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下那些顽强绽放的“苔花”
2021-05-06张惠娟
张惠娟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留守儿童所拥有的虽不是最多,但依然可以像牡丹花一样绽放。
疫情下既幸福又难挨的陪伴时光
“如果让你画一棵树来代表你近期的生活,你会在这棵树上画一些什么?”
“我会画一个苹果。因为疫情让父母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变长了,我很幸福。但是也正是因为时间长了,我才发现父母平日里会经常争吵,有时候夜里会吵得很凶,我很难过。因为身边好多同学的父母都离婚了,我就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腼腆害羞的小霞讲述了她的心情。
这是2020年6月28日,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留守儿童课题组(以下称课题组)第二次来到安徽省临泉县调研后,课题组成员傅雪薇在和孩子做心理测试时的互动对话。
安徽省临泉县地处皖西北,近年来,有10多万孩子因父母外出打工而成为留守儿童。小霞14岁,是安徽省临泉县众多留守儿童中的一员。从记事起,她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父母分别在不同的城市打工,聚少离多。2020年,由于疫情原因,春节后她的父母没有返回打工的城市。不工作,也就意味着没有了经济来源,再加上父母平时很少见面,在家期间经常因为一些小事而发生争执。
“小霞心中的苹果是一颗既幸福又难过的果实。在留守儿童的生活里,能够与父母在一起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和珍贵,他们渴望了解父母,可是这样的机会却很少。为了让父母安心,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表现出坚强。”傅雪薇告诉记者她的发现。
课题组成员弓鑫钰在调研中也发现同样的问题。8岁的鹏鹏从小也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一直在北京打工的父母,平时就在经济上弥补对鹏鹏的亏欠,鹏鹏想买任何零食或玩具,他们都会满足,而且只关注学习结果,不关心成长过程,一味叮嘱“考个好成绩”。疫情期间在家久了,家庭矛盾也会不断上演。“以前,我生活在一个没有批评的世界里,即便是我的作业没完成他们都不知道。现在,他们每天都因为我的学习而发脾气。”让鹏鹏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现实中”的父母和“电话里”的不一样。
现在,很多家长已经返回到了打工的城市,而他们刚刚和孩子分开时,一天打一个电话,后来一周打一个电话,再后来一个月打一次……最后电话被“繁忙”的工作取代,直到过年回家。
“孩子的童年不能回炉,成长不能等待。”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教授、课题组负责人林丹华建议。“在外打工的家长,不管有多忙,一定不要忽略了亲情沟通。即便不能守候在孩子身边陪伴成长,也一定要多通过电话、视频等途径实现亲情陪伴,在沟通中及时发现孩子成长中的问题,了解孩子内心的想法,让‘云端的爱不缺席。”
“留守”下的成长之“伤”
课题组成员之前在很多地方调研时,发现很多孩子身上有伤疤,这和他们无忧无虑的年龄极不相称。
“孩子身上的一些伤疤源自意外受伤,由于父母外出打工,疏于对孩子的照顾,加上家中长辈的监管力度不到位,留守儿童遭遇意外伤害的比例会远高于非留守儿童。”从老师的反馈和孩子的自述中课题组得知,除了意外伤害以外,还有一部分孩子是由于自己故意划伤而留下的伤疤。
