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边疆教育的早期近代化转型
2021-05-10凌兴珍
[摘要]随着列强侵略中国边疆领土和谋取中国边疆教育权危机加重,中国边疆传统教育落后与以教育统合国民的民族国家建设需求矛盾日渐突出,晚清朝野士绅发出了“蒙藏回教育,急宜筹备”的疾呼,提出了“兴学为办理边务第一要务”和以“同化主义”为“蒙藏回行政方针”、以“语文统一”为“蒙藏回教育行政方针”的主张,并从边地兴学与内地兴学主旨差异角度探索了蒙藏回教育发展的路径、次第与方法,为以蒙藏回为主的边疆教育由传统寺院经堂教育向以汉语文和科技知识为主的早期近代学堂教育转型提供了思想资源和决策基础。晚清以蒙藏回为主的边疆早期近代化学堂教育起步,既得益于学部与理藩部的重视和统筹推进,更得到边地督抚大臣的高度关注与强力推动,中央和地方之间还形成了一定程度的互动与合作共同推动边地学务发展的格局,旨在达成合满汉蒙回藏苗夷为一体、以汉语文和汉文明沟通融合蒙藏回诸民族言文思想的民族国家建设目标。这一转型起步,尽管在各边地的进展与成效并非整齐划一,但却具有特殊的时代价值、实践意义和思想启迪。
[关键词]边疆教育;早期近代化转型;蒙藏回教育;汉语文教育
中图分类号:C952 D7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9391(2021)08-0062-17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国民政府时期边疆教育委员会研究(1939-1946)”(19BMZ0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凌兴珍,四川师范大学文科学报编审、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近代史、民族史。四川 成都 610066
自清政府建立后,在蒙藏回地區实行了与汉族地区“分而治之”的统治政策,加上蒙藏回与中原汉族间的言语区隔,在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诏令各省改书院、兴学堂之前,早期近代化的新式学堂教育或汉语文(官话)教育在蒙藏回地区几乎处于空白状态,蒙藏回地区民众能够接受的主要是传统的寺院经堂教育,只有极少数王公贵族才能接受传统的世俗学校教育。然而,在光绪年间,伴随新疆和奉、吉、黑、热、察、绥、康等特别行政区省县制建设进程的推进,蒙藏回地区的地方督抚大臣在地方行政治理过程中逐渐意识到以汉语文(官话)和近代科技知识教育为主的早期近代化学堂教育在地方治理建设、官民沟通交流以及民族融合发展中的极端重要意义,因而开始倡导在蒙藏回地方兴办新式学堂、教授汉语文及近代科技知识;在光绪二十七年诏令各省改书院、兴学堂之后的十年间,尤其是光绪三十一年(1905)学部成立后的五年间,蒙藏回地区的早期近代化新式学堂教育或汉语文(官话)教育更得到了地方官府的有力推动与学部、理藩部的统筹规划和指导,并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一直关注西北边疆问题的徐敬熙,更于宣统二年(1910)十一月发出了“蒙藏回教育,急宜筹备”的疾呼,并对晚清“内属蒙旗同化者多,外属蒙旗以迄藏回亦有由驻防大臣设立初级师范学堂及两等小学堂,国语讲习所亦复不少,皆以国语国文教授”[1]13[2]的兴学进展加以揭示。
关于晚清边疆教育的早期近代化转型问题,学界多从区域史、区域教育史或民族教育史角度切入,并主要聚焦于清末新政时期的川边康区、内蒙古东部蒙旗、青海等地区近代化学堂教育的兴起,尤其对赵尔丰川边康区兴学的探讨尤多①。目前仅有张建中从全国角度对晚清民初边疆教育早期近代化的背景、表现、存在的问题及形成原因进行过分析讨论,认为光绪二十七年(1901)至1928年间的清末民初时期是中国边疆教育从传统寺庙经堂教育向早期近代化学校教育转型的起步阶段[3]10-27。另有关晓红从中央教育行政管理机构学部角度对边疆民族教育的管理作过概述,认为重视边疆与少数民族地区的学务,并不拘成例地予以灵活变通甚至特殊照顾以及师资保障等鼓励与扶持政策,是晚清学部统筹推进边疆和全国学务的重要方面[4]351-353。因视角的原因,张建中、关晓红对晚清以蒙藏回为主的边疆教育早期近代化转型的研究和揭示仍显概略、笼统,对其起步背景、发展动因、发展概况及其成效等重要问题仍着墨不多。鉴此,笔者拟利用所见晚清报刊、督抚奏稿等所载的时人言论和官方调查报告,从朝野士绅认知和各方互动角度对晚清蒙藏回早期近代化教育转型起步的动因、进展及成效作一概论。
一、时代背景与思想基础:“蒙藏回教育,急宜筹备”之缘起
据笔者考察,大致说来,在清代中后期,伴随列强侵略中国边疆领土危机的加重和谋取中国边疆教育权活动的加剧,中国边疆传统教育的落后与以教育统合国民的民族国家建设的需求矛盾日益尖锐,倡议“蒙藏回教育,急宜筹备”的呼声日渐增高,这就是以蒙藏回为主的边疆教育早期近代化转型出现的时代背景与现实基础。
众所周知,清王朝是以东北的满族及通古斯系诸民族为主干,通过联合东北部的蒙古族及蒙古系诸民族入主中原而建立的包含满、蒙、汉、藏、回、苗、夷等族群在内的统一多民族王朝国家。为了实现以满族为主、满蒙联合统治的长治久安,清王朝对内实行了八旗绿营驻防的将军提督制与行省督抚制、少数民族区域宗教领袖与盟旗王公、土司土目相结合的地方行政治理制度以及汉族与满蒙回藏等族群相隔离的文教隔离制度。清王朝大约自乾隆五至六年(1740、1741)间开始对奉天盛京地区(所谓柳条边墙隔离制度)、乾隆十三年(1748)开始对蒙古地区、乾隆二十年(1755)开始对新疆地区实行了地域与文化封禁政策,不仅禁止汉族和汉语文进入满皇族、蒙古族所在的满蒙地区和新疆回部地区,而且禁止东北的满族及通古斯系诸族群、蒙古族及蒙古系诸族群、新疆缠回等族群学习汉语文、和汉人通婚,而代之以“国语(满语)骑射”或“蒙语骑射”②,以造成“自中国东北、蒙古、至新疆(乃至于西藏)联成一道坚强的防线,其对外巩固了国防,对内则包围了汉族的形势”[5]1,314。直到光绪后半期,新疆和奉、吉、黑、热、察、绥、康等特别行政区省县制建设的推进,这一封禁政策才逐渐改革直至废止。清代前中期对蒙藏回地区实施的隔离政策,其最大不良影响就是导致了汉族及汉文明不能进入蒙藏回苗等族群地区并与之形成交流融合的局面,致使自19世纪60年代开始在中国东部沿海沿江一带出现的传统教育向早期近代化学堂教育发展转型在1901年之前的蒙藏回地区却未能出现。
在1901年以前,在广阔的蒙藏回地区,其教育尚处于因循、迟滞的前近代状态,绝大多数蒙藏回民众接受的依然是藏传佛教或伊斯兰教寺院经堂教育,只有极少数王公贵族子弟才能接受以“圣谕广训”为主的传统世俗教育。进一步言,“以蒙藏人之教育论,前清亦尝筹及矣”[6]11,比如清初在京师设置国子监、八旗官学、算学馆等教育机构,招收八旗子弟入学;乾隆年间又“设咸安宫蒙古学、唐古忒学、托忒学等三学,直隶于理藩部,尚书侍郎未尝不郑重其事”[6]12。为治理地方和拓殖边地,康雍乾时期亦曾议准在蒙藏回地区的驻边将领、都统、大臣和总管府等边地大臣设立地方官学、义塾,以教授蒙藏回子弟,如康熙三十四年(1695)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等人奏请在“墨尔根地方两翼,应各立学,设教官一员。新满洲诸佐领下,每岁各选幼童一名,教习书艺”,获礼部议准[7]卷一六六,806;康熙三十四年至光绪二十四年(1898),在土默特、绥远、归绥、热河、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喀尔喀四部、土谢图汗、库伦等地亦曾陆续创办了蒙古官学、义学或官话学塾,但总体而言,各边区不但“兴办学校者,寥寥无几”③[6]11,而且供给边生学习的汉语文书籍十分有限,如“蒙人学习汉文,向有禁例。故各蒙旗书籍,除梵经外,若汉文本之译成蒙文者,仅有《圣谕广训》《三字经》两书”[8]97,由此造成受过传统世俗教育的蒙藏回青年不仅数量少,而且学业“程度太低,科学全未肄习”[6]12。
