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定数字货币、前瞻条件触发与货币政策传导*
2021-05-12庞春阳张星星
蓝 天,庞春阳,肖 晶,张星星
(中国人民银行深圳市中心支行,广东 深圳 518001)
一、引言及文献综述
近年来,随着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全球央行法定数字货币研究和试点进程明显加快。目前,全球已有近70% 的央行正在研究法定数字货币(IMF,2018),其中瑞典央行已于2020 年2 月在全球率先开始其法定数字货币e-krona 测试。实际上,中国对法定数字货币的探索起步较早并走在世界前列。2014 年,中国人民银行成立法定数字货币研究小组,着手论证发行法定数字货币的可行性,并逐步推进对法定数字货币运行框架、应用场景等方面的研究进程。2016 年,中国人民银行首次提出了对外公开发行法定数字货币的目标。2017 年中国人民银行正式成立数字货币研究所,加快与研发机构和产业结合,以实现前期法定数字货币原型开发成果的落地。2019 年11 月,央行法定数字货币基本完成顶层设计、标准制定、功能研发、联调测试等工作,并遵循稳步、安全、可控、创新、实用原则,先行在深圳、苏州、雄安、成都及未来的冬奥会场景进行内测,以检验理论可靠性、系统稳定性、功能可用性、流程便捷性、场景适用性和风险可控性。2020 年10 月,央行联合深圳市政府选择红包消费场景开展数字人民币试点,显示出数字人民币试点正在加速推进应用落地。
根据目前公开信息显示,现阶段我国央行数字货币采用双层运营架构,不改变现有货币投放体系和二元账户结构,且定位于物理现金的电子取代物,不计息,主要支持零售支付场景,不对商业银行的存款货币形成竞争(穆长春,2019)。但区别于传统的货币发行流通方式,我国央行法定数字货币在发行流通过程中使用了密码学技术、分布式账本技术等创新技术,且未来可能尝试加载有利于货币职能发挥的智能合约。本文不讨论法定数字货币技术本身,而是关注这些发行机制的创新会对货币政策传导产生何种影响、前瞻条件触发机制未来是否可能成为货币政策工具等问题。本文认为研究上述问题,对我国法定数字货币进一步研发、丰富货币政策研究框架以及提升政策执行效果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中央银行发行数字货币会对货币政策传导产生何种影响,目前学术界尚未形成共识,这也是主要国家虽然均已开展中央银行数字货币研究,但迟迟未推出实践的主要原因。Barrdear 和Kumhof(2016)通过构建DSGE 模型模拟分析了法定数字货币可能对美国经济产生的影响。Bordo 和Levin(2017)的研究同时推演了中央银行发行数字货币对货币政策传导的正反面影响,认为美联储发行数字货币将导致存款准备金利率与市场利率脱钩,从而使联邦基金利率影响市场利率的政策传导渠道失效;但若对数字货币付息,则可以弥补现金流通量下降带来的负面影响,提升货币政策传导效率。其他学者进一步结合中央银行发行数字货币的模式,分析了央行数字货币对货币政策传导的影响。Davoodalhosseini(2018)认为,央行直接发行数字货币(也即一层运营体系)将与商业银行形成竞争关系,但央行可以直接了解客户账户情况,更灵活地施行货币政策,从而提高货币政策效果。Bindseil(2019)指出央行数字货币存在两个争议:一是发行央行数字货币将导致金融脱媒,并使信用分配集中在央行。二是央行数字货币发行将加剧金融脆弱性,使金融体系受到投机攻击和挤兑的风险加大。为避免金融脱媒以及引发系统性风险,应对央行数字货币和非数字货币实施双重利率。
从国内研究来看,刘生福(2018)认为采用双层运营模式发行中央银行数字货币不会对现行货币政策运行框架和传导效率产生影响;若采用“现金+存款”替代型模式直接对公众发行中央银行数字货币(一层运营模式),可以提高货币供给的可测性和可控性,疏通货币政策利率传导渠道。谢星和封思贤(2019)认为,央行在双层运营模式下发行数字货币将在长期导致准备金下降,从而导致货币乘数变大,进而使得盯住数量型货币政策中介指标的预测难度增大;但是同时,若数字货币采取了条件触发机制,可有效减少货币政策在传导过程中的时滞和漏损,提高货币政策传导效率。姚前(2019)通过理论分析发现法定数字货币能够在支付、货币政策和金融稳定方面对宏观经济造成影响,并基于DSGE 模型的实证分析指出,法定数字货币对银行系统和金融机构的冲击可控,并能够提高长期经济产出。
