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医英语学术论文介入资源对比分析

刘国兵

(河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河南 新乡 453007)

1.0 引言

学术论文是科研人员呈现学术实践成果的重要载体，也是传递命题、表达立场的主要方式(Hyland，2000)。为获得国际医学界认同，近年来国内中医科研人员更加倾向于在国际期刊发表学术论文。虽然中医SCI论文发表数量呈递增趋势，但期刊质量以及论文被引用次数总体不高，与西医论文在学术界的影响力仍有一定差距(房玉玲等，2015：67)。语言修辞策略运用得当与否直接关系到研究成果能否得到学科团体认可，而“与读者建立适当的关系是研究性论文写作成功的核心”(Hyland & Jiang，2016：29)。以往不少学者强调学术论文的绝对客观性(Arnaudet & Barrett，1984)，但近十几年来，这种观点开始受到挑战，学者们逐渐认识到学术论文不仅要客观地传递科学信息，还需要把预期读者带入语篇并与其进行合理互动(刘立华、童可，2020：41)。因此，强调语篇互动意义的评价资源受到广大学者关注(Biber，2006：98；Hyland，2014)。介入系统(engagement)是评价理论(Appraisal Theory)的三个子系统之一，它以Bakhtin(1981)的“多声”和“互文性”概念为基础，主要关注态度立场、各种声音及其来源，认为任何语篇都具有对话性。本研究以评价理论介入系统为理论框架，采用语料库对比的方法考察中西医学术论文中介入资源的使用情况。

2.0 介入系统及其分类

2.1 介入系统

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言在社会交往中实现各种功能，具体可分为概念、人际和语篇三种元功能。其中，人际功能关注作者和潜在读者之间的互动关系，即作者借助一定的语言形式参与到语篇中，以此表明态度和立场，并试图影响读者的态度和行为。基于Halliday 系统功能语法理论中的人际功能理论，Martin & White(2005)提出并发展了评价理论(刘国兵、王凡瑜，2019：54)。介入系统属于评价理论三个子系统中的一个，建立在Bakhtin(1981)的多声会话理论之上，主要用来衡量说话人或作者的声音和语篇中各种命题和主张的关系；说话人或承认或忽略其言语所涉及和挑战的众多不同观点，并在多种观点中为自己的立场争得一个人际空间(胡壮麟等，2005)。

近年来，国内外学者对学术语篇中介入资源的使用做了深入研究。孟勐、李雪(2010：55-58)以化学工程学科论文为例对比分析了英语本族语作者和中国作者介入资源的使用情况。Hyland & Jiang(2016：29-42)从历时角度出发，考察了过去50年里介入程度在学术写作中发生的变化。钱家骏、穆从军(2017：13-17)以语步分析模型和介入系统模型为理论框架，探讨了英汉地学学术论文引言在语篇模式和介入资源使用特征上的异同。Xu & Nesi(2019：33-53)抽取了应用语言学领域30篇论文的引言和结论部分，对比分析了中国学者和本族语学者如何单独和组合运用介入资源表达立场。Liardéta & Black(2019：37-50)参照介入系统，重点考察了英语学习者和英语母语学习者在学术论文中使用报告动词的情况，并进一步探讨如何通过报道动词实现互动性。纵观以上研究，学者对不同体裁语篇中的介入资源进行深入考察，对不同语篇中的介入资源使用特征进行了详细分析，但对医学学术语篇的评价意义关注较少。本研究主要关注医学学术语篇，考察介入资源在中西医论文中的使用情况。

2.2 介入资源的分类

Martin & White(2005)从声音对话性出发，将介入资源分为单声(monogloss)介入和多声(heterogloss)介入(图1)。单声是作者单向传递信息，不公开承认其他声音或异议的存在，排除对话性(elide dialogism)。多声承认其他立场的存在，接受不同的声音和异议，给语篇以对话的空间。多声又可分为对话收缩(dialogic contract)和对话扩展(dialogic expand)两大范畴。“对话收缩”分为“否认(disclaim)”和“声明(proclaim)”两类。否定是作者否定预设读者对某一观点的误解，以此收缩协商的空间，肯定当前命题，主要通过表否定意义的词或语法实现。声明指作者明确认可某一命题，进而限制其他观点，压缩对话的空间，分为“一致(concur)”、“宣告(pronounce)”和“支持(endorse)”三类，“对话扩展”指允许其他立场和声音的存在，扩展了对话的空间，分为“引发(entertain)”和“摘引(attribute)”两类。“引发”表示文本中的命题观点只是多种立场中的一个，还存在其他可能的观点，并对其他观点表示接纳。“摘引”把命题或观点归因于某种外部来源(赖良涛、朱熠凝，2019：63)，分为“中性陈述(acknowledge)”和“疏远性陈述(distance)”两个分项。前者不公开表明对所引观点的态度；后者则划清与转述命题的关系，表明作者不愿意为该命题承担责任。