由于汉文化和汉文明难以进入蒙藏回地区,中原汉族与蒙藏回等民族的交流交融受到不良影响,蒙藏回社会进化无由乃至倒退,影响到蒙藏回的发展稳定与清王朝的边防安全。据文献记载,在西藏,晚清最后一位驻藏大臣联豫考察得知“藏番子弟,间亦有聪颖者,惟因宗教语言,自为风气,数百年来,胶守旧习,无由进化。即汉人子弟之长育于藏中者,亦俱日久相沿,几与番等”,发出了“奚足以立政,奚足以进化,又奚足以保种而保教。无怪乎强邻觊觎,外侮迭乘……几乎不可收拾也”的慨叹[9]103,198;在川边康巴藏区,赵尔丰指出,“炉境以西……所难行者,文字不知,语言未习,假通人以治事,舌人有时而穷。徙贫民以实边,主客猝难相洽”[10]97;在川甘青康交界的安多藏区,即便到全面抗战爆发后,据李安宅考察,藏族普通民众“恒以学喇嘛为荣”,喇嘛寺院成为当地的主要教育机构和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知识和学者都集中在寺院里”,“一般群众没有受教育的机会”,整个社会“被巫术所淹没。”[11]10-15[12]211在新疆特别是缠回地区,除禁止移驻伊犁的满蒙八旗官兵、汉眷兵及种地商民学习汉文外,还禁止汉回通婚[5]299-303,以致崇信伊斯兰教的当地回族民众多把礼拜寺作为教学场所,亦称经堂(金文)学校,主要以伊斯兰教典籍为教学内容,开设认主学、教法学、圣训学、哲学、波斯文法、波斯文字、《古兰经》及经注学等课程[13]140-143,由此造成“中原汉文化难于浸润新疆地区(特别是回疆),使它仍多停留于伊斯兰文化圈,特别是新疆人的中国人意识上,虽经满清二百余年的治理,仍少增长”[5]312。在整个满洲及内外蒙古地区,据学者统计,在1902年以前,仅有约20所前近代的官立八旗学堂、约100所前近代的王府立学堂以及呈点状分布的若干喇嘛教学塾[14]78,这些官立和王府立学校大多以满蒙八旗及王公贵族子弟为教学对象,仅仅教授满语(或蒙古语)与弓马技艺,学习和掌握满语、蒙古语比较普遍并成为其晋职的关键考核指标[15]114-115;而在藏传佛教盛行的盟旗,寺院教育则很普遍,各地比较大的寺院皆是内外蒙古地区宗教文化教育的中心,其设立的喇嘛教学塾和经院“学部”,或教授浅显易懂的佛教经文,或学习高深的《五论》和时轮、医学、密宗知识,而喇嘛僧中的绝大部分也因记诵藏文经典而精通或比较精通藏语藏文,对蒙古语文或汉语文则极少精通或全然不通,连晚清政府都无法对其实施国民统合政策。
对于蒙藏回地区,如同内地沿海沿江地区一样,自19世纪80年代至20世纪初叶,东西方列强加快了势力范围争夺和瓜分豆剖的步伐,奉吉黑、内外蒙古、新疆、西藏、云南、广西等陆路边疆地区逐渐沦为日、俄、英、法等国势力竞逐之地,出现了日俄瓜分东北满洲蒙古、英俄竞逐新疆西藏、英法争夺云南广西等情况,清政府面临着空前的、全境性的陆疆领土主权与安全危机。不仅如此,对于蒙藏回这一大片汉语文(官话)教育乃至近代化新式学堂教育的处女地,日、俄、英、法等东西方列强试图通过创办早期近代化新式学堂、输入西洋文化,以遂其“文明开化”或者“教化”“同化”弱小国家的帝国殖民主义政治图谋④。在清末十年,除了外国在华传教士在中国内地沿海沿江省份创办西式教堂、医院和学校等机构外,东西方列强还在中国蒙、藏、回、满洲及西南夷地区创办了教堂、医院和学校,发行蒙文及英俄日德文书籍,亟欲争夺中国蒙藏回地区的文化教育权。据内阁中书章启槐、蒙古喀喇沁郡王贡桑诺尔布以及前署黑龙江巡抚程德全奏报,庚子事变之后,俄国踞我满洲,竭力建筑横贯欧亚的西伯利亚铁路(即中东铁路),力行侵吞满蒙及东亚之谋,光绪三十、三十一年(1904、1905)日俄战争后又“一变其方针,以蒙古为尾闾之泄,近年间……设学堂以习其方言,派教徒以肆其笼络,欲以无形侵略主义,席捲大漠南北数千里之地”,“多方诱惑”,满蒙“大有外诱内离之忧”⑤[16]440-441,451,458;宣统元年(1909)正月,俄国公使萨荫图更“拟于吉林、黑龙江二省均新设一大学校,使中人入学者各五百名,其宗旨蓋欲教授俄国文学、农学诸专门学科,其余课程,悉仿中国学部规章,一切经费悉由俄国支出”[17]3-4;另据学部宣统元年十月得到的报告:“某国输入蒙古之蒙文书籍,目下日渐发达。惟书中词意,多有抑贬中国,近于诱惑之处,于蒙古全局民心,甚关切要”[18]82;截至民国五年(1916),在满蒙地方由俄国人设立的俄国人学校及中国人学校已达400所之多[19]800-801。在俄国侵略满蒙之际,日本亦逐渐殖民满蒙,竞逐满蒙利益。[20]56-57
伴随列强对中国领土与教育主权攘夺危机的加重,近代意义上的“民族”和主张自我的“民族主义”开始在中国萌芽,在蒙藏回地区教授汉语文和儒家文明以融合提升国内诸民族的国家意识或中华民族意识的国民养成教育思想开始产生。早在光绪二十五年(1899),晚清重臣张之洞在《劝学篇》卷上指出:“吾闻欲救今日之世变者,其说有三:一曰保国家,一曰保圣教,一曰保华种。……保国、保教、保种,合为一心,是谓同心。保种必先保教,保教必先保国。”[21]36光绪二十七年(1901)至三十二年(1906)间,梁启超在《中国史叙论》《历史上中国民族之观察》等文章中提出了“中国民族”的概念[22]4,进而赋予“中国民族”以“国族”之内涵:“……合汉合满合蒙合回合苗合藏,组成一大民族”[23]32-33,并提出“现今之中华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实由多数民族混合而成”[24]47的“中华民族”概念,从而成为近代中国提出“民族主义”“中国民族”“中华民族”概念之第一人[25]178[26]。民族国家建设意味着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这一目标的现实追求,进而意味着融合国民中的民族(族群)多样性,而能将国民统合为一体的唯有国民教育一途。换句话说,就是只有将同质的国民教育向全体居民实施,才能将国内全体居民塑造成一种具有国民意识的共同体,这种由国家统制与主导的国民教育思想,其终极目标是达成全体“国民”的开化启蒙,即“举国一体”“国民一致”,也即所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因此不可避免地会将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教育摆在比“基本三会”(读、写、算)更重要的地位上。
作为富国强兵基础的国民养成教育的理念,最早出现在康有为的《请开学校折》中,即“乡皆立小学,限举国之民,自七岁以上必入之”,“教所以为国民,以为己国之用”[27]305,306。光绪二十八年(1902),梁启超在《论教育当定宗旨》中提出以“自动”“自主”“自治”“自立”作为国民教育宗旨制定的理论依据[28]27;张之洞更主张通过实施速成师范教育、招聘日本人做教习以尽快培养教师[29][30],在短期内建立起中国的“国民教育”体制。在有识之士的鼓吹下,国民教育成为19世纪以来中国最流行的热词,而主政边疆的各地方督抚大臣大多认同康、梁、张等人的国民教育主张,以致“国民”教育方针与宗旨萌生于光绪二十八年“壬寅学制”、确立于光绪二十九年“癸卯学制”。
针对外人侵夺中国教育主权、教化中国国民思想的野心及行动,因事关体制主权,无论主张干涉与否,晚清朝野上下都非常敏感、谨慎和警惕。据关晓红考察,学部内部曾专门就涉外教育章程的制定加以讨论,并饬令各省督抚“外国人在内地设立学堂,奏定章程并无允许之文;除已设各学堂暂听设立,无庸立案外,嗣后如有外国人呈请在内地开设学堂者,亦均无庸立案,所有学生,概不给与奖励”[31]1077,即采取既不予承认亦不加管理的、从外部加以区别、限制和约束的政策[4]315-322。本文需要进一步考察的是,面对低落迟滞的蒙藏回教育现状与日益严重的外人侵夺包含边疆教育权在内的边疆主权危机,基于构筑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国民教育理念,晚清朝野上下对蒙藏回地区兴办近代新式学堂的认知与对策以及中央和地方政府的举措与互动状况。