已有文献为进一步研究央行数字货币提供了有益探索。但结合央行法定数字货币公开特征,深入分析法定数字货币对货币政策传导潜在影响的文献不仅数量有限,且多为定性分析,缺乏理论建模和定量分析。鉴于此,本文梳理提炼法定数字货币核心特征,并尝试纳入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框架,深入分析法定数字货币及其前瞻条件触发机制对货币政策传导的影响。相比之前的研究,本文力图在以下两个方面有所创新:一是基于法定数字货币的特征梳理,将法定数字货币核心特征纳入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框架中,进而研究法定数字货币对货币政策传导的影响。二是深入探讨法定数字货币前瞻条件触发机制的宏观经济效应,并通过价格粘性和政策反应函数中参数的动态化,分析影响前瞻条件触发机制效果的主要因素。
二、法定数字货币的核心特征及对货币政策传导的影响
电子支付快速发展以及各类支付工具的不断创新极大改变了普通居民支付交易模式。随着全球化的逐步深入,电子货币兴起,诸如比特币、天秤币等虚拟货币的快速发展,使得哈耶克等学者对政府不垄断货币发行的多元货币理论存在从推演转变为现实的可能。正是虚拟货币的快速发展使得主要国家央行意识到唯有发行中央银行数字货币,才能从根本上有效维护法定货币地位。人民银行也于近年来开展了关于法定数字货币的研究,并披露了法定数字货币发行的特点和主要考虑。
(一)法定数字货币的主要特点
一是采取中心化管理模式下的双层运营体系。在这一模式下,人民银行先把法定数字货币兑换给商业银行或者是其他运营机构,再由运营机构兑换给公众。双层运营体系下,法定数字货币依然是中央银行负债,由中央银行信用担保,具有无限法偿性。另外,双层运营体系不会改变现行“中央银行→商业银行→社会”的货币投放体系,对商业银行存款竞争也有限。同时,坚持中心化管理模式,可以保证央行在数字货币发行过程中的中心地位,央行数字货币仍然是中央银行对社会公众的负债,这种债权债务关系并没有随着货币形态变化而改变。
表1 数字货币主要特性及其主要内容
二是基于账户松耦合的现钞(M0)替代。对比来看,现有的纸钞和硬币从使用上来看携带不便且容易匿名伪造,在监管上存在用于洗钱、恐怖融资等的风险。电子支付工具诸如银行卡和手机移动支付虽然具有一定的便利性,但依然未脱离现有银行账户体系,且存在第三方信息泄露风险。另外,移动支付在账户服务和通信网络覆盖不佳的地区难以使用,所以电子支付工具无法替代M0。而法定数字货币则颠覆了电子支付工具必须依赖账户体系的模式,采用账户松耦合(即脱离传统银行账户实现价值转移),使得法定数字货币可以与现钞一样线下交易。同时,法定数字货币保持了现钞的属性和主要特征,也满足了使用者在便携性和可控匿名性方面的需求,具有了替代现钞的功能属性。
三是可加载智能合约。孙国峰(2019)指出,数字货币能够为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及时提供大数据信息,能够帮助中央银行更准确、更灵活地运用政策工具。因此,对法定数字货币加载有利于货币职能的智能合约能够充分发挥数字货币的优势。同时,通过加载时间、信用等前置条件,也可以被应用于再贷款再贴现等货币政策工具操作以及反洗钱、反恐怖融资等多种场景中。
(二)法定数字货币对货币政策传导的可能影响
结合相关研究以及法定数字货币的特点,我们认为法定数字货币发行对现行货币政策框架的潜在影响有:
