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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再“上新”

2021-05-07法人李雪梅

法人 2021年4期
关键词:古蜀祭祀坑青铜

◎ 文 《法人》特约撰稿 李雪梅

近期,中国考古界的一件大事牵动着每个人的心,那就是三星堆遗址正在发掘。据中国新闻网报道,新发现的6个“祭祀坑”中已经出土500余件重要文物,三星堆古蜀文明再次引发世人注目。

“沉睡数千年,一醒惊天下。”这句话形容三星堆文明一点也不过分。自1986年以来,随着数以千计的青铜礼器、玉石器、金器、象牙等被陆续发掘出土,湮没了3000年的古蜀王国大门被打开。有网友调侃:“其他遗址越挖越明朗,三星堆越挖越传奇。”

温故而知新,三星堆考古的意义和价值,放在中国近百年考古学发展史中更能彰显;如今最新科技手段介入遗址发掘现场,也将使三星堆考古成为建设中国气派考古学的标杆。

燕家父子无意“碰醒”三星堆

三星堆遗址位于四川省广汉市西北古马牧河南北两岸,南距成都40公里,遗址总面积约12平方公里,是我国目前范围最大、延续时间最长、文化内涵最丰富的古蜀文化遗址。对古蜀文明的好奇,促使我们回到90年前,重温现代人与三星堆的意外会晤。

1986年出土于三星堆2号“祭祀坑”的青铜戴冠纵目面具

1986年出土于三星堆2号“祭祀坑”的戴金面罩青铜人头像 新华社记者沈伯韩/摄

三星堆名字的来历源于当地三个土堆和一段弯弯的城墙(月亮湾)。据美籍教授葛维汉在20世纪30年代撰写的《广汉发掘简报》描述:轰动中外的三星堆遗址,是居住在月亮湾弯曲处的燕家父子偶然发现的。

1929年春季的一天,燕家在宅旁车水挖沟,无意间,一坑精美的玉石器在燕青保的锄头下暴露出来。父亲燕道诚早年在县衙做过事,颇有一些阅历,知道挖到了“宝物”,便不动声色地将玉器掩埋好。等到夜深人静,燕道诚带领儿孙连夜挖掘,清理出了玉璋、玉琮、石璧等400多件文物。虽然燕道城严禁家人张扬,但是燕家挖到宝贝的事情还是在当地传开了。燕家父子未曾料到,他们无意“碰醒”已沉睡了三四千年的三星堆文明。

1986年出土于三星堆2号“祭祀坑”的戴簪笄发青铜人头像

1934年3月,华西协和大学博物馆馆长葛维汉和馆员林名均抵达广汉,考古发掘工作很快正式展开。但是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考古工作进展艰难,这一古文明宝藏在偶露峥嵘后,又进入“浅睡”状态。

三星堆博物馆位于三星堆遗址东北角,其筹备和建立与1986年发现的两个“祭祀坑”及出土的上千件重器有直接关系。

20世纪60年代,月亮湾一带被辟为四川大学考古专业的实习点。80年代,砖厂工人在三星堆取土制砖坯时,经常挖到陶片和石器。1986年春暖花开的季节,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工作队进驻工地,三星堆考古迎来辉煌时刻。

1986年7月18日,砖厂工人正在挖土方取砖泥时,突然“砰”的一声脆响,一根40厘米长的玉璋被挖碎了,考古人员闻讯赶到现场,正式发掘工作随即展开。经过十几昼夜的努力,黄金面罩、青铜人头像、玉璋、玉戈和象牙等400多件珍贵文物相继出土。8月14日傍晚,当被命名为“一号祭祀坑”的发掘现场刚回填完毕,又一个惊人消息传来,砖厂工人又挖出了眼、眉、唇化过妆的青铜头像。考古队员随即寻踪挖去,“二号祭祀坑”呈现在大家面前。随着两个“祭祀坑”数以千计的青铜礼器、玉石器、金器、象牙,神秘的古蜀王国大门被突然打开,世界为之震惊。

1986年出土于三星堆2号“祭祀坑”的青铜鸟头

1986年出土于三星堆2号“祭祀坑”的纵目青铜面像

两个器物坑不仅出土宝物数量惊人,其文物所蕴含的历史文化信息也异常丰富。“一号祭祀坑”出土的一柄金杖十分引人注目。金杖与中原王朝象征权力和财富的九鼎判然有别。中原夏商周王朝都用“九鼎”象征政权。每一次王朝兴替,九鼎便随之易手,而古蜀文明中却未见鼎的痕迹。