二、朝野认知与应对方策:“蒙藏回教育,急宜筹备”建策提出与思想内涵
面对日益严峻的列强侵夺边疆形势以及仍处于因循低落迟滞的蒙藏回教育现状,晚清朝野士绅除了强调蒙藏回近代化学堂教育的极端重要性、重申确立边疆国民教育宗旨和方针外,开始从多角度探讨蒙藏回教育的策略和办法,由此奠立了边疆教育由传统寺院经堂教育与世俗学堂教育并行,向包括近代科技与汉语文教育在内的早期近代化新式学堂教育转型的思想资源。概括起来,这种思想资源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从边疆安危角度,阐释蒙藏回教育急宜筹备的理由,提出了“兴学为办理边务第一要务”的主张。这在左宗棠、刘锦棠、魏光焘等人的新疆兴学,赵尔丰、吴嘉谟的川边兴学,联豫的西藏兴学,以及姚锡光、那彦图、锡良等人的东北满蒙兴学的设计规划中体现得较为明显。
早在光绪年间,左宗棠率客勇进军西北、收复伊犁并建省新疆之后,新疆主政者左宗堂、刘锦棠、魏光焘等人已意识到“官與民语言不通,文字不晓,全恃通事居间传述,颠倒混淆时所不免”,甚至“阿奇木等从中播弄,传语恐吓”而引致的“官民隔阂,政令难施”,“缠回视官如寇仇”之积弊以及“政教未行,愚民信奉其汗比条勒已成锢习,非革除旧俗、渐以华风难冀久安长治”的问题,提出了“广置义塾,先教以汉文,俾其略识字义。征用所用券票,其户民数目,汉文居中,旁行兼注回字,令户民易晓”的主张,要求“各厅州县延师训课”,“各局多设义塾,令回童读书识字,以期化被殊俗、同我华风”,企图以汉语文教育和儒家文化传播来“补偏救弊”[32]528-529,531[33]115-116,118,138。
时任四川建昌道员的赵尔丰,在光绪三十年(1904)提出了整饬野番和设官治理、将西康改土归流并建为行省、开发西康教育实业并联川康藏建西三省总督的“平康三策”,把“改造康地,广兴教化,开发实业”作为“内固蜀省,外拊西藏”“杜英人之觊觎,兼制达赖之外附”的重要步骤[10]1-2。鉴于关外“夷情犷悍,非有以开导其智识,不足以化其冥顽”,已升任川滇边务大臣的赵尔丰,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六月初一日指出:“时值朝廷锐意兴学,尤贵于推广教育之中,寓劳来匡直之意。是学务之兴,在关外实不可缓”[34]145-147;六月十一日更明确提出了“兴学实为收拾边地人心第一要务”的主张,认为“当开化之初,咸以先入为主,可与为善,亦可与为恶,若置而不教,设为邪说异端所诱,则将来挽救甚难。且军务甫平,各国教士已纷纷前往游历。他国之人,尚不惮险远,以急于设教为务。安有隶我版图,为我子民,而竟弃而不教之理”[35]总5696。显然,赵尔丰视川边兴学为西康建省应办的第一要务急务。
晚清最后一位驻藏大臣联豫,虽无“开济之才”,但“颇有改革之意”,并沿用张荫棠、赵尔丰的作法,在兴学、练兵、通商、设警和创设电报诸事上有所作为[9]201-202。针对“藏人之不知学之为重,而迷罔犹深”之锢弊,联豫袭用张荫堂赵尔丰等人“汉文蒙小学堂宜广设也”的主张,提出了“国之兴亡,恒视学校之多寡以为断”,“夫学堂不兴,则万事无以立其基,即使兵强财富,足以自守,亦终无以善其后”的兴学治藏卫国主张[9]196以及“藏中锢蔽日久,欲开民智,非识汉字读汉书不可”[35]总5906的治藏方策;对于“藏中汉属之民”,主张“逐渐为之提倡教导,以瞻养其身家,以收拾其心志”[9]43-44。
与此同时,在蒙古地方任职的督抚大臣与在京就职、驻居的蒙古王公贵族们,面对日俄对满蒙领土和教育主权的侵夺危机,也意识到蒙古放垦兴学开智的重要意义。曾任职陆军部练兵处调查员、办垦大臣的姚锡光,光绪三十一、二年(1905、1906)先后上呈《实边条议》《蒙古教育条议》,认为“蒙古地方,生计极绌,所以启智慧而疗愚蒙者,自以学堂为急”[36]73,在放垦基础上首应“开民智”“兴学堂”[36]155,133。肃亲王善耆在光绪三十二年九月考察蒙古事宜后提出了包括“兴学”在内的八条经营之策[37]卷五六四,465;民政部尚书徐世昌在奉天、吉林查办事件后更提出了整饬吏治、普兴教育、改建行省等八点建议,并出任东三省首任总督。蒙古喀尔喀扎萨克和硕亲王那彦图等王公贵族则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在北京成立“筹办蒙古教育建议案股员会”,并向理藩部和学部拟呈了《筹办蒙古教育建议案》,指出蒙古地方与内地早就属于一个家族,蒙古自应与内地一样普及教育,因为这不仅事关蒙古族子弟的启蒙,而且事关对日俄等强邻对满蒙地方的觊觎的抵抗[38];次年又通过理藩部向光绪帝递呈《创建殖边学堂折》,建议殖边学堂设置蒙古部、西藏部两部[39]。与此同时,卓索图盟喀喇沁郡王贡桑诺尔布为首的蒙古王公贵族,认为“开浚智识,实为今日握要之图”,主张“广兴教育”“先立师范学堂……多设小学,渐次递升,即渐次推广”[16]451-452,并向理藩院进呈“应解除蒙古封禁,奖励建学”的呈文[40]。署黑龙江巡抚程德全亦提出“多设蒙学及中学堂以浚蒙智,尤属要图”,“早为物色译才,多翻蒙文教科书以启迪诸蒙,最为要义”[16]460;东三省第二任总督锡良则于宣统元、二年上奏《兴立蒙学选译教科书以启边氓折》《创办八旗满蒙文中学堂请立案折》《续译蒙学教科书缮订成册进呈御览折》等折中,关注到“比年外人派员游历……或以图籍流传,阴行其教化;近更练习蒙文、蒙语,用意尤为深远。……蒙民趋于愚闇,非浚其智识,亦无以救亡图存”的满蒙危机以及“近代蒙古文字渐就销沉,其有从学寺僧亦仅能讽习梵典,以故翻译文牍他书,率鄙俚浅陋,舛迕难通,即保存蒙学亦为不可缓之图”之蒙学危殆,加上“文言未能一致,教化难以强同”之疑虑以及“蒙文几成绝学,更求贯通满、汉文字,并难其人”的现实问题,提出了“求固边防,必先兴学,兴学必先译书”“筹蒙以兴学为先,而兴学以译书为急”的主张,并在到任后“汲汲焉以振兴学校,开启蒙民为首务”[41]985-986,1237-1238。
显然,左宗棠、魏光焘、赵尔丰、联豫、姚锡光、徐世昌、那彦图、锡良等人皆试图通过教化边民,从教育上达成蒙藏回汉化或内向的民族国家建设目标。
第二,从预备立宪和国家主义角度发出了“蒙藏回教育,急宜筹备”的呼声,提出了以“同化主义”为蒙藏回行政方针和以“语文统一”为蒙藏回教育行政方针的观点,明确了蒙藏回教育的宗旨。这在赵尔丰的奏折、姚锡光的条陈和徐敬熙的文章中有明确表达。
早在光绪三十二年六月,赵尔丰就上奏指出:“所谓兴学,亦只先求文字言语相通,然后为之陈说纲常名教之理,使其人皆晓然于中土圣化,为人生不易之归”[35]总5697。
在《蒙古教育条议》中,姚锡光本着“夫蒙古行国也……行国人民,非与他种人民化合,而成居国,不可以言教育”的既有认知,提出了“今日定蒙古教育,莫良于蒙汉同化之一法”的主张,认为“此于国家有利无害,于蒙古有利无害,于汉民亦有利无害。似蒙汉同化之教育定,而教育之宗旨即定”。他特别强调指出:“教育宗旨所在,视国家利害、方向所在以为转移……盖视此等人民受此等教育之后,是否为我所用,抑反不为我用,而别自为用,则国家利害分焉,而教育宗旨判焉。”[36]133-147。姚锡光主张蒙汉同化的教育思想,对晚清蒙古学堂教育中的国语教育方针确立以及宣统二年学部会同理藩部议行《蒙藏回地方兴学章程》中的蒙藏回教育宗旨确定产生了强烈影响。
长期关注西北问题的徐敬熙,在宣统二年十一月发表《蒙藏回教育方针议》一文,开篇即指出“蒙藏回教育,急宜筹备”,并且认为“究以何方针为进行之依据”乃是“首当研究者也”。他通过对“蒙藏回之与中国关系”以及“中国之與蒙藏回关系”两方面关系的研究,认为“蒙藏(回)之与中国关系,固与满汉诸民族同受治于一主权之下,以形成亚东一大陆帝国”,“蒙藏回固不能舍中国,别自成其所谓蒙藏回,中国亦不能舍蒙藏回,又有所谓中国”,因此主张将“国家主义奉为有一无二方针”,认为持此以言蒙藏回行政方针,“则同化主义为国家主义之所自出”,再持此以言蒙藏回教育行政方针,“则语文统一又为同化主义之所有事”。[1]13-14[2],从而将预备立宪和国家主义背景下同化主义的蒙藏回行政方针以及语文统一的蒙藏回教育行政方针清晰地揭示了出来。
