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的自信

罗可祎

我的奶奶是一个非常有自信的女人，在她那个时代有自信的女人非常少。

她的自信不是来源于她的家庭，而是来自一种被迫。我小时候听过一句话，是用我们这里的方言讲的，大致意思就是在一个多子女的家庭里老二是最不受宠爱的。她不像老大，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会备受重视;不像老小，是最小的孩子会备受珍视。更何况我的奶奶是在五个女儿中间排行老二，在我从小的记忆里，奶奶从来没有像一个妹妹一样，即使在她的母亲和姐姐面前。

奶奶在五岁的时候被送到爷爷家里做一个“童养媳”，我想那个时候她是不需要自信的，或者说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自信，自己的姐姐可以去上学，而自己却要每天陪着一个因病而变得愚钝的男孩，确实，我的爷爷是愚钝的，即使他是我的爷爷我也必须承认。

解放后奶奶的父亲因为爷爷一家曾经有恩于自己，所以他没有带走自己的女儿，可能他早已把女儿看作了一件商品，他留下自己第二个女儿，用父权让她放弃了自己选择的权利。

奶奶与爷爷在一间小小的茅草房里生活，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奶奶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可能已经没有一个可以帮助她的人了，除了她自己。她渐渐地发现所有男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她也可以做到，一直到现在我奶奶还会骄傲地告诉我，她年轻的时候可以挣到和男人一样的工分，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壮劳力。

她怀孕了，在先后生下我的姑姑和父亲之后，她开始与爷爷分床而眠，她不再希望她的世界里再有老二了，她只要老大和老小。

我的奶奶是一個很有天赋的人，她只是在小时候听过几次越剧就学会了，所以她开始跟着戏班子去挣钱，不管是老生还是花旦，她都可以游刃有余地掌握，后来由于一些时代的瑕疵，她重新回来干农活。不过她无所谓，她已经可以做成任何一件事了，她可以保护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她可以供自己的女儿和儿子上学，她可以一天一天地看着他们长大。她会在教师歧视伤害自己孩子的时候站出来指责，她会在孩子查出恶病的时候独自带着孩子去往大城市求医，我的奶奶有完全的自信可以做好每一件事。

在姑姑和父亲逐渐长大之后，我的奶奶被迫产生的自信被她未成熟的儿女误认成了尖锐。在幼年时期她无法依靠自己的双亲，在青春时期她不能依靠自己的丈夫，步入中年她不屑于依靠自己的儿女。她早就被迫习惯了依靠自己，不向任何人低头。但是她还是会害怕，害怕自己儿女会经历她的经历，她是对自己的人格自信，而不是对自己的经历自信。她可以接受自己婚姻的失败，但是她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儿女婚姻的失败。

我的奶奶没有办法对自己的女儿强硬，她的女儿拥有和她一样的品质，坚韧，勇敢，倔强。但是她的女儿有一点不同就是拥有一个完全的女性作为自己的母亲。

进入老年的她依旧是一个自信的女人，她有了自己的孙辈，重孙辈。她会对她的孙女和外孙女讲：“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没有我不会做的事，这个世界上男人同女人是一色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