三星堆遗址内发现的青铜雕像群,以及遗址内的古城墙、古祭祀礼仪中心残迹等,证明三四千年前的川西平原已具有可以同中原文明媲美的青铜文明,那是长江流域一个分外辉煌的上古文明时代,其所表现的富裕物质文化和浪漫精神,在许多方面丝毫不比中原逊色。

1986年出土于三星堆2号“祭祀坑”的青铜人面像

然而令许多人困惑的是,当它正处于隆盛状态时,却于商末周初戛然终止。不少学者认为,“祭祀坑”是王朝更替的结果,即鱼凫被另一新兴势力杜宇族所灭。鱼凫族的王杖等财宝被烧毁埋葬,以祖先蚕丛像为主的众神像、礼器等被打碎,正如《国语·周语》中所说,“人夷其宗庙,而火焚其彝器”。

想象这些神器未被埋葬之前,数百件青铜人物雕像、人头像、人面像、兽面像,各种各样的动植物雕像及巨大的青铜神树等,构筑成一个威严、凝重的青铜巨阵,令人望而生畏,而这正是王权与神权至高无上的象征。

独特文明因何突然消失?

参观过三星堆博物馆的人,都会被其中文物的神秘气息所吸引。如果说秦始皇兵马俑是以数千泥塑战将的威武身躯展示了帝国力量的磅礴,那么三星堆青铜艺术,尤其是两个“祭祀坑”出土的文物,以古拙和迷幻布置出一幕令人充满遐想的秘境。

由于没有信史记载,古蜀王国显得陌生而又虚幻。确切可知的蜀人历史,是从商王武丁时期开始的,当时的甲骨文卜辞中多次提到“蜀”。那时的古蜀拥有强大力量和辽阔地域,对商王朝或臣或叛。商朝末年周武王伐纣时,蜀人曾加盟伐纣联军,并在8个盟军中名列第二,是灭商的重要力量。但蜀人的历史并非始于商代,而是在很遥远的时代就开始了。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虫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唐代大诗人李白一首脍炙人口的《蜀道难》,形象地概括了人们对渺茫的古蜀国的看法。《蜀王本纪》载:蚕丛、柏灌、鱼凫,“此三代各数百岁,皆神化不死,其民亦颇随王化去”。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看似荒诞不经有关蜀人的传说记载,却得到三星堆考古材料不同程度的印证。

蚕丛、柏灌、鱼凫是三个先后治蜀的不同部落的名称。传说中蜀先王蚕丛为“纵目人”,而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大青铜面具双眼突出,其含义与甲骨文“蜀”字突出“目”的意义相同。有学者分析说:此像双目作柱状,直目向正前方伸出,正是所谓“直目正乘”的纵目之形,这与真实人眼相比虽过分夸张,但与神化后的蜀祖蚕丛形象却是一致的。

蚕丛之后的柏灌以柏灌鸟为号,鱼凫以鱼鸟为号,杜宇亦以蒲鸟为号。在三星堆遗址发掘中,发现了与传说中柏灌年代相近的一种无冠、无钩嘴的鸟为特殊文化象征。三星堆出土的鸟头柄勺,应是鱼凫王朝用于宗教礼仪场合的舀酒之器。

鱼凫是一种水鸟,也是古蜀先民借以捕鱼的重要工具。鱼凫为古蜀先民带来了丰盛的鱼类,使他们得以生存繁衍,以致这支族类也被称为“鱼凫氏”。在2号坑中巨大的青铜立人像西侧发现有巨型青铜鸟头,则很可能是杜宇氏以为号的蒲鸟。

鱼凫氏治蜀时期是三星堆文明的鼎盛时期,然而令许多人困惑的是,当它正处于隆盛状态时,却于商末周初戛然终止。1986年发现的两个“祭祀坑”,以及新近发现的6个“祭祀坑”,便是令人困惑的休止符标志。

从考古和文物中追溯文明发展的轨迹,艰难而充满乐趣。而三星堆文物更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启人深思。面对奇幻诡异的青铜雕像方阵,人们不得不承认:古蜀王国是一个拥有灿烂青铜文化的文明古国。与之相伴的问题是,这些高鼻深目、阔嘴大耳的青铜兵团从何而来?这一独具特色的文明又因何突然消失?