第三,从边地兴学与内地兴学的主旨差异角度,探讨了蒙藏回教育发展的路径、次第与方法。这在赵尔丰和吴嘉谟川边兴学、姚锡光等人蒙古兴学和徐敬熙的兴学规划以及学部会同理藩部订颁的《蒙藏回地方兴学章程》中有较好的体现。
早在光绪三十一年(1905)八月,内阁中书尹克昌就在西康建省构想中提出了“教育费每岁约一百万两”,“编官话字母以一其语言,遍设小学堂以大启知识。渐移其黄教,进以农、工、商、矿、实业学校,使之就地谋生,而先之以师范教育,终之以高等、专门教育”[42]141,142[43]的西康文化建省方策。川滇边区关外学务局总办吴嘉谟更是对川边兴学的步骤有其独到的办法:“大旨以逐地调查为劝导下手之方,以预备造师为灌输文化之母,以从事官话为互换智识之阶,以编辑教科为开化新民之用,设两等学堂作升级之模范也,立贫民学校收边徼之弃材也”,“至设置验病学医,冀以破崇拜鬼神之迷,藉可明讲求卫生之理……诱导番民不得不变通办理者也。”[44]1-2说明川边康区兴学大抵是按逐地调查、预备造师,到从事官话、编辑教科,再到设蒙学、两等、贫民学校的步骤和次第进行的,对汉番子弟七岁以上者先强迫蒙学教育三年,再择优进以两等小学堂、中学堂、高等学堂以及京师大学堂教育,教科书则以汉语官话、儒家思想、算学常识为主,每逢星期则宣讲圣谕广训和古圣贤哲名言。
与川边兴学的路径、次第与办法类似,除了认识到在近边和远边蒙古地方兴学“自应由近及远,逐渐推广,方有著手之处”[36]133外,对于蒙古新开垦地方,姚锡光主张“其教育步骤以多立师范学堂、广储小学堂之师,为第一步师范生,不分蒙汉,以全力普设小学堂,为第二步,皆由地方官监督,责成乡长,督率村正,合力普设”,“于师范学堂、小学堂以外,别设浅近农业学堂、浅近实业学堂,蒙汉学生,参互收入,以为蒙古生计,特开先路”[36]74。那彦图等人则建议在京师迅速设立蒙文师范学堂,学部快速编辑初等、高等小学堂教科书,在内外蒙古各盟迅速设立小学教员养成所、初等小学堂,渐次设立高等小学堂、中等学校,学堂教育从初小、蒙古语入手并依次向高小、中等及汉语教育移行[38],即强调蒙人教育应以蒙文入手向使用汉语移行、应先从师范和教员养成入手培养普及蒙古族教育的师资、应由初等小学设立入手次第扩大至小学和中等教育。程德全、锡良两人更强调译书在兴学中的重要性,认为“早为物色译才,多翻蒙文教科书以启迪诸蒙,最为要义”[16]461,“求固边防,必先兴学,兴学必先译书”和“筹蒙以兴学为先,而兴学以译书为急”,并委令已革奉天、蒙古右翼协领荣德为蒙务局译书员,荣德“竭四阅月之力,译成满、蒙、汉文教科书四册”,后又“将五六七八册续行译出……洵足为开通蒙智之资。”[41]986,1237-1238
此外,学者徐敬熙于宣统二年(1910)十一月对于蒙藏回教育提出了两条筹备之道:(1)学校教育,即一面“先设外藩学堂于京师,令蒙藏回子弟来习师范、法政、实业等科,为异日谋完全教育地步”,一面“通饬边外广设初等小学,其教授法通用国文国语,限初等小学前四学期辅以蒙藏回文”,又令其“别设师范讲习所及国语讲习所,以辅学校力之有所未逮”;(2)学校外教育,系“专为游牧部落集散无常之民而设”,建议“由部编译汉蒙藏回文合璧体,勒为简易读本及白话册报,进以国民所必要之智识,俾其于学校外亦可受相当之教育,是亦教育上补助之一法也”[1]14[2],阐述了京师与边地的学校教育以及边地的学校外教育的不同办法。晚清学部会同理藩部于宣统二年(1910)拟定、翌年初颁行的《蒙藏回地方兴学章程》24条。[45]该章程虽因清政府迅速垮台而未能落地施行,但却为民初蒙藏回教育政策制订提供了參照。
赵尔丰、吴嘉谟、姚锡光、那彦图、徐敬熙以及学部和理藩部关于边地兴学途径、次第与办法的探索与实践,为民国蒙藏回教育的发展积累了思想资源与参考经验。
第四,从理论和实际两方面,论述了“宗教与教育不可混而为一”的观点,隐约可见“宗教与教育分离”的思想端倪。晚清以来,除了外国来华传教士在中国东部沿海与内陆沿江地区大量举办从幼稚园、小学到中学、师范、高等学堂的教会学校外,遍布于蒙藏回民聚居区的藏传佛教寺院和穆斯林礼拜寺经堂则是以寺院经堂教育为主的民族传统教育机构,这对近代化学堂教育机构的普遍设立与发展构成生员、师资及经费的制约,甚至危及国家教育行政权的统一。宣统元年(1909)九月,教育界蒋维乔发表《论教育与宗教不可混而为一》一文,从中西对比角度以及理论、实际、目前三个方面阐述了“教育与宗教不可混而为一”的观点。[46]117-120宣统二年正月,《教育杂志》在“回教兴学”记事之后加编者按语称:“今后之教育,诚不宜更与宗教混合。欧洲如法为宗教盛行之地,而教授不准涉及宗教,今已垂为法令。吾国如佛如回,各以宗教为界,创设学堂,不知其教育之旨果能与宗教离而为二否?果能与部章相符否?”[47]3对我国盛行佛教和回教的广阔的蒙藏回地区而言,以佛、回等教为界创设学堂,能否做到教育与宗教的分离并与部章相符,《教育杂志》编者表示了深切的质疑与担忧,初现教育与宗教分离的思想端倪,实为五四后宗教与教育分离及收回在华教会教育权思想的源头。
三、各方合作与央地互动:蒙藏回教育早期近代化转型起步的主要推动力
面对日益严峻的边疆形势与低落迟滞的蒙藏回教育现状,晚清中央政府明确指示各边地官员对于外人在边地设学不予准行,指示边地官员从速调查以便应对,学部与理藩部开始重视并统筹推进各边地学务的发展,边地各级地方官员亦纷纷提出各边地兴学的构想和建议,初步呈现出学部与理藩部共同领导蒙藏回教育的中央双重管理体制[3]17-18以及中央与地方之间互动与合作共同推进边地学务发展的格局。
为稳固国防和增强边务处理职能,光绪三十三年,光绪帝不仅同意奕劻、孙家鼐、瞿鸿禨的提议,改理藩院为理藩部,进一步强化理藩部在处理包括边疆教育事务在内的边疆民族事务的权责[48]373,470。宣统元年,摄政王载沣更在召见理藩部尚书寿耆时强调:“蒙民性情顽钝,知识未开,尤以推广教育,为首先之要务”,希望理藩部饬知内外蒙古将军都统及办事大臣,“设法广立学堂,以宏造就,并设宣讲所化导蒙人,俾得开通蒙智,而裨治理”[49]24。遵从光绪帝和摄政王载沣的指示,晚清理藩部、陆军部、各将军都统办事大臣皆参与到边地兴学,实施了一些边地兴学举措,与学部、蒙古王公贵族形成了一定的互动协作关系。光绪三十一年,陆军部所属的陆军贵胄学堂被创设。光绪三十四年,理藩部设置蒙藏学堂,“章程仿译学馆,毕业给实官,归藩部派赴殖边之用”[50],“所订学课,因陋就简”,“惟略习普通,并无专科科学”[6]11,12。宣统元年八月,鉴于“内外蒙古部落将改建行省……非多储人才,不足分布”,理藩部拟扩充蒙学,“入奏请款,添建学舍”,“再由八旗高等学生内挑选学生数十名,添入部设之满蒙学堂肄业,以造就人材”[51]64。因京师八旗宗学和官学“历久弊深”,宣统元年,清廷在京师设立贵胄法政学堂,规定“凡宗室、蒙古王公、满汉世爵及其子弟曾习汉文者,皆令入学”,以培养“预备立宪”之人才[52]75,但“内六盟、外四部落”等外藩“向学寂寥”,情愿入学肄业者仅鄂哩雅苏一人[18]82。根据蒙古喀尔喀扎萨克和硕亲王那彦图等人的建议,宣统元年,理藩部创立殖边学堂,设置蒙古部和西藏部,招收满族、蒙古族、汉族大臣子弟,强调“汉文堪能”。宣统二年(1910)五月廿三日,理藩部尚书达寿还邀约学部尚书唐景崇到部商议“蒙藏教育”[53]。宣统二年六月,因陆军部所属之陆军军医学堂招收80名定额生,要求必须年限40岁以下、26岁以上⑥,二品以上世职或勋旧子弟,能通汉语、解蒙文者为合格,蒙古喀喇沁郡王旗准理藩部来文,同意该旗崇正学堂头班生诺林沛勒等6名及该旗留学日本东京振武学校三年毕业回旗的恩和、睿昌2人送部就学[54]45-46。
针对外人侵夺中国边疆教育权的野心与举动,晚清学部明确指示外人在边地设学不予准行。比如针对俄国欲在吉林、黑龙江各新设一大学校之要求和俄国“输入蒙古之蒙文书籍”逐渐增多且在内容上贬抑中国的情况,晚清政府立即电告吉林、黑龙江巡抚,从速调查,以便回应[17]3-4,学部则拟一面向该国公使交涉,“嗣后输入书籍,须先由中国官府审订允准后,方能发行”,一面“迅由学部会同理藩部编译蒙文书籍报章,发行内外蒙地”以图补救[18]82。
