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音一世界
2021-05-12林慕蓉
【摘要】器乐演奏最忌有谱无心,演奏主体在追求旋律美、肢体美的同时,更要注意对每一个乐音的微观把控,潜心思考,协调配合,珍而重之地弹好每一个音。本文重点论述筝乐演奏中的长音技巧及其重要性,包括摇指和轮指两种技法,结合自身艺术实践,解析长音演奏中的技术难点,以最本源的视角对当代筝乐的创作与演奏提供积极的启示。
【关键词】长音;古筝演奏;摇指;轮指
【中图分类号】J6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1)05-147-03
【本文著录格式】林慕蓉.一音一世界——筝乐演奏中长音的重要性与技术难度解读[J].中国民族博览,2021,03(05):147-149,168.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來。”一句诗,透出了浓厚的哲学意味,一朵花尚且可以构成美丽的世界,一个美妙的乐音又何尝不可。中国的许多传统乐器,是人与自然的造化之力开出的花朵,它们历经千年的延续,生出了灵性,奏响的那一刻,即是艺术生命绽放的起点。乐曲中每一个音的诞生消亡,起于心念,落于指尖,既可以停留短暂的瞬间,也可以绵延于时间的长河,它所表达的世界,悠远而深邃,可感天地动万物,不仅是旋律的表征,也承载了作品细腻复杂的内涵与精神。
长音,狭义地理解就是尽可能长地奏出一个音。长音是吹管乐重要的基本功,在管乐中运用十分广泛。与吹管乐相比,弹拨乐器的普遍特点在于充盈的颗粒性音色,但在演奏抒情性、歌唱性较强的旋律时,单纯依靠琴弦振动形成的自然衰减的单音无法满足旋律的延展。因此,在弹拨乐家族中,几乎所有的乐器都发展了延长声音时值的快速同音反复的演奏技法,以适应不同的情绪表达,古筝演奏中的长音技法如是诞生、发展。
一、筝乐技法中的长音
(一)摇指
摇指是古筝的长音最为重要地表现方式之一,是筝乐作品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作为旋律的重要载体,摇指技法的种类和难度在数代筝人不懈努力下得到极大地发展和提升,衍生出了丰富的类别,成为塑造旋律性格与作品形象的重要途径。
传统摇指的主要代表有河南筝派的密摇和游摇、山东筝派的快速托劈以及浙江派的扎桩摇。各派摇指差异鲜明,如河南派的密摇,强调音头,以密度、速度为特点,音色响亮有力,在河南筝中使用广泛,常表现明亮高亢、自由奔放的音乐效果,如《汉江韵》等。而浙派的摇指整体音效清丽典雅,音色多细密柔和,“连而不断,以圆为妙”是其内在追求。南北派的技法差异,一定程度上彰显了南北文化迥异的审美习性。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始终把文化建设置于党和国家全局工作的重要地位,对传统文化的鼓励和扶持,极大推进了文化繁荣。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民族艺术飞速发展,各地筝派艺术家纷纷崭露头角,发扬创新,一批新颖的演奏技法随新作品不断涌现。摇指技法在遵循传统的基础上开枝散叶,衍生出丰富的种类,如多指摇、扫摇、扣摇、弹摇、双手摇等技法的诞生,对新时代的音乐审美趣味表现出了强大的包容性和适应能力。
(二)轮指
古筝中的轮指技法亦是筝乐演奏中保持长音的方式之一,属于密集型快速指序技法。作为较晚出现的技法,是著名的古筝演奏家、教育家王中山先生在20世纪90年代以琵琶的轮指技法为灵感移植而来的创新技法,使明亮、通透的点状音在四个手指的快速循环演奏中连成长音的效果,多用于表现舒缓、闲适的旋律风格。与摇指细密的线状效果相较,轮指的音色更讲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颗粒感。因此对手指的独立性和灵活性要求极高。
