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人民城市的城市滨水空间生产机制研究
——以上海西岸更新为例
2021-05-12金云峰崔钰晗梁引馨
金云峰 崔钰晗 梁引馨
城市滨水空间是城市重要的公共空间资源,在人民城市理念下,这一城市最好的空间资源应转为面向市民的生活空间,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以上海西岸更新为例,应用空间生产理论,分析多元主体协同生产滨水生长型空间的机制显示了其必要性。其中,由政府生产的空间表征层面、由开发商运用资本循环逻辑生产的空间实践内容,以及由公众使用行为生产的再现空间,是知觉性、虚构性、体验性三重空间的复合,它们的协调博弈推动了整个滨水空间生产机制的生长,也为城市滨水空间转变提供参考。
城市更新;滨水空间;空间生产;休闲生活;人民城市;风景园林
城市滨水空间是指城市中与河流、湖泊、海洋等水体毗邻的土地或建筑构成的特定空间区域[1],这一区域从古至今都是城市重要的空间资源。2019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上海杨浦滨江考察时明确提出“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的人民城市理念,强调城市生活环境的改善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为目标,更多关注居民生活的日常性和休闲性。城市滨水区域不仅面临由原先的工业化产业集聚过渡为城市重要生活空间的转变,还被给予承载人民日常休闲生活的期望。因此,分析人民城市理念下滨水生长型空间生产机制,具有为滨水空间转变提供参照的现实意义。
1 人民城市理念的核心内涵
在习近平总书记2019年肯定了杨浦滨江将“工业锈带”变成“工业秀带”的做法,明确提出“人民城市”建设思想的半年后,上海市市委九次全会审议通过《中共上海市委关于贯彻落实“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重要理念,谱写新时代人民城市新篇章的意见》,明确提出上海应当让“人人都有人生出彩机会”“人人都能有序参与治理”“人人都能享有品质生活”“人人都能切实感受温度”“人人都能拥有归属认同”的“五个人人”理念,体现上海市将人民宜居安居放在城市建设的首要目标,以人民的日常生活品质为核心,重新布局城市空间资源,调整空间受益和非受益方之间的关系,继而重构社会空间[2]。
2 空间生产理论概述
盖伊·列斐伏尔(Guy Lefbvre)对“被遗忘”“被控制”“被规规划与制造”的人民日常生活空间展开批判[3],并于《空间的生产》一书中将空间理解为物质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的统一[4],强调空间不仅具有环境性,还包含日常生活中的关系性。其中,物质空间对应空间的实践(spatial p ractice),是社会生产与再生产的空间体系,包括生产、使用、控制和改造空间的建设行为,可以被感知;精神空间对应空间的表征(representations of space),是通过知识、符号等进行权力控制的概念化空间,由规划师与政府官僚等生产出的支配空间,具有社会空间秩序的主导性权力和构想性;社会空间对应再现的空间(space of representation),是被统治的使用者服从、反抗的空间,是被支配的空间也是居住者生活的空间[4]。总的来说,三者之间的关系是“空间的表征”规定“空间的实践”,修正“再现的空间”[5](图1)。
1. 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的三元辩证法
3 人民城市理念下城市滨水空间生产的转变
3.1 城市滨水空间功能性转变
在我国进入工业化社会时期,大量的工厂占据着城市滨水空间,工业经济一度成为城市重要的经济发展力量,滨水空间主要承担着经济空间的功能,同时大量的工厂设施不可避免地带来许多污染。随着人们对居住环境要求的日益提高,国家治理理念对人民生活品质的重视,政府开始整治滨水生态环境,资本由产业转向对空间改造的投资,进行次级循环。后工业时期,资本向社会领域转移,社会支出投资后再进行消费,由此开始资本的三级循环。因此,无论是资本循环逻辑还是政府治理理念与人民需求,城市滨水空间的功能都指向更为开放的人民公共空间方向[6]。
3.2 城市滨水空间生产的产品特征与管控转变