一是法定数字货币替代M0 将会间接影响M2。总体来看,法定数字货币对M0 的替代本质上是货币形式的转换,所以不会引发金融脱媒,也不会对现有的实体经济产生大的冲击。但是由于货币数字化后,与电子支付类似将使支付过程更加便捷。从居民使用偏好和效率的角度来看,根据现金优先(Cash in advance)理论,居民为满足日常交易将一定程度上增加对法定数字货币的持有需求,同时减少对储蓄存款的需求,进而影响存款创造。Davoodalhosseini(2018)指出,现金和数字货币共存的经济体将导致货币总量波动性加大,从而影响社会整体福利。
二是法定数字货币发行将影响利率传导。孙国峰(2019)指出,虽然法定数字货币与现钞相同,不计付利息。但是家庭部门对数字货币的需求,可能使商业银行个人部门活期存款面临替代压力。商业银行为保持流动性,将提高存款利率使得经济体达到一个新的均衡,也即数字货币对活期存款的替代终止,商业银行流动性创造稳定。存款利率的提高可能削弱中央银行在经济下行阶段降低利率稳定经济增长的政策目标。
三是法定数字货币加载智能或有助于解决当前货币政策传导面临的问题。姚前(2019)提出利用央行数字货币的智能合约功能,建立“前瞻条件触发”机制。在数字货币发行时,通过预先设定政策导向条件,来实现基础货币的精准投放、政策的实时传导、前瞻指引以及逆周期调控等结构性货币政策的目标,使得总量货币政策在实施的同时具有宏观信贷政策指引的作用,以寻求解决现代货币政策困境的可能性。
三、模型构建
结合前文整理的法定数字货币核心特征,在Barrdear 和Kumhof(2016)、姚前(2019)模型框架的基础上,构建包含家庭、企业、商业银行和中央银行四部门的新凯恩斯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模型。
模型的主要框架如下:家庭部门持有法定数字货币,为中间厂商提供劳动力并从中获取劳动报酬,为商业银行提供存款并获取存款利息。企业部门分为资本厂商、中间厂商和最终厂商。其中,中间厂商从家庭部门吸纳劳动力,并使用资本品生产中间品提供给最终厂商;最终厂商购买中间品并生产最终消费品出售给家庭部门;资本厂商从最终品生产商购得投资品,从中间厂商购得折余资本进行生产并返售给中间厂商。商业银行从家庭部门吸收储蓄,向中央银行申请再贷款、缴纳存款准备金,为中间厂商提供贷款。中央银行维持自身资产负债表平衡,并制定法定数字货币供给规则。
(一)家庭部门
由于法定数字货币不仅具有电子支付工具的优势,还能突破支付网络边界实现“双离线”交易,同时也具备物流现金“点对点”支付以及可控匿名性的特征。因此,尽管现阶段法定数字货币暂不支付利息,但法定数字货币低成本、高效率的支付结算会对传统货币存在支付替代效应(乔海曙等,2018)。这意味着家庭部门会在法定数字货币的便利性和银行存款收益之间进行权衡选择,本文引入以下等式来描述家庭部门的实际货币余额:
家庭部门的期望效用函数由消费需求ct、劳动供给ht和实际货币余额mt表示:
其中:0<βh<1 为家庭部门的折现因子,v 度量了消费惯性,φh、φM为劳动供给和实际货币余额弹性的倒数,χh、χM表示劳动和实际货币余额对家庭部门效用的边际贡献率。
(二)企业部门
1.最终厂商
本文将企业部门分为最终厂商、中间厂商、资本厂商。假设最终厂商处于完全竞争的市场。最终厂商以Pt(j) 的价格购买中间品Yt(j)并以此生产最终产品:
2.中间厂商
本文假定中间厂商的生产函数为Cobb-Douglas 函数形式:
其中:zt表示这类中间厂商拥有的技术水平,Kt表示资本投入,ht表示投入的劳动,Yt(j)表示生产的中间品,μK、μh分别表示资本品和劳动要素投入。中间厂商通过自有净资产nt和银行贷款lt来购买资本品,直接写成实际形式为:
假设每一期仅有 比例的资产净值会保留到下一期,则企业资产净值的演化路径为:
结合Calvo 定价规则,则价格水平的演变方式为:
通过对数线性化,可以得到中间品生产商部门的混合新凯恩斯菲利普斯曲线:
3.资本厂商
(三)商业银行
商业银行吸收家庭部门的存款dt以及向中央银行申请再贷款ft,并向中间厂商发放贷款lt以及存入中央银行作为存款准备金bt。因此,商业银行部门有如下等式:
同时,本文设定存款创造机制具有以下的二次管理成本函数形式:
(四)中央银行
根据前述模型设定,中央银行的负债包括发行的法定数字货币et以及商业银行的存款准备金bt,资产即为中央银行对商业银行的再贷款ft,则央行的资产负债表平衡等式为:
为解决传统的货币政策传导中存在的传导渠道不畅、预期管理不足、信贷投向不准以及传导时滞等问题,部分学者尝试性地提出法定数字货币发行探索设置前瞻条件触发机制。该机制是央行先向商业银行预发数字货币额度,但当期并未正式生效,后续央行会根据实体经济状况、货币市场状况、投向主体等方面的合意程度,考虑是否将相应额度置为有效。需要说明的是,尽管这一机制未明确会用于现阶段法定数字货币的发行上,但随着未来央行法定数字货币推广运用,该机制或为数字经济环境下货币政策带来新的政策工具。此外,鉴于现阶段法定数字货币不付息特征,本文假设央行遵循以下规则确定法定数字货币数量:
(五)市场出清
当模型达到均衡时,总产出等于总需求,市场出清条件为:
四、实证分析
(一)参数校准
本文模型的结构参数通过参考既有研究和实际数据校准。具体校准结果见表2 所示,以下对部分参数校准进行说明。
家庭部门的贴现因子βh是均衡无风险利率的倒数,根据中国人民银行公布的2009-2019年的一年期定期存款的年平均利率,参数β 取值0.9922;由于商业银行和企业相比家庭更愿意投资而非消费,两部门的贴现因子相比家庭会更低,参考Suh(2012),βb和βe分别取值0.9835 和0.9885 ;考虑到我国企业生产要素中资本投入较多,本文依据实际数据校准,将中间厂商生产函数中资本份额μK设定为0.45。劳动要素投入μh占比0.55;法定数字货币在实际货币占比自相关系数和技术冲击标准差,参考姚前(2019),分别取值0.8 和0.0006;存款管理成本参数和贷款管理成本参数参考Funke 和Paetz(2012)分别取值0.01%和0.0158%。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由于目前法定数字货币还未正式推出,且对法定数字货币条件触发机制的研究属于开创性尝试,对于法定数字货币数量规则中参数的取值暂无相关文献可供参考。鉴于本文的研究重点不在于法定数字货币发行规则的检验,本文参考吴吉林等(2015)对于数量型货币政策规则中的参数取值,设定法定数字货币数量规则平滑系数λe=0.9,法定数字货币数量规则对通胀的反应系数λπ=-1.2,法定数字货币数量规则对产出的反应系数λy=-0.7,并在后文脉冲响应分析中设定不同的参数取值考察其对条件触发机制效应的影响。
表2 模型参数校准结果
φm 实际货币弹性的倒数 2.5 λe 法定数字货币数量规则平滑系数 0.9存款管理成本参数 0.01% λπ法定数字货币数量规则对通胀的反应系数 -1.2贷款管理成本参数 0.0158% λy法定数字货币数量规则对产出的反应系数 -0.7未预期到政策冲击自相关系数 0.8 σγ 法定数字货币技术冲击标准差 0.0006
(二)模型适用性分析
1.关键变量模型均衡值和实际值的比较
表3 展示了关键变量模型稳态值与实际值的比较结果。可以发现,稳态时消费占产出的比重为71%,而2019 年最终消费支出对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的贡献率为57.8%,由于本文封闭模型中未考虑进出口因素,且引入了法定数字货币会对家庭部门的消费起到提升作用,因此,稳态时消费占产出的比重相对于实际值仍在合理范围内;稳态时投资占产出的比重为29%,2019 年资本形成总额对国内生产总值的贡献率为31.2%,两者基本吻合。
表3 关键变量模型均衡值和实际值的比较
2.主要经济变量同产出的二阶矩比较
表4 展示了模型主要经济变量同产出的二阶矩与实际值的比较结果。对比结果表明:消费、投资和资本的二阶矩均要大于产出的二阶矩,且模型模拟的投资、消费、资本二阶矩相对于产出的比率分别为2.227、1.737、1.318,与实际经济中的投资、消费和资本同产出的二阶矩比率较为接近。因此,从二阶矩的表现来看,模型能够较好拟合实际数据。
表4 主要经济变量同产出的二阶矩比较
(三)脉冲响应分析
1.法定数字货币技术冲击