从单指摇到多指摇,扎桩摇到悬腕摇,这些由点、线、面组合而成的长音技法经历了一次次的革命性进步,伴随着筝乐的蓬勃发展历久弥新。种类多样的长音技法,丰富了筝乐的语言,美化了作品的旋律,在保证旋律内在平衡的同时,对筝乐的风格也起到了极大的推进作用,进一步颠覆了大众对古筝表现力的一般认知。演奏主体通过对长音的感知与把控,更深刻地体悟到作品深层的内涵,结合自身的生活实践、情感阅历,将手中之音与心中之情融为一体,使主体的意志通过长音的延伸获得更为理想的艺术效果,表现演奏主体与作曲家的艺术志趣与憧憬。
二、长音的重要性解读
(一)技术层面
1.巩固手型
刚入门的习筝者手型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在发力过后,往往一个简单的单音就会使手型松散,或四指、三指由于借力而不自觉地翘起,需要通过重新调整才能完成下一个音的练习。而摇指或轮指时的手型相对固定,在一个相对较长的时值状态下,对手型会有一个良好的保持作用。如此不断地循环练习,不断巩固,可使手型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手指的耐力也得以提升。
2.改善音质
音符的质量是影响旋律效果的重要因素,经笔者在教学、演奏中的实际观察思考,发现长音可以有效地改善演奏主体的乐音质量。以摇指为例,在摇指的长线条练习中,首先是将“点”连接成线状,在正确的触弦点和着弦点,从正确的角度维持长音的连贯性,在保证音色平稳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带动呼吸放开摇,以最自然放松的状态去聆听进而调整乐音饱满、扎实的音色与正面无偏的着弦角度,可以起到对长音音质音色的改善作用,进一步影响演奏主体对其他技法音效地把控。
十秒钟的高质量长音,其训练效果比十分钟的低质量长音强过百倍。高质量的长音练习,在音色、音质上有很高的要求,音头的进入不冲不虚、音质无杂、起伏自如、尾音随气而收,这些长音的练习要点,都可以在循环连续的训练中得到调整、逐渐巩固,对演奏者手指触弦的感觉和听力对音质的敏感度都能起到理想的训练效果。
3.调节呼吸
气息是旋律进行的内在动力,良好的气息协调能力是控制旋律自然进行、调节肢体流畅的前提。在长音的训练中,首先强调的就是放松的状态,让演奏主体在维持旋律正常进行的状态下,最大限度地保持放松,把自然平顺的呼吸与长音的起伏结合,才能使气息上下流通,获得最佳的演奏状态。
以摇指为例,在长音的演奏中不能依靠单纯的手腕带动运转琴弦,而是要通过气息连接身体的各个部位,贯通人体的内外平衡。人体外部结构包括手、腕、肩、臂、背、腰、脚在内的动作机制,通过气息的内部调节才能达到平衡与统一,在每一次呼吸后摇出乐音,在中途换弦的过程中依然能够找寻到自然呼吸的气口,协调好旋律内部的收放起伏,依靠臂腕带动和调节呼吸的方式来演奏,不断地巩固训练,才能演奏出均匀、饱满、生动、优美的旋律。
(二)作品层面
1.协调旋律的“松”与“紧”
旋律是作曲家心灵情感的抒发,也是演奏主体与观众心灵沟通的重要手段。旋律中的“松”与“紧”包含了速度的快慢、音符的疏密、气息的促缓,从视觉、听觉等感官都能体会到这些旋律变化,长音技法的加入便是这一矛盾相互转化的重要途径。抛开弹拨乐长音技法演奏的特殊性,从一般听觉上,长音只是时值较长的一个单音,在引子、慢板、快板的旋律进行中,长音通常以旋律推进者、协调者、凝聚者的身份加入,使弹拨乐的颗粒性音色得以平衡,旋律的进行更加自然流畅。
在作品的快板中,长音通常充当协调者的角色。现代经典的三部曲式筝乐作品,在快板的创作中,会在密集指序的快速运转下,有规律地加入长音或一段以长音为主的主旋律,或紧张或欢腾的旋律在长音的协调下变得相对松弛,歌唱性增强,使音乐更具流畅感和可听性(如图1)。
“松”与“紧”的互相切换,不仅给了演奏者相对放松的机会,在旋律舒展的同时,也悄悄推动了音乐层次地发展。
作为凝聚者的长音通常被安排在乐段与乐段之间,前后乐段往往有速度或情绪上的较大对比,长音作为连接两者的桥梁,通过一个音或几个音的起伏变化,使力度、密度、情绪在长音音符中不断积累、叠加,最后将积累的情绪集中于一点爆发,给人以畅快淋漓的感觉(如图2)。