不仅如此,晚清学部开始重视并统筹推进边地学务的发展。鉴于“蒙藏教育,关系紧要”,而《奏定学堂章程》“施之内地固属完全,行之蒙藏恐难强合”,宣统元年(1909)四月,学部拟详细研究蒙藏教育情形,饬令学制调查局另行编订蒙藏学制章程和一切奖励之法,并会同理藩部及各将军都统办事大臣妥筹推广,要求“凡关于学务事宜,准其直接报告本部,以便核办。一俟决定后,即请张中堂覆核入奏。”[55]113-114[56]31宣统二年(1910)十一月二十日学部奏拟、十月二十六日获准遵行、宣统三年二月正式发布的当年及次年次第赶办普及教育办法清单中,关于蒙藏回教育行政事项为宣统三年当年“派员分查蒙藏回各地方筹办学务”、次年“派员续查蒙藏回各地方筹办学务”[57]22。据宣统三年闰六月二十七日《大公报》报道,学部连日筹议推广蒙藏回地方学务入手办法,议决采取颁布《蒙藏兴学章程》、提前设立官话传习所、厘定教员学生优待奖励章程、变通毕业年限、试设学务专官、调取该处向用书籍、由部编发各种蒙汉文各种课本、咨商各大臣指定学务专款等八项措施[58]。据《大公报》宣统三年八月十一日报道,学部咨送内阁的中央教育会议议决案9件及本部提议案7件共计16件议案中,学部“试行强迫教育章程及蒙藏回教育筹备章程均已列入”[59]。不仅如此,为预储蒙藏办事人才和兴学师资,宣统元年八月中旬,学部一方面“刻议拟订新章,除中学增授满文,仍饬照章切实讲授外,其高等学堂,并应增授蒙文及藏文,一律定为必修课程,认真教授”,毕业后“派以蒙藏事宜”[60]74,另一方面又议决“拟由理藩部咨传内外各蒙族王公,每旗选聪颖子弟一二十名,复电知驻藏大臣会商达赖,由前后藏各选一二百名,俱于年内外送京,由理藩院会同学部设官话传习所传习官话后,再分别送入各官立学堂肄业,以为将来振兴蒙藏教育之基础”[61]。宣统二年,学部又专折奏请变通成案,对由学部派往新疆、云南、贵州、广西四省和蒙、藏各处以及海外华侨学堂充当教员的京师和内地人员,任教三年、成绩优著者,即照异常劳绩请奖;如由内地师范毕业生派往各处充当义务者,在堂三年准作义务年满,成绩优著并照五年届满之条给奖[62]。这相比于内地的义务服务期限,实际缩短了两年。此外,宣统二年(1910),学部会同理藩部订颁了《蒙藏回地方兴学章程》,共计24条,并于次年颁布,规定:蒙藏回学堂体系由初级师范学堂、高等小学堂、初等小学堂三级构成,由学部在京师设立蒙藏回初级师范学堂,地方则应由设立初等、渐推至高等小学堂;在蒙古族等少数民族地方设立学务办事处所并置学务官职,蒙古地方教育费由各旗筹措;蒙藏回小学教科书,由学部另行编纂,随时颁发应用;语言教育以学生在高等小学堂毕业时能直接接受国语(汉语)教学为目标;重视各级各类学堂中的近代式教学科目,特别是修身、历史、地理等国民养成教学科目;等等[45]。这些举措,皆表明“重视边疆与少数民族地区的学务,是学部统筹推进全国学务的重要方面”,“学部在边地兴学之初,不拘于定章成例,予以灵活变通甚至特殊照顾,以示鼓励和扶持。”[4]351
随学部1906、1907年相继颁行“教育宗旨”、“强迫教育试行办法”以及1908年清政府颁布“预备立宪”明细书,理藩部和学部开始对满蒙回藏等族实施的国民教育方针和政策予以检讨并纳入制定日程,并向熟悉蒙古情形的士绅和王公大臣咨询蒙古办学事宜。如学部曾向到东三省调查、主管蒙古移垦兴学设教事宜的办垦大臣姚锡光咨询蒙古兴学办法,理藩部亦曾向駐京蒙古王公贵族们征求蒙古教育建议案,故有前所述及的姚锡光起草送呈的《蒙古教育条议》《复学部蒙古条议文》、那彦图等人向学部和理藩部呈报的《筹办蒙古教育建议案》《创建殖边学堂折》以及锡良上奏的《兴立蒙学选译教科书以启边氓折》《扩充维城小学校额折》《创办八旗满蒙文中学堂请立案折》《续译蒙学教科书缮订成册进呈御览折》等呈文和奏折。
此外,晚清各边地官员亦提出了一些具体的边地兴学建议,并积极推动各边地学务的发展,学部则对各边地兴学给予一定程度的积极指导。光绪三十二年,巡抚联魁奏陈新疆省城高等学堂改为省立中学堂并附设师范学堂,除汉、回学生外还开设维文班,招收维吾尔学生,实因学部批复称“该堂程度类于中学堂,应即改为中学堂”,该省提学使亦承认该校“程度既低,人数亦少,自应将高等学堂改为中学堂”,该校遂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改办为省城中学堂[63],到宣统元年“分设简易师范一班。以新疆人民,缠民为多,另开缠师范班。其初级师范学堂,汉回各生,亦一律令习缠文,备利诱导”[64]153。光绪三十二年(1906)十二月,驻藏大臣联豫在《奏陈藏中情形及拟办事宜折》中提出在西藏“拟设立初等小学堂二所”,办法是将“藏中汉人……从前设有义学四堂……现拟并为初级小学堂两所,分学生为两班,以三年为学期……劝令番民选送子弟入学,与汉民学生一律教授,不征学费,以期逐渐开通,为将来推广学化,番民自立学堂之基础”[9]16-17,学部则于次年七月的议复中对联豫的兴学思路“拟准如原奏所陈,及时兴办”,同时对“学堂仅只两所,收容学生有限”的办学成效表示了疑虑,主张“应令该大臣督饬所司,择全藏扼要之地,筹款建学,切实扩充”,同时准许“由该大臣体察情形,按照定章年限课程,酌量改订……俟风气大开,仍照定章办理,以归一律。”[9]25-26宣统元年(1909)七月,驻藏大臣联豫、温宗尧在《奏请派员兴办藏学》中申明“藏事急待整顿,而僧众愚蒙,惟有从教育入手”的治藏策略,提出“拟先普设学堂,以蒙藏汉文为主,英俄等国语言文字为助,兼习测算理化”之藏学堂办学思路,奏请朝廷“饬下学部,遴选办学素有经验者一员,汉文有根柢者数员,剋日来藏,以便从早开办”,亦获朝廷谕允[65]55。同年,科布多大臣锡恒奏请在阿尔泰开办各项学堂,提出了加语言专科、延长学生毕业年限、由部拣派教员、设学务处、开办经费比内地小学加增数倍等项要求,学部亦本着体谅“边地风气未开,势不能不稍示优异,以资提倡”的精神给予变通支持,并提议为该地区培训教职员。[66]卷一○五,8645由于哲里木盟旗兴学中存在着经费、师资、教材、变通章程等多重困难,宣统元年,东三省蒙务局提出了仿内地学田之法以解决经费困难的问题,以联合热河、察哈尔都统和绥远将军设立蒙汉文师范学堂来解决储备师资困难的问题,以变通学科程度和毕业程度之奖励方法来解决章程变通的问题[67]21-28,亦获得允准。锡良出任东三省总督后,主张在奉天将军赵尔巽批准的“由官兵随缺地每亩加征学费二百文”基础上“一律每亩加收学费四百文”以拨充推广八旗学堂经费,并拟请将“牧厂浮多地价”“宗室炉火息银”两项分别拨充为“创设八旗实业学堂”“推广宗室学堂”经费[41]920-921,亦获允准。因满蒙汉合璧之国文教科书缺乏,宣统元年七至十月间,锡良令蒙务局译员荣锦亭“取学部审定之初等国文教科书,附译满蒙两种文字,订四大册,颜曰满蒙汉合璧国文教科书”,由蒙务局总办于振甫观察代呈东三省总督锡良,“饬发银三千两,由蒙务局石印万部,以饷哲里木盟十旗之学子,并嘱另缮精本进呈御览,已由督帅专折奏请遍颁内外各蒙旗讲习”[8]97-98;宣统三年九月,肃顺又拨款加印10万部,遍颁内外各蒙旗讲习[68]67。
四、新式学堂与汉语文教育:蒙藏回教育早期近代化转型起步的进展
除了前面已述及的中央部委在京师举办的蒙藏回学堂外,在晚清川边的西康、西北的西藏和新疆、东北的满蒙等地亦举办了官话学堂等早期近代化学堂。
