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拾遗(组章)
2021-05-07
麻 雀
麻雀是属于村庄的,与城市无关。
像一群孩子,在枝头叽叽喳喳的,总有说不完的回忆,道不尽的牵挂。忽而扑向田野,隐藏在浓密的麦苗里,捕捉虫鸣;忽而又直奔村庄,和一群老母鸡争抢一粒米。村庄的粮食有一份是属于麻雀的,滴溜溜的小眼睛也在盘算着一年的生计。
屋檐下,墙洞里,都有麻雀住宿过的痕迹,村庄是麻雀的,打谷场、电线、枝头、屋顶,到处都有他的栖身之所。村庄有多老,麻雀便有多老。每当庄稼即将成熟之际,麻雀和村里的农人一样,起早贪黑,赶在雨季来临之前,收获一点儿食粮,充实自己小小的胃。麻雀和村庄的炊烟一样,把根牢牢地扎在这片黄土地上,不离不弃,和我一样守候着这片家园。
麻雀总在天亮之前醒来,在窗外嚷嚷,把墙头的一捧草践踏得零乱。调皮的孩子总喜欢把弹弓瞄准这些小小的身躯,明明知道娇小的躯体怎能承受速度,却往往把这种悲剧上演成村里人的童年。
听不懂叽叽喳喳的叫声里有多少往事,一颗小小的心脏承担着村庄的呼吸。麻雀不会去远方,远方没有亲人,他的亲人有的已经走了,就在后山的土丘下;有的还在耕种,就在村头的田野上。麻雀关心着村子里的每件小事,和迎亲的队伍一起吹唢呐,和严厉的母亲一起训顽皮的孩子,陪年迈的老人在墙角收拾阳光残留下的痕迹。
没有了麻雀,村庄是一堆寂寞的坟茔。
小河往事
村头的小河没有长江的伟岸,却还是在弯弯的河道里把土地侵蚀得沧桑不堪,走出一条铺满石子的路。小河应该也有源头,可是从未有人提起过,就像一位年迈的流浪汉,谁都说不出他的老家。
小河执着,沿岸的村庄是一个个散落的纽扣,它就像一根青线将它们一一串起,在曲折的河道里融入了百家炊烟,万家灯火,传递着彼此最遥远的问候;水草把头发洗得干净,逆流而上,寻找那一尾曾经和她擦肩而过的小鱼儿。泥土很香,小河敏锐的触角贪婪地吮吸着土地的芬芳,似乎每一寸肌肤都能让她兴奋不已,哗哗的水声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吟唱。
羊群喜欢小河,远远就能嗅到水声流动的韵律,它们从山坡细细的小路蜂拥而来,像一群年幼的孩子扑向母亲的怀抱,用绿色的小嘴吮吸细腻的乳汁。凌乱的蹄印写满了欣喜和无知的冲动。
牧羊人坐在河滩的碎石头上,夕阳在河面上撒下星星点点的往事,长长的羊鞭再也不想舒展疲倦的身影。红高粱像野风一样沿着小河奔跑,浣洗的村姑捞不起青丝缕缕。杨柳紧紧抓住脚下的一方黄土地,小河是村庄沉淀在村头的一道虹。我看见所有逝去的老人,都站在小河的上游,越来越遥远,最后变成一粒沙,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把自己埋葬。
小河是村庄农忙时节的一缕汗流,被岁月放牧于荒原之上。也许近年来小河累了,渐渐变得消瘦。我再也不忍心目睹它最后一朵浪花如烟花般坠落,河滩没有了河水显得更加寂寞空旷。我看见一只羔羊跪在长长的河滩,独自在寻找月夜下的哗哗水声。我知道再也没有往事会在河面上写下点点星辉,被晚归的农夫一一捞起。
石磨子
石磨子是村庄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片面饼,在贫穷的年代养活着爷爷和他爷爷等好几代人。那时候,石磨子的牙齿是那么的锋利,麦子、苞谷,還是高粱只要一放入那圆圆的小口,便很快就能被嚼出白花花的面粉,像雪花一样铺满磨台,很难想象粮食在那个年代是多么的珍贵,我仿佛能感觉到每一次推磨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村庄很静的时候,会有吱吱呀呀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渗出。总有光膀子的男人和小脚的女人,在一方小小的煤油灯光里悉心守候。石磨子在月夜下温顺的像个多情的少女,同情着岁月背后的无奈和叹息。
石磨子没有双脚,只能死心塌地固守着村庄的一方土地抑或一间老屋。短短的半截榆木,便牢牢拴住了它坚硬的肌肤和灵魂;一根杠子,就能撬动它沉重的身体,沿着一个永恒的方向,执着地把粮食的坚硬蹂躏成面粉的软弱。
推磨的老人像村庄一根颤抖的拐杖,石磨子呜咽在无人的午后,捉迷藏的顽童撬不动它固执的臂膀。屋檐下有燕子飞来,墙头的一撮野草是它眼里最唯美的风景。月光是一方流动的轻纱,渐渐蒙在了它的身上,把石磨子打扮成村庄最美丽的新娘。失眠的老鼠上蹿下跳,偷窥着,诡异的阴谋总在黑夜的外衣下公然滋生。
村庄老了,石磨子成了她最沉重的往事。两个圆圆的眼睛在黑夜里独守着故乡的明月升起又落下,用一种无息的语言在静夜诉说着岁月深处最凄美的祝福。
指导老师 李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