随着滨水空间由经济空间向生活空间转变,其生产的产品呈现出更强的公共性。依据土地开发性质的不同,这类空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由开发商提供的商品如商业街、盈利性场馆等,它们具有很强的消费主义空间特征,吸引大量不同的人进行消费,增强滨水空间的人群混合度,激发多元的社会活力;另一类是由政府提供的城市集体消费品,如开放的滨水互动空间、滨水公园等公共基础设施。相比之下,后者对不同人群有着相同的进入成本,能够保障城市大多数人对于空间的使用权益[7]。
公共性的产品特征使得滨水空间的生产需要发挥更大的集体价值,也暗示着其公共性应当贯穿空间生产的全过程。由于滨水空间土地开发均由政府主导,政府的规划与决策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滨水空间内各种产品与服务的组合方式,也影响着各种空间生产主体的利益分配格局[8]。鉴于中国政府既是城市建设的参与者也是城市的管理者,对于空间生产的管控,这种企业型政府在空间实践阶段应当联合开发商进行土地规划与营销,着重引导空间生产走向,同时依据各地不同的社会基础,转变其治理方式,向具有本地特色的多元主体多途径共管共治的方向努力。
4 以上海西岸为例的空间生产机制
4.1 案例背景
近代上海的工业发展依托于黄浦江两岸的优势区位,大量的工业区分布于沿江地带,典型的地带有苏州河两岸、杨树浦、徐汇滨江等。1949年,中央进行工业布局调整,第二产业成为上海占绝对优势的经济结构[9]。徐汇滨江因此成为以交通运输、物流仓储、生产加工为主的重要的城市功能区,大量工业厂区分布其中,如日晖港、上海飞机制造厂、龙华机场、上海水泥厂等[10](图2)。到20世纪90年代,随着其他交通基础设施的建设,徐汇滨江地区逐渐丧失了以交通、物流为核心的区位优势,不少工厂搬迁关闭,滨江地区经济萧条、环境恶化,急需转型。2002年,借世博会契机,上海市政府启动黄浦江两岸综合开发计划,将原来的工业化滨江地带转型为以金融、文化、生态、居住等为主的现代服务业功能区,标志着经济空间转向生活空间(图3)。
2. 徐汇滨江在上海黄浦江的区位图(改绘自http://www.westbund.com/)
3. 徐汇滨江重点项目布局示意图(改绘自西岸—徐汇滨江规划资料图)
4.2 政府、开放商、公众与空间生产
4.2.1 空间的表征:政府的期望与规划
针对上海西岸城市更新项目,政府确定“规划引领、文化先导、生态优先、科创主导”的开发理念。(1)通过一系列政策的制定,为空间的表征层面的概念化空间打下基础。2003年,政府编制《黄浦江南延伸段结构规划》,基本确定西岸的功能定位、开发规模、空间结构等,并逐步制定土地开发的法定依据。2007年,政府与浦江办签订的《共同推进黄浦江沿岸徐汇区段综合开发合作备忘录》中,明确政府主导、市场运作的开发原则,以土地收储、基础设施建设和公共环境建设为切入点。2012年,徐汇区发布《文化发展三年行动计划》,确定了文化先导的地位,并采取国际方案征集的方式联系各界专业人士开发指导,对地块作进一步规划指导。(2)通过《上海徐汇滨江地区综合开发建设三年行动计划(2015—2017)》,编制多项专项规划进行细化建设[11]。政府在整个过程中精准把握西岸的功能定位,并和相关专业人士在蓝图上绘制西岸的未来,生产出空间的表征层面。
4.2.2 空间的实践:开发商的投资与建设
开发商主要是指上海西岸投资发展有限公司(简称西岸集团)。作为国有独资企业,西岸集团经徐汇区人民政府授权,负责滨江地区综合开发建设与后期的运营管理。一方面根据规划要求引进各种文化资本,建设完整的创作、仓储、交易平台,并举办文化活动,促进资本循环。另一方面与政府一起建设文化配套的环境设施[12],促进产业集聚的同时打造良好的消费环境。随着人民城市理念的提出,各界开始对居民生活日常性关注,西岸打造了“邻里汇”和“水岸汇”的公共服务连锁品牌,为让“人人都能享有品质生活”。其中的“水岸汇”整合政府、市场、社会三方资源,以5 min可达为目标,打造20处具有6大功能的便民服务站点。这种公共政府与私营部门相结合的方式,保证了西岸统一而高效的开发。但显然,企业型政府通过自身的规划和政策引导对其中资本的导向具有决定性作用,因此也基本决定了整个滨水空间生产的走向[13]。2010年政府为收储用地,搬迁居民3 500多户,为区域开发释放空间,区域的原住民被迫离开,旧有的社会空间随着新一轮的开发建设就此破碎。(2)周边居民。西岸由于引入大量资本,项目的不断入驻与游客的涌入使得周边社区居民的主体开始置换,原居住地的居民和工人逐渐被外来商户和工作白领等取代,滨水空间有着“士绅化”倾向[14]。(3)全市居民。西岸是世界级的滨水空间,服务范围广,全市的居民依托各类滨江活动都将为滨江社会空间关系的形成贡献力量。(4)建设移民。滨江大规模的建设更新带来一批建设工人,总量达7 000多人,与滨江社会空间具有内在的情感连结。而游客的空间生产多依托于滨江业态所提供的消费空间,具体的空间需求基本被本地居民覆盖。