川边西康藏番子弟的近代化学堂教育,始于清光绪三十年(1904)打箭炉直隶厅同知伍文元在城内诸葛街禹王宫开办的大同学校,巴塘粮员吴锡珍创办的官话学校[69]63;而川边西康藏番子弟官话学堂的大量兴办,则肇始于赵尔丰、吴嘉谟的川边兴学之举。光绪三十二年十月,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在四川省城成都与锡良策划边事,决定在成都先办四川藏文学堂,“以铸造边徼办事译员与各种实业教习为宗旨,专为练就边材起见”[70]170。光绪三十三年,打箭炉武西昆司马劝土司捐资兴学,设立“向化学校一所”[71]144。同年三月,赵尔丰奏调在籍度支部主事吴嘉谟为关外学务局总办,奏拨边务经费3万两为开办学务经费,随即在巴塘设立学务局、创办学堂,里塘、乡城、稻坝、中渡、贡嘎岭等地官话学堂相继创办,到宣统元年六月,共计成立学堂39校、就读汉夷男女学生1000余人,并编用官话教科书7种,“以通彼此之情、握文化之纽……为推阐文明之举”[44]1-2;到宣统三年六月,已开设学堂160余处[72];宣统三年闰六月,傅嵩炑统筹全局,奏请西康建省,并议改关外学务局为提学司[73]24-26;至宣统三年七月,全康计有学堂200余所、学生约2000名,“规定处所,尚不在内”,“康定、巴安之学生成绩,并斐然可观,是诚西康教育之黄金时代也”[69]63。据笔者考察,1911年与1907年相比,川边康区教员数由4名增加到200余名,增长了50倍;学校数由3所增加到200余所,学生数由60人增加到4000余名,均增长了67倍左右;兴学区域由巴塘县城扩展到东至打箭炉、西至昌都、南至乡城、北至德格的整个川边康区[74]48,兴学成效相当显著。尽管因强迫汉语文教育与川边康区生产生活不相适应,一般贵族子弟形成读书为苦差的“学差”观念,反而使受过教育的一般平民子弟“皆知尊敬朝廷,喁喁向化,每逢朔望,悉排班向阙叩头,与讲忠孝之事,群皆欢欣鼓舞”[10]100,“各生均甚驯谨有法,从未闻惰逸冲突之事,路遇长官则正立拱手,问其家世、叙其姓名迄,莫不自称为大皇帝百姓、吴先生学生”[75]6-7。惟因保路运动暨辛亥革命爆发,傅嵩炑率戍康军回川镇压,西康建省被中断,关外学务亦因之停顿。
在西藏本部,据《联豫驻藏奏稿》记载,光绪三十二年(1906)丙午秋,“予抵西藏,遂急以兴学为事,藏之人士,疑惑因循”,故于光绪三十三年春即以相国祠改设初级小学堂[9]196,将“藏中汉人……从前设有义学四堂,学生约七八十人”,“现拟并为初级小学两所,分学生为两班,以三年为学期”[9]16-17。鉴于“藏中汉番人数,虽属不少,然汉人之能解藏文者……不过一二人,藏人之能识汉字者,则尤未一见。每遇翻译事件,实不敷用,且办事亦觉隔膜”,光绪三十三年,联豫又捐廉设立藏文传习所一所、由藏中筹拟办理汉文(中文)传习所一所以及白话报馆、施医馆和商品陈列馆各一所。[9]36-37,39“汉文传习所”成立时,定名“西藏中文学堂”,“以教藏人之子弟,使之通中语,识中文”[9]198。联豫还利用咨调抵藏的四川武备将弁两堂毕业生14人,先设一陆军速成小学堂,“就制营及卫队中兵弁,选其年少识字而聪敏者,约得二十余人,并调汉属之达木三十九族十人,藏番十人,又廓尔喀亦求送四人,一同入堂肄业”[9]53。鉴于常川驻扎前藏的达木八族及三十九族蒙古族官民,“习用番人之语言文字……相沿已久,不惟不解蒙语,即中文中语亦俱不识,而衣冠品级,亦俱与番官同”的情况,联豫不仅“赏给袍褂数事,令其一律改換”,而且“禀请选派教习,前往达木地方,教以中文中语”,获准后即派选二人,“携带中国浅近书籍,赴达木开小学两处,教以中文中语及浅近论说算学等事”[9]42-43,而达木总固山达丹巴“复于该地方捐建初级小学堂两所,并请派教习前来”[9]70。到宣统元年三月,总计西藏兴办学堂16所,“程度固有蒙小之别,经费亦有多寡之分”[9]80。另据宣统二年正月奏报,西藏设学“始由前藏办起,以次推及于后藏靖西、达木、山南等处,亦皆有学。参酌初等小学及蒙养院章程,以国文为教科之主体,改良其习惯语言,期于同我文化。数年来汉番人民,渐知向学之益”,可谓“渐著成效”,并奏请“准于部拨经费项下,按年提银一万两,自宣统二年为始,以资……划分学区,筹备校舍,遴选教习,购置图书”[9]103,以提升西藏学校教育的成效。
在新疆,前已述及的左宗棠、刘锦棠、魏光焘在收复伊犁、建省新疆后即广置义学、兴办教育。据学者考察,光绪四年(1878),左宗棠奏准在全疆各地分设义塾,招收维吾尔族儿童学习汉文,到光绪九年(1883)共立义塾77堂,但“汉学教育,因与土著文教各异,进展甚微”,维吾尔族民众多视上学为当差,“富者或佣人以代,谓之当差官”;光绪十七年在迪化设立博达书院,培养初级教育师资,光绪三十一年巡抚吴引荪将其改办为高等学堂并附设师范馆,次年巡抚联魁又将其改为省立中学堂、附设师范学堂,不久又改称省立第一中学,除回、汉学生外,还设维文班;光绪三十二年设立提学使,到光绪三十四年各地为维吾尔族学童设立的汉语学堂达到80余处;宣统元年,在省城迪化开设蒙养学堂,分中学、简师各一班;到宣统二年,迪化有省立学堂8处,镇迪、伊塔、阿克苏、疏勒四道所属学堂达622所,但是在天山南北穆斯林地区建立的汉文学堂教育,其规模和社会影响力却不及遍及市镇乡村的礼拜寺经文学校[76]298-303。此外,在伊犁的满蒙八旗驻防营,光绪二十九年(1902)五月十一日,伊犁将军马亮认为“振兴政教,首重人才;培养人才,端资学校”,提出了“肄业洋学、开设学堂,事可并行”的主张,并奏派索伦营领队大臣志锐兼充学堂总理,结果该年八月挑选满蒙大学生二名、十岁以下幼童十名以及佐领、跟役各一名,九月带往俄国阿拉穆图七河省之潘习温(即俄幼童学堂)肄业,“学习俄文之暇,仍复讲究满、汉文义,俾其融会中俄文字,不忘上音”;伊犁养正学堂则于光绪三十年(1904)二月初二日开学授课,后又续收学生至92名,并改回文为俄文、换聘回文教习为俄文教习,分设清学两堂、汉学两堂[77]93-95,138,162,230。光绪三十一年,热河满兵移驻伊犁后,又在满兵八旗“各设官学一处,遴选教习二人,训课本旗子弟”;光绪三十四年,将军永贵奏设“满、汉、蒙古官学各一所”,于惠远城营务处侧选派满洲佐领格琫额总理其事,规定“官学额定学生六十四人”,“启蒙应读之书,如国语十二字头,暨四十条连珠集,十条七训,圣谕广训,均酌篇页难易为定,诵读之期,并余暇日,令其温习,兼记国语数句及成语对带一条……视其肄业有成资,性明敏者,拔置汉、满、蒙古官学,授以小学四书、书经潘氏总论、六部成语,八旗则例诸书,讲习翻译”;至移驻之锡伯则自该年由领队大臣伊勒图“振兴教养,各设官学于佐领中,其教习课读之规,尚与满营相埒耳”;他如索伦、察哈尔、厄鲁特旗营“皆有教习字语者,第半系父兄自相传授”,“年来用夏变夷,陶甄颇有可观,即回户诵经书字,亦各具有诠指,然殊方异俗,于延师设塾之风,固难同日而语矣。”[78]41-42
在内蒙西部的归化、绥远和土默特,归绥蒙古官学和土默特蒙古官学在壬寅学制施行之后均改为高等小学堂。据学人考察,光绪十二年,土默特官学更名为“启运书院”,主要教授满文、蒙文和骑射,但需学习圣谕广训和四书五经,光绪三十三年改为土默特高等小学堂,光绪三十三年土默特第一小学堂创立,辛亥革命后两校合并。光绪五年,绥远将军瑞联将“长白书院”改为“启秀书院”,同年秋又改为“绥远中学堂”,设满、蒙、汉、外文四科,光绪三十二年将满、蒙两科合并为“满蒙学堂”,光绪三十三年又附设绥远城初等小学堂与高等小学堂各一所。光绪二十八年,归绥将军贻谷将“古丰书院”改成“归绥中学堂”,仍以读经为主,光绪三十二年扩建校舍,光绪三十三年增设师范学堂、高等小学堂;光绪三十年秋,贻谷又创设了满蒙学堂和左右翼五路蒙养学堂,满蒙学堂共分四斋,一斋学满文,二、三斋学蒙文,四斋学汉文,学科为四书及满蒙文,左右翼五路蒙养学堂与普通小学堂课程相同;光绪三十四年在包头创办半日小学堂,次年改为初等小学堂;宣统三年,归化城副都统麟寿在土默特王庙官房设满蒙语小学堂;此外,萨拉齐厅、毕克齐、察素齐镇等地也设立了一些小学堂[79]83-84。这些举措使得土默特、归化、绥远等地的蒙古族青少年迅速汉化,而蒙古语水准则逐渐弱化到只能用于日常起居问候的地步。