中华文明是黄河和长江的交响

1986年出土于三星堆1号“祭祀坑”的玉璋 网络图片

由于三星堆出土的奇特文物缺乏令人信服的解释,因此诸多假说纷至沓来。那巨大的人兽合一的青铜人面像以其翼样大耳、柱状外伸的双目和狮鼻阔口,不知曾引起多少人的遐想。实际单个、静态地去观察文物,很难揭示它们所折射的历史文化环境。持续不断的考古工作及新出土的文物,成为对各种理论、假说进行检验的标尺,而这也是考古引人关注的魅力所在。

在一般人心目中,考古往往和探宝猎奇联系在一起。但在历史学家眼中,考古的最大功绩还在于能认识、解释失之载籍的文明发展史。在专家学者眼中,考古发掘出的器物不仅是文明的见证,还可以传达一般人所不了解的物语。

仔细观察文物的细节,或有助于解释其实际功用。青铜人面像有的额部脸颊上有方孔,表明他们原本或挂或悬固定在某处。青铜人雕像颈部呈倒三角状,可能是插在木制的身躯上。看来古蜀人制造这批青铜像的目的是用于宗庙装饰。

1986年两个“祭祀坑”出土的文物中,玉石器占相当体量,其中玉璋尤为引人注目。玉璋长度在20—60厘米之间,个别有长达1米多者,而厚度仅为1厘米左右,大而薄,有的还刻有细腻的图案纹饰,加工技术精湛,对于认识三星堆古蜀国社会性质及三星堆文明的发达程度,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1986年出土于三星堆2号“祭祀坑”的青铜人头像

在遗址中还发现了数量惊人、品种繁多的酒器,既有陶质的,又有青铜的,揭示出当时有充足的剩余粮食用于酿酒。

从考古文化角度上分析,还可以看出三星堆文化不仅与中原二里头文化(夏文化)、殷墟文化(商文化)、长江中下游以及滇、越等区域文化存在交流,而且还隐含着更大范围的文化交流因素。而当时的交流并未因“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受到阻碍。

经过专家不断研究论证,三星堆古国与周边地区文化交流的渠道日渐清晰。从地理环境看,古蜀文化区居长江上游,侧临横断山脉,这不仅使东西文化沟通和民族迁徙可沿长江谷地进行,而且使南北文化交流、民族往来沿岷山峡谷推进。西南方向的“蜀布之路”,东向的“巫盐之路”,北上陕豫的通道,便是成都平原虽然四塞,却成为各种文化交汇地的原因之所在。

欲破解古蜀文化之谜,有时需要跳出单个遗址的局限。近20多年,成都地区的考古发掘捷报频传。先是1999年全兴水井酒坊遗址发掘,继之是2000年在繁华闹市商业街发现了战国时期的大型船棺葬。跨进新世纪门槛之际,又发现了一处重要性不亚于三星堆遗址的成都金沙遗址。

三星堆遗址和金沙遗址,这两个遗址芳名都颇具诗意,一个雄浑苍古,一个璀璨珠玑。虽然她们的面世相隔70年,但更多的共性使她们结成四川重大考古发现之金兰。

金沙遗址位于成都市城西苏坡乡金沙村,分布范围约5平方公里,主体文化遗存的时代与三星堆文化有紧密关系,出土的金面具、玉器也似曾相识,但未见三星堆文化流行的大型青铜人头像。金沙遗址的考古工作目前也在进行中,现有成果为解释三星堆文化消失后的去向,提供了重要线索。

1986年出土于三星堆1号“祭祀坑”的立鬓笄发青铜人头像

90余年来,由三星堆遗址、金沙遗址考古发现所构筑的古蜀文明令人赞奇,话题常议常新。那些尚未定论的探讨,如三星堆文化来源和族属、“祭祀坑”的性质、青铜人物雕像和青铜神树的功能、金杖的文化来源等,在激烈的争论当中新见迭现。而正在进行的三星堆考古发掘又将这些话题再度引爆。

对这些问题的关注,其实是对我们自身文明史的探寻。毕竟,三星堆文明是中华文明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也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上一颗璀璨明珠。它再一次证明了中华文明起源的多元性。

同时,人们也开始重新思考长江文明在中华文明中的位置。三星堆的考古发现使人们确信中华文明是黄河、长江的双主题交响,而非黄河的独奏。更为重要的是,三星堆文明与中原和周边文明的关系,是互动、双向乃至多向的交流,其中文明中心之间的交流必不可少,但更多的则表现为边际文化交流并逐步向中心传递、渗透。自古以来,文明、文化交流的途径、方式错综复杂。在古代文明交流传播的纽带中,古蜀文明很可能起到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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