在作品中,“松”与“紧”的相互转化、相互配合,更利于旋律的推进和层次的演变。在旋律进行中,相对的松弛,配合气息,嵌入少许留白,可以使演奏者得到最大限度地放松与调整。舒展的长时值音符,使演奏者更专注于对声音的控制,将注意力集中到希望表现的音乐之中,配合其他技法的有效运转,协调使用,表现出流畅、生动地演奏状态,深化作品形象的同时,也能获得更加理想的音乐效果。
2.深化形象
音乐是生命情感的延伸,旋律作为音乐重要地表现形式也承担着表情达意的功能。作为非语义性艺术形式,旋律虽不能像文字那样传递具体信息,却可以表现人类各种复杂细腻却无法之诸于文字的性格或情感。筝乐作品中存在大量表现具体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的作品,如被流放边塞、凄苦悲凉的《苏武思乡》,精忠报国却被奸佞所害的《临安遗恨》,讲述杨玉环与唐玄宗凄美爱情的《云裳诉》,战场上杀伐果决却也有净面柔情的《兰陵王》,无数的人物故事与形象被作曲家和演奏家成功地刻画。既然音乐无法表述具体的信息和图像,那又是如何刻画这些生动地形象的呢?究其原因有二:首先是对于这些历史人物的形象本身具有一定的联想性,后人多是通过故事或传说,以及前人的描述才对人物的经历有一个大概的认知,从而联系人物的形象与性格;其次是作曲家表现方式的运用,技法与布局的组合搭配在形象的塑造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20世纪60年代,现代长摇技法刚刚兴起,《林冲夜奔》作者运用大篇幅的长摇,与传统古筝的演奏形成鲜明的对比,实属大胆又成功的创新典型。大量的长音技法在烘托氛围的同时,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描绘了林冲突破险阻,最后奔向梁山的决心。
长音技法进入21世纪,在种类和用法上的进步又给听众带来了更多的惊喜与期待。
首演于2019年的《九儿随想曲》,由著名青年古筝演奏家程皓如老师根据电视剧《红高粱》片尾曲《九儿》改编创作而成。整首作品在保留《九儿》主题旋律的基础上加花变奏,长音技法的大量使用,与古筝多样地表现形式结合,轻巧的刮奏和利落的单音与长音技法交织在一起,使古筝的音色表现更加色彩化,音乐效果趋于明朗,塑造了九儿单纯善良、个性鲜明却又敢爱敢恨、不拘束缚的人物形象,将人心底最单纯的本质呈现出来(如图3)。
“一音即可成佛”,每一个音都有独特的意义,只要用心演奏,哪怕最简单的旋律,也能获得超然的音乐效果。《九儿随想曲》中短短四小节的单旋律,配合演奏家入心的长音表现,成为整首作品的点睛之笔,在主人公与听众间建立起共情的桥梁,将九儿坚强隐忍的性格與一生的爱恨情仇深深地刻在了听众的脑海,亦表达了生命之外无法言说的精神世界。这样巧妙的布局配合入心的演绎,让听众在简单的旋律中,在作品巧妙的“留白”里,在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灵性层面,稍歇狂心,于一息之间,通过音乐反观内在的觉知世界,体悟时空、生命、精神之美。
三、长音的技术难点解析
(一)音色与音质
音色是人耳对各种频率声波的综合反应,是乐音的特质或色彩,是客观存在的。古筝的音色大体分为高、中、低三种,高音区明亮通透,中音区饱满柔和,低音区古朴浑厚,这是为人熟知的,但很多习筝者忽视了古筝同一根弦上的音色变化:如果用同一力度从琴码至岳山移动弹奏的过程中,音色会由柔和逐渐过渡到明亮。在演奏中,习筝者需要熟练掌握琴弦由松到紧、由暗到明的特性并充分发挥。
影响长音音色与音质的主要因素可概括为“两点一面”,它决定了长音音色的流畅性和音质的颗粒感。“两点”即义甲的触弦点和着弦点,触弦点通常存在于雁柱至筝码有效弦长内的三分之一处,以音色最为明亮的区域为佳。“一面”即义甲的触弦面,包括义甲的正面与反面。“面”的调整,需要通过习筝者自身在长时值的长音训练中,以中间环节“耳”的听辨来不断摸索,调节到最适宜自己的演奏角度,配合踏实、勤奋、反复的慢速训练,固定住最适宜自己的角度,方能使音量、音效达到平衡统一的状态。
(二)速度与密度
