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芦苇青青菜花黄》的杂技报告剧艺术
2021-05-10北京杂技家协会
文︱(北京杂技家协会)
图︱本刊提供
整体上看,近10年来,杂技剧的创新能力主要体现在题材的开拓上。《渡江侦察记》《战上海》等一批杂技剧使“杂技技巧表现革命历史题材”这种新的舞台美学范式逐渐走向成熟,为杂技舞台带来了全新的面貌。尤其是《战上海》,令难以推动戏剧矛盾的杂技艺术呈现“真实”的戏剧语言,无论从剧情本身发展还是剧情所要表达的精神而言,抛弃了杂技在戏剧表演中讲故事的“假”和“装”,完美继承和诠释了中国当代戏剧艺术的现实主义传统,巧妙精明而又感人至深。
近期,江苏省杂技团创作的《芦苇青青菜花黄》是一部表现革命历史题材——“华中鲁艺”的杂技报告剧。该题材的选择与它的地域文化渊源密切相关,带来的是现实主义杂技剧一种迥然不同的表达样式。
1941年皖南事变后,新四军在江苏盐城重建军部,为加强抗战文艺宣传,培养和建立抗日文艺队伍,根据党中央的指示,刘少奇、陈毅在盐城创建了鲁迅艺术学院,简称“华中鲁艺”。短时间内,华中鲁艺成为苏北乃至华中地区一面耀眼的抗日文化旗帜。上海等全国多地的爱国青年纷纷奔赴盐城,走上革命道路,开启了他们在华中鲁艺的学习生涯。正当他们投身如火如荼的革命事业时,日伪扫荡开始,华中鲁艺的师生们带领群众与日伪军英勇作战,伤亡惨重,在战略转移过程中,一批华中鲁艺师生不幸牺牲。不可否认,与同为革命题材的《战上海》《渡江侦察记》相比,《芦苇青青菜花黄》的创作更有难度。因为前者不仅在中国革命史中赫赫有名,且同题材的文学和影视作品流传甚广,观众对故事情节早已了然于胸;而后者题材既不为人熟知,又没有优秀文学、影视作品做基础,怎样才能保证在展示高超杂技技巧的同时,体现深厚的革命历史与文化底蕴所带来的艺术雅趣?
《芦苇青青菜花黄》全剧分为五部分:序:我纪念的日子——鲁艺建校;第一幕:我怀念的日子——百炼成钢;第二幕:我难忘的日子——军民鱼水;第三幕:我刻骨铭心的日子——抗敌转移;第四幕:尾声:使我铭记于心的——不忘初心。就结构而言,该剧的故事工整严谨,起承转合均已俱备,但它有意识地不把杂技技巧融于剧情和人物中,而是选择在舞台处理上独辟蹊径,采用“报告剧”的形式。
《芦苇青青菜花黄》之所以被冠以“报告剧”,有两层含义:一是强调真实性,华中鲁艺所经历的浴血奋战是历史的真实事件。该剧纪实风格强烈,突出主题,内涵深远,具有鲜明的新闻性、强烈的文学性、深刻的政论性。二是它创造性地设置了“在场”的“讲述人”,以“口述报告”形式来重构真实的历史。“报告者”是一位祖祖辈辈生活在运河船上的船工大爷,他为观众声情并茂地讲述发生在“华中鲁艺”的那段波澜壮阔、可歌可泣的革命历史。船工大爷的活动空间被设置在舞台的最前侧,作为推动故事发展的叙事者和表演者,他的“言说”直接铺陈了全部剧情和结构。但是,所有讲述并非一气呵成,每部分开启,他从船里出来,进行高度凝炼又充满情感张力的讲述;讲述结束,他又回到船里,默默等待下一次讲述。船工大爷的台词,加上舞台后方大屏幕上的文字,相互配合,共同阐释了故事的来龙去脉。情节交待完毕,船工大爷身后的主舞台上,演员开始展示杂技技巧,完成对故事情境化写意的补充。大爷的讲述采用一种后叙事的方式,追忆已经发生的事,而杂技表演是用肢体语言再现事件当时的现场。追忆与现场,船工和由杂技演员扮演的鲁艺师生,共同营造了两个相互关联又完全不同的时空。这种方式使杂技艺术在舞台表现上扬长避短,不再负担叙事功能,更不用去塑造剧中人的复杂境遇状况。