在内蒙古东部地区,除了奉天、吉林、黑龍江满蒙八旗官学及蒙古亲王府立学校在壬寅学制颁行之后绝大多数变为新式学堂外,在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省会及其所属的卓索图盟、昭乌达盟、哲里木盟、呼伦贝尔盟旗扎萨克和汉治县则陆续兴办了新式学堂,对其所属地的蒙古语文教育与汉语文教育较为重视。概略而言,在奉天省会盛京的蒙古八旗官学,到光绪三十三年由盛京将军赵尔巽改为蒙文学堂,面向蒙古各旗王公贵族子弟招生,教授汉文、汉语与科学知识,光绪三十四年扩充为蒙文高等学堂,设正科、预科,附设蒙古文科、西藏文科与别科;光绪三十一年,正红旗满洲协领奎明在奉天城设蒙古八旗小学堂,光绪三十四年改八旗第二公立两等小学堂,宣统三年合并八旗第二、三、四高等小学成立八旗公立高等学堂[79]83。在吉林省会的蒙古八旗官学,光绪三十三年改编为蒙文学堂,翌年设置官立满蒙中学堂,同时设置蒙文两等和专门学堂,以修身、读经、讲经与国文为中心,蒙古语文与其他科目兼学,到宣统二年计有省会文庙附近的蒙文学堂、省会忠王庙附近的蒙文专门学堂、省会东来门里学院街的满蒙中学堂、省会巴尔虎门内的满蒙两等学堂四所,除了满文、蒙古文、国文与经学外,其他教学科目与内地中小学堂相同。在黑龙江省会齐齐哈尔,设置有满蒙师范学堂及附属小学堂,使用满蒙汉文合璧教科书[79]82。后来归属黑龙江省的郭尔罗斯前后旗、杜尔伯特旗、扎赉特旗四盟旗,其新式学堂教育也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发展(详后)。
内蒙古东部盟旗的兴学情况相对复杂。大体来说,在卓索图盟,喀喇沁郡王贡桑诺尔布亲王于光绪二十八年九月、次年六月、次年九月分别其王府邸宅开设崇正学堂、守正武学堂、毓正女学堂,由贡王、福晋任校长,聘有日本东京帝国大学讲师鸟居龙藏、陆军大尉伊藤柳太郎和中尉吉原四郎、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出身的河原操子分任教习、正副总教习、总教习,其教学宗旨与内容,跟学部要求不太吻合;喀喇沁左翼旗扎萨克,光绪三十年与建昌县并设财神庙高等小学堂,光绪三十一年九月又在公营子单设启蒙小学堂,并在旗县分治的建昌县设立八所初等小学堂,远远领先于喀喇沁左翼旗的学堂教育。在昭乌达盟,光绪三十一年在赤峰县文庙、鲁班庙、马王庙、克什克腾旗哈兆林分设初等小学堂四所,光绪三十三四年又在接官厅、猴头沟、古都河、乌丹镇、财神庙乡、老府乡、克茂隆乡等地分设了初等小学堂,并在赤峰县设立师范传习所、在敖汉旗设置王府学堂,宣统二年又在敖汉旗设立贝子府蒙文学堂、在巴林右翼旗设立普励学堂等,宣统三年又在承德府设立府立蒙汉文师范学堂,到辛亥年底,昭乌达盟共设23所小学堂。在哲里木盟十旗,通过仿内地学田之法以筹经费、在承德设立热察绥联合蒙汉文师范学堂以储师资以及变通学科程度和奖励出身章程等办法,对官公立学校、喇叭教学塾、私塾提出了一揽子处置方针。据《哲里木盟十旗调查报告》记载,科尔沁左翼中旗,宣统二年未放荒境,无学堂,其蒙人自授子弟及出就外傅者,全旗约二百人,均教授蒙文,无通汉文汉语者,而已设治各城镇学堂学生,均属汉民子弟,亦无蒙人;在科尔沁左翼前旗,扎萨克府南三十里有宣统二年创立的后新秋两等小学堂一所,分甲乙两班、高初两级,国文与蒙古文教学科目同时被设置;在科尔沁左翼后旗,扎萨克亲王于光绪三十一年在马家屯捐纳创立官立蒙汉小学堂(即麦林希伯官学)并附设体操专修科、在昌图府城外四里先忠亲王祠内设立公立蒙汉小学堂一处,主要招收蒙古族子弟,到光绪三十四年底该旗已有师范学堂一所、初等小学堂2所,其授业科目与内地的师范学堂及小学堂没有区别,到宣统二年,该旗各蒙屯私塾读汉文书者,几乎无人无之,近亦拟改良私塾,以为办理学堂经费,大约每一参领可责成于所辖蒙屯立一小学堂,则乡屯间又可增学堂八处。科尔沁右翼中旗,截至宣统二年,已有亲王兴建的王府公塾一所,教授蒙汉文,另外有各屯私塾约六七处,均学习蒙文,无通汉语者,醴泉县令亟思在县治设立学堂,拟招收蒙汉生各半,一切经费亦与蒙旗分任;在科尔沁右翼前旗,该旗扎萨克府向有公塾一所、学生10余人,各旗屯私塾约十余处、学生不满百人,皆学习蒙文,无通汉文汉语者,至宣统元年王府公塾招集学生73人入学,教授蒙文十二字头、满蒙汉三体文《三字经》《四子书》,教法、学科不合学部颁行标准,宣统二年已发三体文国文教科书亦被庋藏而未用,至各屯蒙人原设之家塾,今年已解散五处,余仍照旧学习蒙文;在科尔沁右翼后旗,该旗未放荒时,各蒙屯有私塾十余处,授以蒙文《三字经》《千字文》及《四字书》等,放荒以后,私塾皆散无存,该旗地面的安广县治有官立初等小学堂一所、各屯私塾五处,均收教外旗蒙人与汉人,而无本旗蒙人。在扎赉特旗,到宣统元年前后,该旗不但无学堂,更禁止旗下蒙古族众子弟读汉文书,在该旗地面上唯有管理汉族的大赉厅城乡附近设立有蒙养、初级、两等学堂13处,直到宣统三年该旗才设立了新式学堂,开设蒙古文与汉文教学科目。在杜尔伯特旗,蒙古族群众仍多不读书,直到宣统二年该旗仍无新式学堂,而境内三台站等满汉居民聚集之地均立有学堂,概系商民及站丁子弟就学,而蒙人则不参与,位于同一地域的安达厅于光绪三十三四年在当奈、多耐、多拉哈方、温特河等地先后设立了面向汉族的小学堂。在郭尔罗斯前旗,宣统元年扎萨克齐默特色木不勒在府东南八里喀喇屯建立学堂一所,后又改建学堂于府东三里公营子地方,并将王府学校改造为私塾式的蒙古文学堂与汉文学堂,其余各蒙屯亦有学堂20余处,亦私塾办法,蒙汉并授,该旗南部的农安、长春则已如内地设立学堂;在郭罗斯后旗,蒙古子弟读汉书者极少,即便是读蒙文书者亦属寥寥,直到光绪末年才有扎萨克府附近设有公立蒙小学堂一处,蒙汉并授,宣统元年前后改编为两等小学堂,始读汉字汉语,改授新教科书,满蒙汉三文并授,位于该旗境内的肇州厅及肇东分防各设立学堂一处,七台站亦各设立学堂一所,西部蒙屯亦有私立蒙小学堂者。此外,在呼伦贝尔、库伦等盟旗,据学人考察,光绪三年,海拉尔附近的菊屯蒙古族设有私塾,从齐齐哈尔聘请教师教授蒙古族子弟汉满文字;光绪八年,呼伦贝尔副都统建校舍二所,设学官一人,教人识字、习字、练字等;宣统年间,呼伦贝尔同知翟文选设劝学所,并在原设小学堂内增设初级师范一班;在陈巴尔虎部设立河北小学校,当时在护滨府今满洲里也开办了初等小学堂。另据调查,光绪三十一年,黑龙江绥化府立一中学堂;光绪三十三年,呼兰府绥化府巴彥府三处四乡均已成立,余庆、木兰、青岗等县已各设立两等初等小学,兰西县改良私塾70余处,呼兰府城改良私塾40余处,北瑷珲、墨尔根两城各设初级小学1处,西布特哈创设初等小学1处,南肇州厅创办公立初等小学10处,多耐站创办公立小学1处,大赉厅设立半日学堂1处,塔子城分设初等小学1处,其拟于戊申年(1908)扩充办法者则有55处。于逢春认为,呼伦贝尔的新式学堂教育始于光绪二十九年由中俄两国合办、实由俄国主导的中东铁路局设的初等小学堂;光绪三十三年,黑龙江副都统宋小廉在海拉尔设置官立两等小学堂,在西布特哈总管所在地后宜卧奇设置初等小学堂;宣统年间又在大莫丁、鸟尔科、霍日里等地渐次设置了初等学堂;宣统二年,在索伦旗莫和尔图村设立了新式小学堂,对鄂温克、达斡尔族子弟实施满文、汉文、《三字经》《四书》教育;宣统三年,陈巴尔虎副总管讷兴格设立了河北小学堂,教授满文、蒙古文、汉文与算盘。在库伦,光绪三十四年,扎萨克喇嘛达阿巴勒丹在兴源寺内设置了蒙汉学堂,宣统元年,该旗根据锡良指示设置了汉文初高两等学堂,兼收蒙汉回族子弟。⑦
可见,在内蒙古东部盟旗的近边地区,如昭乌达盟、卓索图盟的喀喇沁左翼旗、哲里木盟的科尔沁左翼前期后旗和郭尔罗斯前后旗,新式学堂设立较多,亦教学蒙文、汉文及《三字经》《四书》,而在远边地区,如卓索图盟的喀喇沁右翼旗、哲里木盟的科尔沁左翼中旗和右翼前中后三旗以及杜尔伯特旗,新式学堂设立较少,蒙古族子弟读书、学汉文者不多,即便有台站设立小学,本旗蒙人也不参与。值得注意的是,在呼伦贝尔盟的蒙古族子弟虽然学习蒙古文、满文、汉文,但蒙古系的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等民族子弟则学习满文与汉文,学堂的数量也比蒙古族的多得多。
五、结论