这里的速度并不是指旋律的急缓,而是长音演奏中手指过弦的速度,是衡量长音密度与音色连贯性的重要指标。通过一定量的慢速练习后,手型与手指触弦面的角度逐渐固定,便可以缓缓加快手指过弦的速度了。在加速的过程中,大脑需要着意去感知肢体的状态,尤其是肩膀、大小臂、腕子的感受,切忌为了提高速度和音量,使关节紧张僵硬造成“塌肩”“耸肩”等一系列问题现象。
弹拨乐长音的特色在于将点状音奏出“线”的感觉,而“线”的第一要义就是流畅感,其效果直接由音符的密集程度决定。在摇指的训练中,音的密集与否与是否掌握了惯性演奏有关。科学的摇指技法由惯性带动形成,第一个劈音通过重力过弦之后,由于力的相互作用,使得琴弦对义甲形成了一个反作用力,只要不刻意对手施压,这股力量可以直接带动手指完成下一步“托”的任务,这样一来一回,便可以形成密集连贯的摇指,使手在琴弦上将音符“晃”动而出。轮指的演奏方式不同但原理相通,在大小臂与手腕放松下沉的状态下,根据弹奏方向将打、勾、抹分为一组,托指分为一组,控制好手的幅度,打、勾、抹时向下带动形成托向上的演奏空间,托指向上演奏时也形成了下一组向下的演奏空间,指序这样不断连接、循环,在加速的过程中不断缩小演奏幅度,便可以奏出细密的轮指音效。
(三)调气与行气
“气”是自然中天地万物生成的本源,它是一个哲学范畴,也属于美学概念。“气”即指气息,在音乐表演过程中,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控制着旋律进行的本源,影响演奏的优劣,气息运用是否得当是区别习筝者专业性的重要指标。笔者将演奏中的气理解为两个过程,即“调气”与“行气”。“调”即“调节、调整”之意,指习筝者在音乐开始前对自身身体气息的调节、通顺过程,在长音演奏中体现为运指起音的准备活动。音符的开始一定是随气而动的,演奏前需将全身的气运筹畅通,将身体各部位统筹调配好,同时将“气”运送至指尖化作“力”,“力”至指尖,运指起音时才能获得理想的音乐效果。
“行气”表示气息的“运行、流转”,是演奏过程中时刻跟随的内在动力。气,贵在运行不息,升降适度。长音的演奏从开始到结束,当中的强弱变化、情绪起伏,都是跟随气息的运转、流动,乐音的进行与琴弦的准确切换,更离不开气息的支撑。通过不断运转的呼吸,使每一个音始终保持平稳、扎实的音乐效果,为旋律的进行提供内在支持。
在一段完整的长音旋律中,作曲家不可能让每一处细微的流动变化尽显,只能大致地标出一两个强弱符号以提示演奏的基本要求,但这些符号在旋律的进行中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需要演奏家通过对音乐性格的思考判断,加上自己的实践体会,让气息跟随这些情绪基础自然地运行、流动,将“气”贯穿到每一个乐音的演奏中,才使旋律变得生动且独特,自然且鲜活,这也是演奏家们演奏风格各异的根本原因。没有气息流动的音乐如一汪死水,在长音旋律中尤为明显,气息的缺失会使音色和强度变得单一乏味,肢体变得僵硬,刻意变化也只是矫揉造作,破坏作曲家的本意和旋律美感的同时,也会影响自己学习的兴趣,习筝者们一定殷鉴不远。
高堂大厦起于一砖一瓦,没有扎实的演奏基础弹不好任何一首曲子。乐器的学习训练切忌急于求成,不要急于练习高难度作品,而是稳扎稳打,着意于练好每一项基本功,循序渐进地提高自己的水平,方能在日后作品的學习中飞快成长,成为一名合格的文化传承者。
四、结语
“攻琴如参禅,岁月磨炼,瞥然醒悟,则无所不通。”器乐演奏切忌有谱无心,在追求旋律、表现的同时,更需要关注对每一个音的微观把控,协调配合,珍而重之地弹好每一个音。长音的练习与演奏并不容易,但非常能修炼人的内心。在喧嚣的浮世中,当旁人匆匆驰求于物外之时,守住自己平和的心境,以物我两忘的情怀倾诉琴音,以无可言宣的境界,将生命的修炼与音乐的语言融于一体,才是音乐印证众生的开显。
参考文献:
[1]赵宋先.关于器乐塑造形象的几个问题[J].人民音乐,1962.
[2]萧梅,韩钟思.音乐人类文化学[M].广西:广西科技出版社,1993.
作者简介:林慕蓉(1994-),女,汉族,江苏南京,硕士研究生,南京师范大学,研究方向为艺术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