如在第一幕中,舞台上身着军装与便装、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鲁艺学生们,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简单的舞蹈动作营造出积极向上、轻松愉悦的生活化氛围。舞台前方右侧矗立着一个飘着红旗的旗杆,左侧是一口农村常见的水井。五个杂技技巧在同一时空中快速切换而上:“花式杆技”在旗杆上表演,“高椅”在水井正上方,“多人球技”则在舞台前侧的正中间,然后是以树为幡的“舞中幡”,以及“男子杆技对手”。这五个杂技技巧与剧情关系千丝万缕:旗杆下、水井边、小树旁都是鲁艺师生可能的日常活动场所,不用任何剪切,也没有任何特技,用浪漫主义手法展示鲁艺师生们的一种积极向上、乐观从容而又坚韧不拔的精神状态,成为一种独特的舞台隐喻。但是,杂技技巧提供的只是一种可能性,而非必然性,或者说,杂技本体更关注的是精神的契合,而非形式的契合,从而给观众带来一种超现实感,更像是戏曲中的“假定性”与“有机造型术”。尤其是水井上高高撂起的椅子和在椅子上表演倒立技巧的演员,具有浓浓的风格化,展现了杂技艺术所能释放出的神奇,技巧展示与观众欣赏似乎建立起了更为亲和的关系。
在第二幕中,杂技“草帽”是最具乡土生活气息的节目,它用现实主义方法表现军民鱼水情的场景,在近七分钟的表演中,“集体草帽”的翻腾、接抛等杂技技巧尽可能多地变化,显然摆脱了现实叙事需要。这段“草帽”单独表演则是一个完整而独立的杂技节目。技巧没有向剧情妥协,而是刻意使技巧并行于剧情之外,留下明显的杂技痕迹,这样做其实没有完全把剧情打碎,而是让剧情更加走向精神向度并重新拆解拼装起来。这是导演的有意为之,其目的是让观众更加关注杂技,欣赏艺术本身的魅力,并非常清楚地构造起舞台上杂技演员与鲁艺师生的关系。
在第三幕中,鲁艺9位女学生因中弹投入河中,9人绸吊同时呈现于舞台,用最具视觉冲击力的肢体语言,述说革命者的视死如归、舍身殉国以及英雄们的崇高和伟大。也许,这个场景没有达到令人满意的“真实”,但是它带给观众强烈震撼的情感体验是任何“真实”情节难以企及的。
杂技报告剧《芦苇青青菜花黄》中运用了球技、舞中幡、空竹、高车、绳技、地圈、滚环、晃梯、抖杠等十余个杂技技巧,每个技巧少有单人表演,几乎都是几个技巧同时呈现,铺满舞台,场面壮观,令人目不暇接。如“纤盘蹬鼓”等是当下杂技舞台上较为少见的技巧。如此多的杂技本体技巧在一部革命题材杂技剧中密集出现,是非常考验编导对杂技剧整体把控水平的。正如该剧总导演何晓彬说:“我们尝试将杂技本体融入到当今表演艺术载体中,创造出新的杂技语汇,杂技不再是一味炫技,改变观众对传统杂技的固有印象,努力追求技艺文化向内容文化的转变,用传统杂技技巧与红色革命题材嫁接,融合贯通,创造出雅俗共赏、引人入胜的一种新的杂技舞台表演样式。”
在笔者看来,杂技报告剧《芦苇青青菜花黄》对杂技剧创作最大的贡献在于:虽然采用了杂技剧的形式,但它的总体框架已经脱离了杂技剧概念,大胆地将传统的杂技形式,几乎不加修饰地与现代剧拉到了一个舞台上,既开掘了传统的现代潜力,又丰富了杂技剧的表现样式,以后现代主义的杂技实验性为当下中国杂技剧艺术注入了新的观念和形式。
也许有人会说,杂技剧的发展时间也不短了,从2004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杂技剧广州军区战士杂技团推出的《天鹅湖》至今已有近20年了;如果从1994年成都军区战旗杂技团推出的大型民族风情杂技晚会《金色西南风》算起,已将近30年了。但是,相比已经发展了100多年的中国话剧,杂技剧还是那么年轻,还处于不断地实验探索之中,还有多种发展的可能性。而《芦苇青青菜花黄》未尝不是一种可能,让观众看到除《战上海》《渡江侦察记》外,革命历史题材的杂技剧创作还有其他的言说方式。如果我们以这个视角去看杂技剧创作,无论是表现地域文化的“虚构”杂技剧,还是以史为基础的“非虚构”杂技剧,都有多元化的实践探索。在新兴的杂技剧舞台上,用什么样的方式展现杂技技巧和完成叙事过程,怎样统一内容与形式,从而带给观众愉悦的观赏体验?对于杂技剧导演和演员来说,无疑都是应该深入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