,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舒特佩尔茨说:“我真的不愿承认,到了2009年,同性恋在海军中还会是个问题。”
舒特佩尔茨仍在期待同性恋军人经受歧视的历史能够终结,新法案的通过也让他充满信心。就在几年前,他还认为,想在军队中取得成就,就不能出柜,因为他听过太多充满敌意的评论,受过太多歧视。而现在,他的观念已经发生了变化。他说:“如今,联邦国防军甚至设置了多元文化专员,这在以前难以想象。”
[编译自德国《明星》]
编辑: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