在调研中,玲玲手臂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引起了课题组成员王雨琰的特别关注。“每次考试成绩差,他们就在电话里吼我。很多时候,我心里很难受,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用小刀在手臂上划出一道道的伤……”让王雨琰更为心疼的是,自伤想法或自伤行为,在孩子中并非只有玲玲一个。“在调研的班级中,几乎都发现孩子曾有过自伤想法或自伤行为……”
除了自伤,同伴欺凌现象也较为突出。课题组成员于成告诉记者,课题组在某所学校调研时,短短的10分钟课间休息时间,就发现了两起同伴欺凌事件。让课题组感到难过的是,两次被侵害的竟是同一个男孩,而在受到同伴欺凌后,他没有反抗,没有告诉老师,而是选择了忍气吞声。
课题组在问卷调查中发现,除了自伤、欺凌等以外,吸烟在留守儿童中也较常见。
留守儿童的这些行为问题与课题组之前的研究结果是一致的。“我们对来自全国不同经济发展水平的10个省份的20个区(县)的大数据调查显示,在过去的一年中,与其他类型儿童相比,留守儿童的自伤和吸烟发生率均为最高,分别为39.9%和11.1%;同伴欺凌发生率为25.9%,比农村普通儿童高5.1个百分点,比城市普通儿童则高出9.6个百分点。”林丹华表示。“留守儿童长期处于亲子分离的背景下,缺少日常监督和指导,缺乏关爱,存在较为普遍的问题行为。疫情期间,由于负面情绪、压力等各种因素叠加,问题更加明显。”
针对疫情对留守儿童的影响,课题组对辽宁、安徽、贵州、河南、广西等12省(自治区)做了调研。结果发现,疫情下留守儿童的情绪问题、学业问题和亲子关系问题比较突出:疫情期间有17%、12%的留守儿童,分别出现了害怕、焦虑的情绪;有8%、6.5%、6.8%的留守儿童,分别出现了压抑、恐惧、悲伤的情绪。而且父母对于如何安抚孩子的情绪也表现得无所适从,8%的父母表示疫情期间孩子无法很好地自主学习,对孩子的课业表现出无能为力。
疫情期间父母有较多的时间与孩子相处,但父母又缺乏必要的教养方法和亲子交往技能,导致亲子冲突增多,良好的亲子关系有待建立。“根据国内外公共卫生突发事件影响的基本规律,预计在疫情结束后较长时间里,一些留守儿童将面临持续且较为强烈的学业问题、情绪问题和行为适应问题等,应引起各级政府、学校和家庭的高度重视与关注,并采取有效举措进行预防干预。”林丹华呼吁。
“调研中我们观察到,很多老师对孩子、特别是留守儿童的情绪和行为问题很关心,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知道如何针对性地进行沟通和解决。”课题组发现,基层农村老师的心理服务能力存在较大的提升空间。“提升老师心理服务能力的路径有很多,但最高效的一点是完善老师培训机制,特别是利用互联网和大数据等新技术开展大范围的老师培训,把老师需要的儿童心理发展与促进的基本理论、基本规律以及解决方案等带给广大老师,从而为广大老师提供充分的资源实施精准帮助。”林丹华说。
“向阳而生”的心态和意愿
昏暗狭窄的教室里,可见破旧的桌椅、龌龊的书本和残缺的文具;宿舍里卧具凌乱,混合着脚臭味和腥味;厕所里脏乱不堪、污水横流;食堂的地面上,水渍混合着油渍;单一而简单的伙食……这是课题组眼中很多不同地方的留守儿童相似的学习和生活环境。
“尽管生长环境如此艰难,但这些孩子反而格外珍惜学习的机会,自主性更高。他们中有不少留守儿童身上拥有顽强拼搏、积极向上的学习和生活愿望。”令课题组动容的是,在缺乏物质资源的环境下,大部分留守儿童都怀有“向阳而生”的心态和意愿。
“当我走近他们、微笑着回应他们的问题后,我发现孩子们都表现出一种特别开心的样子:小眼睛往下弯、小嘴角往上翘,他们仿佛是被我格外‘关注了一样。”在课题组成员李晓燕的脑海中,之前调研的这些画面让她久久难忘。“这些孩子宛如苔花,在艰难的环境中顽强地成长,但他们所表现出的并非全是问题和不足,他们仍然拥有成长中一些必备的积极品格。”李晓燕告诉记者。“这些积极的方面一旦被关注或被肯定后,他们脸上流露着愉悦,眼睛中绽放著希望和信心,这些希望和信心能够发挥他们的能动性,化‘逆境为动力。”
“这是一个系统工程,只有学校、家庭、社区‘三维促进体系有序运行,才能形成浓郁的关爱和促进的氛围与合力,实施‘减少问题和‘促进积极发展并重的留守儿童关爱新举措,滋养孩子心田里那一颗颗‘向阳而生的种子。”这是林丹华推动这项工作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