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三分钟
2021-05-06樊舟
樊舟
突然接到亚琴姐从湖南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我正带着老父亲在医院看牙。亚琴姐急切的声音让我顿时紧张起来。她说,好可惜,好心痛,三哥走了。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觉得医院的墙白得耀眼。这怎么可能?三哥才56岁,身体一向很好,平素和我们在一起,谈笑风生,招呼大家喝茶吃饭,总是眼睛发亮,神采奕奕。然而在莫测的命运面前,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三哥姓缪,名建生,在他们家排行老三,大家都叫他三哥。缪家是中医世家,其远祖缪希雍是明代名医,著有多部医药典籍,其中《神农本草经疏》和《先醒斋医学广笔记》尤为知名,在当时就声誉卓著,后来与药圣李时珍同列传于明史。2011年,罗大伦博士曾在央视百家讲坛演讲《大国医之缪希雍》,足见其影响。
缪家二哥名平生,艺专祖学,为当代中医名家。有一次我左肩至颈部位疼痛僵硬,连开车左转时向左看都困难,去做过按摩,也贴过膏药,却数日不愈。一天中午,我在田黄博物馆里巧遇二哥,跟他说了病状。他说,别急,小问题,我现在去午睡,两点起床来救你,一针就好。终于等到两点,二哥起床,施施然拿了一根半尺长的钢针,让我挽起右裤腿。我满心狐疑地说,二哥,我病在左肩。二哥说,扎患处也行,但要扎多次。说完他便不再多讲,俯下身,用手稍微量了量,便扎在我右小腿迎面的中间。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二哥收针,一边跟我说,你肩颈下午就会变松,明天就不痛了。接下来的进展果然如他所言,到第二天,我的脖子回来了,左顾右盼,灵活如初。我叹服二哥神乎其技,更感觉到中医深不可测。
然而三哥却没有学医,他年轻时醉心武术,后来专精于收藏,收藏了许多田黄石。田黄石是一种玉石,其上品无价,古有“一两田黄三两金”之说。也因此,三哥开了一家田黄博物馆,据说所藏田黄之精让许多行家流连。除了田黄,三哥还收藏了数百栋明清古宅名居,有状元府第,有巨贾大宅,有世家庭院。三哥说,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其建筑之美、构造之奇、匠工之巧、器物之精,都让人叹为观止。可是在有些地方,这些老物件却在一天天腐烂,有的贱卖给了外国人,总得有人出来做点什么。三哥的理想是在深圳找一个地方,建一个古建博物馆,把这些明清古宅复原出来,供后世观摩,他还准备建一个匠人学院,让传统工艺得以存续,发扬光大。他说,人这一辈子,什么也带不走,能做点文化的事情,就很知足了。
這天上午,三哥的田黄博物馆里来了一群朋友。他说,你们来了,我很高兴,就是有点胃疼。说着起身去找药,却倒在了沙发上……后来一个在场的朋友佳宜说,是突发心梗,前后也就三分钟,连二哥赶来施救都来不及。
那天等我赶到田黄博物馆里,看到三哥已经平躺在他办公室的地上,脸部盖着,再也不能出门迎接我。半小时以后,殡仪馆的车就来了。
这是4月的深圳,杂花生树,春光正好。可是前后只隔了三分钟,一个朋友就天人永隔。看着殡仪馆的车装上三哥,关好后门,慢慢驶出了视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想起米兰·昆德拉的那句话,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