首先,晚清以蒙藏回为主的边疆教育早期近代化转型起步,直接起因于中国边疆传统教育的停滞不前与以教育统合国民的民族国家建设的国家和社会需求的矛盾冲突,而列强侵略中国边疆领土主权危机日益加深与谋取中国边疆教育权行动日益加剧亦是晚清以教育统合国民的民族国家建设的极其重要的诱导和促成因素。追根溯源,则源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中国和东西方列强在思想观念上的转变:一方面,中国传统“宗藩观”、“教化观”以及汉族与蒙藏回隔离的清王朝执政理念,在晚清出现了向“国家观”、“文明观”以及“合汉满蒙回藏苗夷为一体”的民族国家执政理念的转变,另一方面,19世纪八九十年代至20世纪初东西方列强亦形成了以教化、开化殖民地和弱小国家为大国标识的帝国主义殖民政治和文明风尚[80]246-250[81]23-29,43-52。
其次,晚清蒙藏回教育早期近代化转型得以起步,是因为朝野官绅认识到了蒙藏回教育近代化转型的极端重要性,形成了“兴学为办理边务第一要务”的理念,探讨了国家主义背景下“同化主义的蒙藏回行政方针”“语文统一的蒙藏回教育行政方针”的蒙藏回教育宗旨,阐发了蒙藏回兴学与内地兴学主旨差异条件下的蒙藏回兴学路径、次第和方法以及近边、远边兴学之难易、缓急差异,提出了“宗教与教育不可混而為一”的观点,初显“宗教与教育分离”的思想端倪,其最终目的在于达成合满汉蒙回藏苗夷为一体、以汉语汉文和汉文明沟通融合蒙藏回诸民族言文思想的民族国家建设目标。
再次,晚清蒙藏回教育早期近代化转型起步,既得益于学部与理藩部对蒙藏回教育的双重行政管理体制及各自作为与合力推动,又得益于中央与地方督抚的互动协作,另外地方督抚、蒙古王公贵族因职责、身份所在建言献策与主动作为亦是不可忽视的重要推动因素。
最后,晚清蒙藏回教育的早期近代化转型起步在各地区的进展与成效并非整齐划一,而是参差不齐、差异明显。比较而言,在川边康区、内蒙古东部的近边蒙旗垦殖地区,兴学成效较为显著,新式学堂设立较多,双语(多语)教育、双文化(多文化)教育、双语(多语)师资的培养与培训受到重视[82]100-101,汉语文(官话)教育推行较易,汉藏满蒙交流融合也比较顺利,而在西藏、新疆、内蒙古远边与外蒙地区,兴学进展迟缓,汉语文(官话)教育推行困难,汉藏蒙回交流融合困难乃至有分离势头,这些皆给民国时期蒙藏回地区的发展与稳定带来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
总之,晚清蒙藏回教育早期近代化新式学堂与汉语文教育的兴办与起步,有其特殊的时代价值、思想启迪与实践意义,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与进展,亦存在十分明显的不足,其思想资源与实践经验值得学界关注、研究和总结。
注释:
①关于清末内外蒙古族教育的研究,主要有:哈斯巴根《清朝时代的蒙古族教育与言语教育》,《东京大学大学院教育学研究科纪要》,2000年,第40页;于逢春著《国民统合之路——近代中国民族国家构筑视野下的内蒙古东部蒙旗教育》第一、二章,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45-168页;特格舍等著《蒙古族教育史》,中国少数民族教育史编委会编、韩达主编《中国少数民族教育史》第2卷,广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51-79页。关于清末赵尔丰川边兴学的研究,主要有:张敬熙著《三十年来之西康教育》上卷,长沙商务印书馆1939年版;王迪《清末川边兴学概述》,《西藏研究》1986年第2期,第55-62页;陈国勇《清末川边“兴学”述论》,《南充师院学报(社科版)》1989年第1期,第125-131页;徐君《清末赵尔丰川边兴学之反思》,《中国藏学》2007年第2期,第113-117页;凌兴珍《试探清季川边康区的边疆民族师范教育》,《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6期,第123-132页;姚便芳《双语教育:清末川边藏区兴学之关键》,《西藏研究》2011年第1期,第96-102页;张建中著《中国近代边疆教育史论(1901-1949)》下编第五章,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02-124页等。关于清末青海儒学教育、寺院经堂教育向早期近代化学堂教育转型的讨论,主要有:李臣玲著《青海民族教育近代化的困境与选择》,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第60-61页。
②意即东北满洲、蒙古地方的满族、蒙古族以及驻防回部的满蒙八旗官兵、汉眷兵及种地商民的本业是修习满语或蒙古语、练习弓马骑射技艺,不得修习汉语汉文,以切断汉族与满、蒙、回族的联系,保证满、蒙血统的纯正与善于骑射的战斗技能。
③比如对蒙古族而言,据统计,初等学校有1691年设立、1758年废止的各佐领蒙古义学,1714年设立的吉林蒙古官学,1724年设立、1758年废止的礼部义学性的八旗学堂,1729年设立的蒙古清文学(蒙古清文义学、甲喇学),1723年设立的8所八旗教场官学,1752年设立的的4所八旗左右翼世职官学,1735年设立的土默特官学,1743年设立的绥远城蒙古官学,1768年设立的科布多官学,同治年间设立的盛京蒙古官学,1828年设立的热河蒙古官学;中级学校仅有1723年设立、1728年废止的八旗蒙古官学,1644年设立的国子监八旗官学蒙古馆;高级学校则有1748年设立的咸安宫蒙古官学,1657年设立的唐古特学以及1782年设立的托忒学。参见:于逢春著《国民统合之路——近代中国民族国家构筑视野下的内蒙古东部蒙旗教育》,第80-81页。
④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有海外殖民地、能够“教化”弱小的国家是“大国”的标志和“标配”,是进入大国俱乐部的“门票”(参见:王立新2016年10月24日下午在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国际关系研究中心所作的以“史学论文写作漫谈”为题的演讲,后经整理以《历史学者应该如何提出一个好的研究选题》为题首发于澎湃新闻,中国美国史研究会“美国史研究”微信公众号2016年11月9日转发,美国史教学与研究网2018年8月17日转发,2021年11月5日访问)。据笔者询问,这里的“教化”,王立新的意见,就是教导、开化之意,类似于英文的civilize,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美流行的帝国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该思想相信欧美先进文明国家具有开化落后民族的特殊使命(civilizing mission),这种观念成为欧美列强殖民东方的主要借口之一”。
⑤[日]内藤虎次郎等辑《满蒙丛书》第1-5卷,东京:满蒙丛书刊行会,日本大正八年(1919)至十一年(1922)印行。该丛书收录的文献皆以句号为标点,笔者引用时按现行标点符号重新作了标点。
⑥原文中的“年限40岁以上、26岁以下”,应更正为“年限40岁以下、26岁以上”。
⑦关于内蒙古东部蒙旗的兴学概况,参见:于逢春著《国民统合之路——近代中国民族国家构筑视野下的内蒙古东部蒙旗教育》,第82-104页;东三省蒙务局编纂《哲里木盟十旗调查报告书》,远方出版社2007年影印,第57、83-87、144-146、193-194、224-225、256-258、393-396、321-324、462-463、519-520页;蔡风林《清末蒙古族教育》,《民族教育研究》1992年第3期,第82、83-84页;李桂林等《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普通教育》,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43-144页;哲里木盟教育志编纂委员会编《哲里木盟教育志》,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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