图1 介入资源分类(Martin & White, 2005)

本文以Martin & White(2005)提出的介入资源的分类为标准对中西医医学论文中的介入资源进行对比分析。介入资源由词汇资源和语法资源共同实现，因此笔者在标注的过程中兼顾两种实现方式。此外，由于Martin & White(2005)未对单声资源进行详细分类，因此本研究将所有的单声资源归为一类，进行统一标注；对多声资源范畴下的所有分项都进行了标注，以便对其详尽分析。

3.0 研究设计

3.1 研究方法和步骤

本研究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语料的收集与标注。研究数据来自两个小型自建语料库：西医论文语料库(Corpus of Western Medicine，简称为CWM)和中医论文语料库(Corpu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简称为CTCM)。西医论文共收集13篇，主要选自NewEnglandJournalofMedicine，TheLancet，JournaloftheAmerican，MedicalAssociationBritishMedicalJournal四本国际医学界权威期刊，共计44,223形符。中医论文共收集15篇，主要选自刊载中医药论文较多的国际医学期刊：Evidence-BasedComplementaryandAlternativeMedicine，ChineseJournalofIntegrativeMedicine，Journalof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共计43,777形符。为确保研究的准确性，两组论文均为研究性论文；选取的时间跨度为2016-2020年；篇幅限制于5000词左右；西医论文筛选时，主要以名字和作者单位为判断依据，选择母语为英语的作者所写的论文；中医论文作者必须全部为中国籍科研人员。因研究只对论文正文部分进行分析，所以收集语料时删除了摘要、图表、参考文献等部分。参照Martin & White(2005)对介入系统的分类(图1)，笔者使用UAM Corpus Tool 3分别对中西医论文中的介入资源进行人工标注，并反复检查和校正。第二阶段为数据的说明和分析。通过具体数据的对比与分析，对介入资源在两组语篇中的分布规律进行探讨。为避免因文章长度引起的误差，本研究对两组语料进行了标准化处理。

3.2 研究问题

本研究以Martin & White(2005)的介入系统为理论框架，对比分析西医论文与中医论文介入资源的使用情况，拟回答以下两个问题：

(1)西医论文与中医论文中介入资源的分布特点是什么?

(2)中西医论文中多声资源的使用有何异同？

4.0 分析与讨论

4.1 中西医论文中介入资源的整体分布

UAM Corpus Tool 3 统计显示，西医论文语料库中介入资源的总数为702，中医论文语料库中介入资源的总数为868，具体分布如表1所示。

结果显示，介入资源在中西医论文中的整体分布情况具有相似性。在两个语料库中，介入资源总体分布不均，多声资源使用比例明显高于单声资源使用比例，表明中西医论文作者在写作过程中多选择使用多声资源引入不同的观点，扩展对话协商的空间以此提高论文的互动性。就多声资源的分项来看，中医语料库与西医语料库相比，收缩资源和扩展资源的使用比例相当；在西医论文中，收缩资源的使用比例高于扩展资源，中医语料库也呈现相似分布特征。这一分布特征说明医学论文作者写作过程中多使用收缩资源限制其他命题，强调自身的研究成果，以使读者信服。同时，适当使用扩展资源介入读者，使表达立场的方式更加谦和，以实现学术写作交际的目的。

表1 介入资源在中西医语料库中的分布情况

介入资源在CWM和CTCM中的分布存在一定的差异。单声资源在CTCM中的使用比例为33.4%，高于在CWM(27.8%)中的使用比例。多声资源中，扩展资源在CTCM(18.3%)中的使用比例低于在CWM(24.5%)中的使用比例。数据表明，西医论文作者作为本族语者在写作过程中运用修辞策略更加熟练，能够在说服读者信服研究成果的同时与读者建立合适的人际关系。与西医论文作者相比，中医论文作者较多使用单声资源，且扩展资源的使用比例较少，这显示出中医作者更倾向于直接传达自己观点，语气较为僵硬，在写作中与潜在读者的对话空间较小，互动性不如西医作者。

4.2 中西医论文中介入资源的对比分析

中西医论文中各类多声资源的使用统计结果见表2。表2显示，中西医论文中，否定、反预期、宣告及支持的使用频数经卡方检验P值小于0.05，使用情况在两个语料库中具有显著差异，其中否定和反预期在CWM中的使用频率显著高于在CTCM中的使用频率；宣告和支持在CWM中的使用频率显著低于在CTCM中的使用频率。确认、承认、引发、中性陈述及疏远性陈述资源的使用频数经卡方检验P值大于0.05，使用情况在两个语料库中无显著差异。