对于原住民来说,滨江空间改头换面,原有的社会关系纽带因搬迁无法复原,仅存工业遗迹可供凭吊,已经与他们的日常生活脱节。而对于周边居民来说,滨江开发建设进行中,他们亟需日常性的休闲空间。在这样的“反抗”力下,政府将收储后还未开发的商办地块——“西岸营地”,临时打造成公共开放绿地以供居民使用,于2020年收回,出让建设。对于全市居民和建设移民者的公共服务设施需求在“水岸汇”“邻里汇”“建设者之家”的配套建设中得到了回应,这让人人能切实感受到温度,拥有滨江地区的归属认同感。另外,西岸还提供一些志愿服务岗位以供公众互助,促进形成滨江社会空间关系。
4.2.4 三元辩证作用下的空间生产机制
上海西岸的开发建设还在继续,三元主体之间的空间生产博弈机制可以总结为:政府通过规划文本发布构建的基本定位,给予空间表征,再通过规划机制协调、土地管控政策与开发商合作,推进空间实践行为。与此同时,关注各类公众的多样化和临时性需求,或者提供话语渠道,如2020年上海市成立人民建议征集办公室,然后依据再现的空间生产对空间实践进行“反抗”,推动空间生长(图4)。
4. 三元辩证下的空间生产机制
4.3 滨水空间生产机制下的问题与策略
4.2.3 再现的空间:公众的反抗与互助
公众的空间生产主要体现在使用者的再现空间上。作为被支配的反抗性力量,公众的行为推动了空间的生产,可以分为居民和游客两大类。居民的空间生产包括:(1)原住民。
4.3.1 政府
政府在滨水空间生产中的主导性地位使得滨水空间的组织和结构基本由政府决定。值得肯定的是,西岸采用“规划引领、文化先导、生态优先、科创主导”的开发理念,以文化和科创为动力复兴滨水沿岸。在整个空间生产过程中,政府虽然采用鼓励多方参与、共建共享的开发机制,但通过土地与资金合作、合资入股的方式,并未给予空间参与者和使用者足够的重视,仍然将社区居民放置在被动的地位,对于“人人都能有序参与治理”体现得不广泛而充分,导致后期社区居民自发管理和治理滨江空间时缺乏积极性。
建议策略:(1)在空间功能与定位层面扩大宣传度,提高居民的知情度与参与度;(2)前期广泛进行民意调查,土地开发过程中适当保留原住民的情感联结物;(3)与社会团体或相关组织合作,在已有公众参与的基础上,探索因地制宜的更新策略,形成决策主体间公私权力的制衡。
4.3.2 开发商
开发商引资过程中充分体现文化先行的理念,形成以文化集聚为导向的产业组团。但产业除了发挥主导地位,还要维持其多样性。现在西岸以文化产业为主,陆续与金融和传媒产业结合开发建设,但多样性仍有欠缺,使得现有的文化机构和高端居住区都相对孤立。虽然作为资本运动的空间实践方式,在现阶段表现为从金融资本转向知识资本和虚拟资本的形式,但是空间的符号化和消费化趋势导致空间生产趋同化,在市场营销中难以形成自身特色。
建议策略:(1)文化金融传媒产业为地区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符合多层次的居民需求,让人人都有人生出彩机会,并尽可能保留在地特色,用人人拥有归属认同感留住活力;(2)挖掘自身的创意特色,突出西岸滨水空间生产的独特价值,在兼具一定地标性的同时带来更大的社会效益。
4.3.3 公众
一方面是前期空间实践过程中,社区居民原有生活空间被改变,而新生产空间又打破原有的平衡,资本的引入导致部分滨水空间有着“士绅化”的倾向,彼此之间的差异会导致居民生产出空间表征之外的空间形式,亦或者让位于新的“士绅化”空间而选择服从。另一方面,由于空间的表征对于空间生产有着强有力的主导作用,导致社区居民生产的空间形式相仿,而缺乏城市滨水空间应有的活力状态。
建议策略:(1)针对“士绅化”空间对居民生产空间的影响,贯通滨江空间并开放的同时,注重滨江绿地的公平性[15];(2)滨江公共空间内多处设置日常类的生活设施,并加大对临时设施的利用[16];(3)针对居民生产空间单一和均质化现象,加强公众参与[17],要考虑多层次人群的不同需求;(4)提高城市区域的混合度和居住人群的混合度,增强区域活力。
5 总结
人民城市理念下,城市滨水空间的设计应当以人民日常生活品质为核心,即重视人们生活的空间。借鉴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辩证方法,围绕再现的空间,城市滨水空间生产应在建设前期整合收集多方意见、建设中期应对人民日常活动需求制定对应的临时性管控政策、建设后期完善服务功能,多方力量共同生产出具有生命力的生长型空间。以政策引导、明确期望;遵循规划、多方建设;重视民意、动态反馈为特点的上海西岸更新提供了一种空间生产机制,也供其他转型期的城市滨水区域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