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口罩的男生
2021-05-07郭述军
郭述军
忽然从城里转来个戴口罩的男生。
男生走进教室的几分钟内,大家都盯着他:戴个遮住了多半张脸的口罩,皮肤比班上的女生还白。对于男生的白皮肤,大家不奇怪,城里人不像农村人,整天在太阳底下晒着。可大热天,他干吗要带个口罩呢?
有病吧?有病的人才可能戴口罩。可大家又觉得戴眼镜的不一定有学问,比如杨小天,从小学三年级就戴眼镜,每次考试都倒数第一;留小平头的不一定是男生,比如刘心苹,挺漂亮的女生,把头发剪得比男生还短。这样想想,也许这个戴口罩的男生根本没病。
可他说有。
是在他转来后的第三天说的,直言不讳,说他的免疫力差,稍有病菌侵入体内就承受不了。除了戴口罩,还每天吃药。
大家也没急着问他叫什么,可还需要个称呼,“口罩男”最适合不过,因为之前班上已经有了眼镜男(戴眼镜的杨小天)、竹竿男(细高个的刘山顶)、馒头姐(胖女生姚嫚)、大眼妹(眼睛特大的孙小苗)、八字眉(眉毛像八字的郝一生)等等。
口罩男初来,一个人都不认识,他大概喜欢孤独,或者说不善言谈,下课时总一个人坐在那儿观察教室里的一切。但更或许是因为陌生。因为陌生而孤僻,时间不会久远,只要沉寂的湖水被一小块石子击中,就会一圈一圈向外泛起涟漪,直到扩展到整个湖面,那时,水面就有了活力,有了韵味。人也是一样的,陌生的口罩男,那点短暂的孤寂正被大家激活着。
三天后,就总有四五个学生围着他叽叽喳喳,他也不再一脸平淡,露出口罩外的脸上也溢出了快乐。
“口罩男,你不好好呆在城里,为啥要转到这里来呀?”一个女生问,这个问题也正是许多人关心的,在没有和口罩男熟悉时,谁也没好意思开口。
口罩男没回答这个问题,却说:“能不能不叫我口罩男?喊我名字好不好?我叫徐一然。”
“好的,徐一然。”
既然口罩男反对这个称呼,大家也会尽量不用。但在他不在的场合,口罩男无疑还是徐一然的代名词。
口罩男,哦不,徐一然说:“别问那个可以吗?”
个人隐私,别人不愿意说,众人也不好再追着问。即便口罩男守口如瓶,几天后,消息灵通的大眼妹还是打听到了口罩男从城里转来农村的原因。趁口罩男不在,大眼妹瞪着一对大眼睛,给大家讲故事:口罩男两岁时,妈就得了癌症。他被城里的大姨接走,一直生活在大姨家。现在,大姨夫又出车祸了,大姨要改嫁。他只好物归原主,回了农村的家,回到他爸身边,也就转学到了依山傍水的山泉湾中学。
“孙小苗,消息可靠不?”眼镜男问大眼妹。
大眼妹信誓旦旦地说:“绝对可靠,我二姑的婆婆是口罩男他爸的表弟的大表姐。”
“哦。”大家点头,算计着这等亲戚关系够不够十万八千里远。
即便有了大眼妹的消息,大家还是扔不掉潜在心底的猜测:说不定这个看起来白净斯文的口罩男根本就狗屁不会,也说不定是违反了城里学校的哪条禁令被开除了,才找到这里寄存一下。也许来了口罩男,眼镜男就倒数第二了。
毕竟,猜测不是现实。
现实是,两个星期后的月考,口罩男的成绩全班第一!看着他的试卷,大家才知道,从城里转来的口罩男是个高手。
与高手过招,需格外谨慎。当然,所谓的过招就是研究问题。可这些石头堆里長大的孩子,总谨慎不起来,动不动就败在口罩男手下。比如一个生字,大眼妹说读二声,馒头姐说读一声,口罩男说读四声。一查字典,果然四声;再比如一道数学题,竹竿男算来算去得25,八字眉算来算去得28,口罩男一算得31。老师公布答案,恰是31。
“服不服?”口罩男也会开玩笑,也会笑嘻嘻。笑嘻嘻的声音从口罩四周冒出来。
“服着呢。”好几个人给他伸大拇指。
“以前我们最服刘山顶,现在,最服你了。”刘山顶就是他们口中的竹竿男。
一个新的楷模就这样诞生了。
口罩男已经完全改变了开始时给大家的印象,或猜想。有谁不好好学习,连老师都说:“你瞧瞧人家徐一然。”瞧什么呢?当然不是瞧他带个口罩的样子,而是瞧他的成绩。老师从不以貌取人,是以成绩取人的。
遭遇老师说这句话最多的,是眼镜男。
对此,眼镜男有点不服气,凭什么把我和他比呀?我要是在城里住上十几年,比他差不到哪儿去。后来,他演变成有点嫉妒口罩男。那天下课,趁口罩男闷头看书,他从后面冷不丁地摘下了口罩男的口罩。
口罩男第一次露出庐山真面目,也第一次狂暴得像头野兽。他一把夺回口罩,又麻利地戴好,然后生气地指着眼镜男道:“滚一边去,别碰我的口罩!”
眼镜男像是被吓到了,说:“至于吗?疯了似的。”他退后一步,声音也不敢过高,“口罩是你的命根子不成?真是的。”
再也没人敢碰口罩男的口罩,也没见他自己摘下过……
逐渐,口罩男和这些土生土长的学生们浑然一体了。正热的一个下午,大眼妹和馒头姐同时吩咐口罩男:“去,到门口的小卖部买冰棍儿。”
口罩男二话没说,捏起两张五毛钱屁颠屁颠地跑了。在城里长大的人素质高,习惯助人为乐,这也是大家喜欢吩咐口罩男的一个原因。买冰棍儿这事,要是让眼镜男去,眼镜男会说:“凭什么呀?”即使去了,回来时也肯定每根冰棍儿上咬个月牙儿。
口罩男则不然,举着两根完好无损的冰棍儿跑回来。他知道离上课的时间不长,得让两个女生享受一下酷热中的冰凉。因为跑着,没看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惨了,整个人重重地趴了下去。
大家跑来扶他,见他手中的冰棍儿依然完好。但又见他满嘴啃地,磕掉了半个牙齿。口罩也破了个洞,加上嘴里的血水,地上的尘土,口罩变得肮脏不堪。
“你可真行,干吗不扔了冰棍儿,用手撑一下。”竹竿男说。在这方面,包括好多同学在内,又忽然感觉口罩男傻傻的。
口罩男把冰棍儿递给它们的主人,说:“没事。”
拿到冰棍儿的,吃冰棍儿。
口罩男一声不吭,去自来水管处,摘了口罩,一点点洗净、拧干,重新带上时,上课铃就响了。今天,是大家唯一一次看见口罩男摘下口罩。
第二天,口罩男没来上课,因为昨天他的口罩坏了,他被病菌感染,住进了医院。大家才知道,他为什么把口罩视为生命。
口罩男,快点好起来吧!大家为他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