4.2.1 否认资源

西医论文中，否定(2.53)及反预期(3.10)资源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在中医论文中(1.87，2.33)的使用频率。根据Martin & White(2005：118)的观点，否定是将肯定意见引入对话，确认之后再对其进行否定。与中医科研人员相比，西医科研人员更擅长运用这一介入策略来提高论文的说服力，强调自己观点的正确性，建立权威。西医科研人员还善于运用反预期资源反驳他人观点，提出自己的观点并说服预期读者接受。例如：

表2 中西医论文中多声资源的使用情况对比

(1) This trial suggested that prophylactic hypothermia isnotneuroprotective after severe traumatic brain injury. (来源于CWM)

(2) The role of radiotherapy in local control of endo-metrial carcinoma has been firmly established;however, external-beam radiotherapy does not significantly improve overall survival in patients with early-stage, lower-risk disease. (来源于CWM)

例(1)中，西医论文作者通过否定资源“not”明确说明在严重性脑损伤后，预防性低温不具有神经保护作用。例(2)中，作者运用反预期资源“however”反驳体外放射治疗的作用，即虽然放射治疗在子宫腔内癌局部控制中的作用已牢固确立，但它并不能显著提高早期低风险疾病患者的总体生存率。

造成中西医论文作者在否认资源的使用上存在显著差异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受“中庸”传统思想的影响，中医学者在表达观点时较为保守谨慎，运用否定资源及反预期资源以否定另一观点并提出自己的观点对于中医学者来说可能过于激进。其次，中西医的专业特点也是造成这一差异的主要原因。西医注重局部和微观研究，主要体现在其注重微观分解、定量分析、元素分解、实验测定等方式来探究因果关系(宋远斌等，2011：17)。在西医中，身体的状态可以通过各种量化的指标来反应，西方医学概念因此呈现出具体、明晰的特征。因此，在客观数据和事实的支撑下，当其他有异议的声音和立场存在时，西医科研人员能够直接进行否定以扭转预设读者对某一命题或观点的误解，并提出自己的命题。与之相比，中医学的概念常常具有模糊不清、缺乏精确性的特征，这种不确定性也渗透到中医的诊断和治疗当中，进而体现在论文写作中。因此，中医论文作者在写作过程中一般不会直截了当地否定某一命题。

4.2.2 声明资源

确认和承认同属于赞同资源，在中西医语料库中的使用频率都非常低，使用情况无明显差异。医学论文作为学术论文的一种，严谨性是其重要特征，医学论文语言的严谨性要求推理合乎逻辑，论证要有说服力(王国建，2008：468)，这就要求医学科研人员对自己研究成果的评价一定要符合实际，切勿夸大其词。由于对客观世界的观察和理解并不能达到绝对的准确和正确，所以科研人员在进行论文写作时普遍较少使用赞同资源，展示出中西医科研人员对所述观点或研究成果的严谨态度。

中医学者宣告资源(2.79)的使用频率显著高于西医学者(1.29)。中医学者在写作时频繁使用宣告资源，限制了与读者的对话空间，突出自己的声音，确立自身的权威地位。但宣告资源的过多使用会显得语气生硬，给人一种过于武断的印象(苗兴伟、雷蕾，2019)。这一差异可能与中医学者的英语水平有关，虽然中医科研人员的英语水平已经达到了一定的熟练程度，但是大部分中医学者对于语言修辞策略的认识存在不足，因此，中医学者在进行英文写作时对于对话空间的构建尚不熟练。例如：

(3) Wefoundthat both medication and non-pharmaceutical treatment could alleviate pain associated with KOA with longer treatment time.(来源于CTCM)

例(3)中，第一人称“we”指代论文作者及其整个研究团队，具有凸显研究成果的作用，隐含作者对研究成果充满自信(李晶洁、侯绘丽，2018)，“found”强调研究发现，“we”与“found”的连用鲜明地突出了作者对当前的命题的绝对肯定态度，语言较为生硬。

支持资源在中医语料库(2.51)中的使用频率显著高于在西医语料库(0.54)中的使用频率。适度运用支持资源引入外部权威声音以对命题进行支撑可使论文避免主观性，提高说服性，降低话语风险。但中医作者频繁使用支持资源引入其他观点，造成了观点的大量堆砌，掩盖了自身的立场和观点，违背了学术论文简洁凝练的特点。例如：