图1 展示了1 单位正向法定货币技术冲击的脉冲响应结果。正向法定数字货币技术冲击使得法定数字货币数量在初期提高约0.006%,之后快速转为负值,中期看,经济中的法定数字货币数量将增加,如图1(e)所示。投资和产出在短期内有一个小幅下降,但中长期影响显著为正,其中,产出在第7 期达到正向最大值,较稳态值提升0.16%,如图1(b)、(c)所示,表明法定数字货币技术进步有利于长期经济增长。
图1 正向法定数字货币技术冲击脉冲结果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目前社会上存在法定数字货币会对商业银行存款产生挤出效应的担忧。从本文的脉冲结果看,在法定数字货币正向技术冲击下,银行存款初期确有一个明显的下降,降低幅度约为0.0016%,但随后在第3 期转为正值,并在中期一直保持为正,如图1(f)所示。这表明法定数字货币对商业银行存款的替代作用有限,且主要体现为短期冲击,中长期看不会造成银行大规模“存款搬家”情况的出现,总体而言对商业银行存款稳定性的冲击是可控的。此外,正向法定数字货币技术冲击虽然会在短期内造成存款利率提高约0.02%,但是中长期看,银行的存款利率会明显下降,商业银行负债端成本的降低会通过内部资金转移定价机制带动其贷款利率下行,如图1(g)、(h)所示。
2.前瞻条件触发机制的宏观经济效应
图2 展示了央行法定数字货币前瞻条件触发机制的脉冲响应分析结果。具体而言,本文考察央行在t 期增加1 单位预发法定数字货币额度,并分别宣布在t+1、t+2、t+3、t+4 期(本文1 期相当于实际经济中1 个季度)合意条件置效情况下的宏观经济波动。
图2 法定数字货币条件触发机制的脉冲结果
以前瞻2 期 (图中FW-2)的情况为例,法定数字货币条件触发机制的传导机制可以解释为:t 期央行宣布增加1 单位预发法定数字货币额度,各经济主体在意识到未来法定数字货币的发行量会增加后,通胀预期上升,一方面,家庭会选择增加当期储蓄,从而增加银行的存款量,存款利率和贷款利率随之降低,如图2(f)、(g)、(h);另一方面,实际货币余额的提高会使得家庭效用提升,并选择进行更多的消费,企业当期投资也会随着通胀预期的上升和银行贷款利率的降低而进一步提升,如图2(c)、(d),进而提高产出和通胀,如图2(a)、(b)。随着产出和通胀对其稳态值形成正向偏离,根据法定数字货币数量规则,由于法定数字货币的发行数量会依据通胀缺口和产出缺口“逆风而动”,因此法定数字货币发行数量随之减少,当t+2 期央行将t 期预发的法定数字货币额度置为有效后,已预期的冲击会带动法定数字货币发行数量增加,进一步对经济产生刺激作用,如图2(e)。
图2 显示,投资、消费、通胀、产出和法定数字货币数量在初期的响应程度与法定数字货币预发和置效之间的间隔显著相关,且随着间隔时间的增加,上述五个经济变量达到最大响应的时间越晚,最大响应的幅度越大。另一方面,银行存款、存款利率和贷款利率在初期的响应程度在四种间隔情况下无显著差异。这可能是由于现阶段法定数字货币暂不付息,因此该机制的效果主要通过预期渠道和信贷渠道(而非利率渠道)对实体经济产生影响。
3.价格粘性和法定数字货币规则反应系数对前瞻条件触发机制效果的影响
在影响前瞻性指引效果的因素中,价格粘性和政策规则中的反应系数这两个因素的影响较为显著(Del Negro 等,2012;McKay 等,2016;耿亚莹等,2019)。由于法定数字货币条件触发机制的效果与前瞻性指引类似,因此本文通过调整模型中价格粘性系数、法定数字货币数量规则对通胀以及产出的反应系数设定,以考察上述两个因素对法定数字货币条件触发机制效果的影响,相关参数设定见表5。
图3 展示了四种参数组合下,央行前瞻2 期(t 期预发额度,t+2 期置效)增加1 单位预发法定数字货币额度的脉冲响应分析结果。比较参数组合1 和2 可知,价格粘性越低时,法定数字货币前瞻条件触发机制的效果越弱。这是因为,更小的价格粘性系数意味着更多的企业会根据上升的通胀预期进行价格调整,短期内通胀上升幅度较参数组合1 有所增加,如图3(a)所示。而根据法定数字货币数量规则,面对扩大的正向通胀缺口,参数组合2 中的法定数字货币数量在初期会有一个更大程度的降幅,如图3(e)所示,反映在现实中,即央行会减少法定数字货币数量以抑制经济过热。可以看到,参数组合2 中的产出、投资和消费的波动程度显著低于参数组合1,如图3(b)、(c)、(d)。
