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条鱼
2021-05-12
在我看来,他是一条鱼。
因为有人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他也是这样。不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七秒之后他肯定忘了。
校足球联赛的时候,我们班只获得了第三名,所有人都怪他,怪他为什么没有把门守住。
“只要输了就怪守门员,那以后谁还愿意守门啊?”语文老师解围道。
后来,当我再次跟他提起这件事时,他却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他的记忆力好像真的不太好,但有时又不像是个健忘的人,别人对他的好,他会一直记得。
有一次,我送了他一支水性笔,白色的,上面画着一只身披银甲的雄鹰。他接过那支笔的时候,高兴得似乎快要疯了,甚至还向语文老师炫耀:“看郑子亮送我的笔!”
语文老师端庄又温柔地笑着说:“那你还不快说谢谢。”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朝我喊道:“谢谢郑子亮!”
过了很久,我已快记不清这件事了,一次写作业时,他突然举起了手中的笔,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看,你送我的笔。”
笔用了很久,已不如曾经那么洁白,但笔身上那只雄鹰越发耀眼。
我凝望着这支笔和握笔的少年,不怎么明亮的灯光下,少年一身稚气。
他的坐姿总是不端正,老师便让我坐在他后面,并给了我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当他的背没有挺直的时候,用笔使劲戳一下他的背。
课间,我经常和他在他的图画本上画着被他命名为“愤怒的小鸟之世界大战”的小游戏,可是在游戏中他永远是“打不死”的,这下我总算有机会报复这臭小子了。
英语课上,他一边弓着腰,一边抖着腿,属于严重“违纪行为”。于是我一只手竖起笔,一只手捂住嘴,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当笔帽和他的背接触的一瞬间,他凄厉地叫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往后一顶,把我撞出了好远。
经过一段时间的“点穴”,我成了班里著名的“点穴大师”。我知道了戳肉是“疼”,戳肩胛骨是“很疼”,戳脊梁骨是“特别疼”。但他也算是“驼背派”的“顶级宗师”,每戳一次他的背,我都会被他自创的“龟派气波功”震飞。
他的作文总是写得稀奇古怪。
那次英语演讲大赛,班里原本有十多人报名,但最后参加比赛的只有我俩。我的运气总是那么差,一抽签就是第6号,他的出场次序在我后面。
我在台上老练地演讲着那个老套的话题:My School(我的学校)。两分半的演讲过后,评委给出了98分,还不住地赞许道:“郑子亮,我真的看到了你的勤奋……”
我到台下找了个空位,将演讲稿揉成一团放在口袋里,等着他上场。
他佝偻着腰走到台上,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然后把背挺得笔直。
“我演讲的主题是——嗯——”他站在台上抬起头思索道,“My Friend(我的朋友)!”
我突然眼前一亮。
他偷瞟了我一眼,一边演讲一边不住地傻笑。
“我有一个朋友,他叫郑子亮。他是一个12岁的男生,又矮又胖又蠢……”
这样一场“丑化”我的演讲,评委竟然给了他91分!
不过,他的作文有时也很煽情。
一次写父母的爱时,他写他爸给他送饭,这一场景特别暖心,结尾的“快吃吧,快吃”看哭了班里所有人。
他吃饭的习惯也挺奇怪。
有一次晚上,我们相约放学后一起去上补习班,时间很紧,我们便打算去小区旁的那家饭店吃晚饭。
刚从学校出来,他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块红枣蛋糕,像珍珠玛瑙一般捧在手中,对我说:“我们现在就有吃的!”说完,他将蛋糕掰成两块,然后不假思索地把大的那块递给了我。
到了饭店,我们草草地点了两份菜,一份是炒粉,一份是干锅莴苣。菜量很少,两个人吃明显不够。他端起放在菜碗旁的一碗米汤,慢慢倒入半碗米饭中,一声不响地埋头吃了起来。我赶紧止住他:“你干什么呢?这样能吃吗?”
“当然能,我经常这样吃,味道很好,而且吃起来很快!”
他说完,愣愣地看了我一秒,然后有点心虚地低下头,继续扒碗里的东西。
毕业那天恰巧下着大雨。我说想要我和他五年级球赛时的照片,他拿了一个精美的相框,把照片装在里面,送给了我。那张照片一直摆在我家书柜最显眼的位置上。
他也向我要了一个自由女神像的模型,可惜我没有买到,于是买了一个里面带着埃菲尔铁塔的水晶球给他。
后来,他决定到武汉上中学。
七月下旬,在他走之前,我们见了一面。我们还是在小区里的秋千上玩了一会儿,然后出去看电影。影片结束,当他在楼下向我挥手告别时,晚风中的少年稚气依旧。
第二年二月,我们又见了一面。那张小白脸仍是那样白皙,声音也依旧那么稚声稚气,只是变得沉默了许多。
我说:“我们去玩那个巨型滑梯吧!”
他望了我一眼,低头道:“都是初中生了,还玩什么滑梯。”
新春的暖阳悬在空中,树上冰雪消融,眼前的少年稚气渐褪。
是啊,我们都长大了啊。
那次我们一起去看了《神秘巨星》,影片末尾,看到女主从领奖台上跑下来和母亲拥抱的时候,我们竟不约而同地哭了。这一刻,时光像是在倒流。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那个将红枣蛋糕塞给我的少年,那个在晚风中向我依依挥别的少年,那个教会我坚强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