(4) Earlier research of our group proved that a fixed concentration of moxa smoke was safe. Moreover, John Wheeler compared moxa smoke with cigarette smoke andfoundlevels of only two volatiles produced were equivalent or greater than the safe exposure levels. A study in Japanshowedthat quantities of harmful substances released upon combustion of moxa during normal clinical therapy in Japan fell below national safety standards. Korean researchersfoundthat the CO/NOx/VOC level of moxa smoke remained within safe limits.(来源于CTCM)

为了说明艾灸治疗在临床环境中具有安全性，作者引用了多项研究成果来支撑自己的观点，但是过多的引用拉长了论文的篇幅，给人以语言冗繁的印象。

支持资源使用上的差异可以追溯到中西方思维方式上的差异。西方国家开放的海洋型地理环境孕育了勇于冒险，敢于挑战的海洋文化，形成了西方人开放型的思维方式。而历史上中国半封闭的大陆地理环境及长期“大一统”的社会环境塑造了中国人内向自守的民族性格，因而倾向于内向性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致使中医学者在写作时追求稳定，怯于突破，因此大量运用支持资源引用第三方观点支撑自己的命题，降低自身的话语风险，规避责任，使命题看起来更具有权威性和说服力。

4.2.3 引发资源

由表2可知，中西医论文中引发资源的使用频率均较高，使用频率无显著差异。统计结果显示，中西医论文中使用频率最高的引发资源均为情态动词(例：may，might，should，could等)和表示可能性的词(例：likely，possible等)。在学术语篇中，情态动词通常蕴含着研究结果尚未得到学术社团的认可，也展现出作者的谦逊和对潜在读者的尊重(Mayers，1989；Hyland，2000)。情态动词和可能性词的使用有助于帮助中西医作者在表达观点时从怀疑的角度出发，避免过于武断；除此之外，引发资源的使用还表明中西医作者愿意接受其他观点，扩展了可协商的空间，与读者建立了平等友好的关系。例如：

(5) The incidence of UC has increased significantlyin recent years,probablydue to changes in lifestyle and dietary composition.(来源于CTCM)

(6) However, prophylactic hypothermiamaycontribute to coagulopathy, immunosuppression, bleeding, infection, and dysrhythmias after trauma.(来源于CWM)

例(5)中，probably表示作者推测生活习惯和饮食结构的改变是溃疡性结肠炎的发病率显著增加的原因，但作者并不否定其他原因的存在，拓展了对话的空间。例(6)中may的使用表示作者对预防性低温所引发的副作用并没有做肯定陈述，体现了作者阐述观点时谦虚的态度。

4.2.4 摘引资源

中性陈述资源与疏远性陈述资源在两个语料库中的使用频率都较低，使用频率无明显差异性。中性陈述指引入语篇之外的声音，仅表示某命题存在，不表明态度，可见中西医作者在写作的过程倾向于把话语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中西医论文中都没有使用疏远性陈述，反映出中西医作者都聚焦于自身的研究而并非对他人的研究结果进行验证和反驳；也展示了中西医作者谦逊的态度，避免对他人的观点进行批评和否定。

5.0 结论

本文以Martin & White (2005)提出的介入系统为理论框架，采用语料库对比的方法对中西医论文中介入资源的使用情况进行分析。研究发现：1)从整体上来看，中西医论文中介入资源的分布具有一致性，多声资源在两个语料库中的使用频率均明显高于单声资源；多声资源中，收缩资源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扩展资源的使用频率。2)通过对比发现，否定和反预期在西医语料库中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在中医语料库中的使用频率；宣告和支持在西医语料库中的使用频率明显低于在中医语料库中的使用频率；确认、承认、引发、中性陈述和疏远性陈述在两个语料库中的使用无明显差异。3)中西医论文中介入资源使用差异源于中西医作者英语水平，思维方式及中西医专业特点的不同。与本族语作者相比，大多数中医作者未接受过专业的英语学术写作的训练，对论文互动性的把控不够熟练，因此，语气有时较为生硬，所构建的对话空间有失得当。其次，受海洋文化的影响，西医作者在表达立场时更加直接、开放；而中医学者受半封闭大陆文化及传统儒家“中庸”思想的影响较深，在表达观点时较为谨慎，怯于挑战。除此之外，西医理论系统开放，以实体模型方法为基础，因此西医作者构建的对话空间更为平等，表达立场时更加客观。而中医学理论自成体系，且中医概念常常缺少具体指向性，导致中医学者在写作时态度较为保守。有鉴于此，中医论文作者在用英语撰写论文时需要注意到与西医论文在介入资源使用上的差异，提高语言修辞策略的运用能力，使学术语言更加符合国际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