表5 价格粘性和法定数字货币数量规则反应系数设定
图3 价格粘性和法定数字货币数量规则反应系数对前瞻条件触发机制效果的影响
比较参数组合1 和3 可知,法定数字货币的数量规则对于通胀和产出的反应程度越温和,则前瞻条件触发机制的效果越强。t 期一单位预发法定数字货币额度的正向冲击造成产出和通胀的上升,由于在参数组合3 中,法定数字货币数量的通胀和产出反应系数(绝对值)更小,法定数字货币数量针对扩大的正向产出缺口和通胀缺口的调整会更加温和,如图3(e)所示,对于经济过热的抑制效果较弱,可以看到参数组合3 中的通胀会持续高于参数组合1,如图3(a)所示,进而导致参数组合3 中产出、消费和投资的波动程度会显著高于参数组合1。
五、结论及政策建议
本文结合央行法定数字货币公开信息、专家公开演讲和相关论文,构建包含法定数字货币核心特征的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模型,同时创新性地提出法定数字货币数量规则,并在其中引入前瞻条件触发机制,运用脉冲响应分析方法,深入研究了法定数字货币及其前瞻条件触发机制对货币政策传导的影响。研究结果发现:第一,正向法定数字货币技术冲击有利于长期经济增长,对商业银行存款的替代作用主要体现为短期冲击,中长期不会造成银行大规模“存款搬家”,对商业银行存款稳定性的冲击是可控的。第二,法定数字货币的前瞻条件触发机制能够通过预期渠道和信贷渠道对产出、投资、消费等宏观经济变量产生前瞻性影响。央行增加预发法定数字货币额度会提高通胀预期,从而引导家庭和企业相应增加当期的消费、储蓄和投资,进而使得经济能够在法定数字货币置效前做出反应。但该机制对银行存款、存款利率和贷款利率等变量的影响不显著。第三,价格粘性、法定数字货币数量对通胀及产出的反应程度等因素会影响法定数字货币前瞻条件触发机制的效果。其中,价格粘性与前瞻条件触发机制效果正相关,价格粘性越弱,经济主体价格调整越灵活,前瞻条件触发机制效果越明显;法定数字货币数量对通胀及产出的反应程度与前瞻条件触发机制效果负相关,法定数字货币对通胀缺口和产出缺口变动的反应越温和,前瞻条件触发机制效果越明显。
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一是做好法定数字货币的宣传推广工作。央行应会同政府部门、商业银行成立法定数字货币宣传小组,通过多层次、多维度、多渠道以及公众喜闻乐见的宣传形式,普及法定数字货币的使用规则和风险防范措施,重点凸显法定数字货币的支付便利性和技术优势,不断扩大宣传工作影响的“广度”和“深度”。同时,针对公众在使用法定数字货币过程中提出的共性问题及诉求,央行应指导商业银行在日常业务开展中及时整理汇总,形成问题清单,并推动各方共同解决。二是适当拓展法定数字货币的定位。建议加强相关研究和测试,在权衡风险和收益的前提下,分析适当拓展法定数字定位(不仅限于M0 替代)的可行性和合理性,进一步丰富央行货币政策工具箱。同时,持续加强对法定数字货币供需状况、交易数量、信贷投向等方面的实时监控和深度分析,跟踪评估法定数字货币对货币乘数、货币政策传导、金融系统稳定性等方面的长期影响及动态风险,不断提升法定数字货币的智能管理水平。三是完善法定数字货币前瞻条件触发机制设计,推进法定数字货币前瞻条件触发机制的小规模试点。前瞻性指引的实施通常基于传统货币政策空间有限的前提下,尽管目前我国正常的货币政策空间相对充裕,但随着全球主要经济体均步入低利率环境,中国央行应重视探索和完善法定数字货币前瞻条件触发机制,充分做好前瞻条件触发机制的顶层设计,并在监管沙盒中推进法定数字货币前瞻条件触发机制小规模试点,建立容错机制,在坚决守住金融风险底线的同时,积极利用法定数字货币的技术优势破除传统货币政策操作当下性、传导末梢不畅、信贷投向不准等梗阻点,进一步疏通常态化疫情防控背景下的货币政策传导机制,提升政策工具直达实体经济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