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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大海不沧桑
——读马强的诗

2021-04-30张学昕

海燕 2021年5期
关键词:马强书桌海岛

文 张学昕

马强是一位生于海岛、长于海岛、守望着海岛五十余年的地道的海岛人。我想,当年,我这个来自“远方”——“黑土地”的人,在大连第一次看见大海的时候,马强早已经在那两座叫“大长山”和“小长山”的海岛上,在一个个风清月朗的日子里,娴熟而从容地“碰海”了。第一次见到马强,立刻感觉到,我可能遇到了一位“典型”的海岛人。以往对海岛人的想象,一下子在马强身上获得了非常契合的求证。他的面貌和表情,他的声音,语调和语速,他接人待物和喝酒的方式,断然不是一个“爽”字可以囊括。仔细想想,马强竟然还是我第一位真正交往并成为朋友的海岛人,他令我倍感亲切,这些年来与他交往,让我感到无比轻松、愉快。尤其他稳健、真实、豪气,不藏心机的品质,格外吸引我,我十分珍惜,因为,这是当代社会现实生活中极为稀缺的存在。而且,他对自己所从事的海产品养殖和加工事业,信心满满。他清楚,自己是一生也离不开大海的人,他对大海充满了“心思”和感恩,我猜测,这可能正是他要写诗的理由之一?

后来,当我读到马强的一些诗歌的时候,我似乎又很难将这位淳厚、坦诚、旷达的海岛硬汉,与那些细腻的、充满激情和“古道侠肠”的诗句联系在一起。这让我体悟到马强的另一面,就是多年以来,他的身体、意志力、韧性等等,被海风、海浪的粗粝撞击后生成的隐忍和无畏的品质。我感到,在属于自己的时间的静默里,马强不仅可以从容地面对大海,也能够沉郁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并记录下自己在海滩上留下的足迹,让“联想”起的事物,“照亮”出海浪的“故事”。

后浪总是把前浪说成故事

在长海人的词典里

不断修正着陈年的爱

一把沙子,一粒尘埃

都能攥出一片海

浪里低沉又豪放的号子

早已从苦难和血泪中抽身

面对这蓝色的液态火焰

你能联想起什么

它就能照亮什么

我们看到这首《在浪里》,马强执意将“长海人”植入他的抒情话语系统,建立起自信和自尊。实质上,这也是他将自己作为抒情主体的一种精神自觉。这里面,必然隐藏着诸如人生、命运和信念的题旨。而那些被马强命意的“蓝色的液态火焰”的海浪,一次次地“不断修正着陈年的爱”,还有“将岸边远眺的双眼/定义成不灭的灯盏”“把风浪纳入怀中”,这些,构成马强诗歌的意象群落,显然,这是大海撞击、拍打、洗刷以及轻抚的力量之和。

当然,从触摸、亲近大海到感悟大海,从捕捞者到“海岛诗人”,从生活到艺术,这中间的里程,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一方面,“诗是经验”,但是,另一方面,经验和感受不可能自动地生成诗句。所以,怎样将丰厚的、独特的个人经验转化为诗歌,怎样以语言整饬、唤醒暂时处于“捕捞休眠期”的经验,对于马强是最具有挑战性的问题。而这一点,其实也正是诗歌的秘密所在。我认为,虽然,无论马强以怎样的思维,对自己的感受进行升华并修辞,他自己并不是特别自觉,但是,如果一个人,想要成为一个诗人,一定具备某种神奇的力量。这种神奇之力,可能来自某种感动,某种机缘,某种来自外部的冲动和“引诱”。于是,他曾经熟悉的生活、记忆、时间和空间,开始摆脱惯性,重构世界的形象。对于马强来说,他是否开始以大海作为惯性思维的起点,将自己置身于记忆、想象、词语或意象的原野。这时,波涛便化作一股股巨大的想象的活力,冲决而出。因此,我也好奇,一个纯粹的海岛人,怎样面对大海,面对自己的内心,选择写诗来“摆渡”生活、心理和精神的间隙,在一个自己并不十分熟悉的层面梳理自身。或者说,写诗,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消解掉他繁忙、劳碌之余的某种“虚空”?

那么,回头来看,马强最初写诗的“原动力”和“情结”究竟是什么呢?或许,在马强自己看来,写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缘起”,他是一个没有丝毫“矫情”的朴实的人,绝不会以写诗作为解决心理困惑的途径。我相信,马强写诗,没有丝毫个人的现实功利心可言,而且,俗世意义的“知识”“学历”之于马强,早已不再是涂抹文化光环或向往的荣耀,在海岛上,似乎一切都变得比“陆地”简洁,大海的浩瀚所给予人的,只有开阔和宽容。在这里,我们不排除马强对于精神性、文化价值的崇高的敬仰,以及他对生活、事物的内在性执拗的思考。他在拥抱俗世美好的同时,他不时地一次次唤醒自己隐秘而充满激情的浪漫。我在《一张旧书桌》里,“考古”出他的文化理路和写诗的“夜景图”。我无法猜测,卧室的角落里,那张“静立多年、过了时的来自学校旧书桌”,其中有过什么样的故事,它的“来龙去脉”,已不可知,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而且,“每个写诗的夜晚/桌面上暗红的纹路/如新娘脸庞羞涩的红晕/偶尔泛起枝繁叶茂的往事/都让轻浮的乌鸦无地自容。”我们可以想象,桌面上“暗红的纹路”,显然是漫长的、岁月沧桑的记忆,更重要的是,诗人对书桌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已经成为一种鞭策性力量,“只有看着你/才感觉自己/曾经是个读书的人。”显然,写诗之力,首先从内部获得。原来,马强守望的不仅仅是波涛的记忆,还有对岁月慨叹之后对“读书”“知识”的执迷,并且,渴望如叶芝所说的那种“随时间而来的智慧”。那些潜隐于灵魂深处的“暗红的纹路”“枝繁叶茂的往事”,一起构成存在性隐喻。另一首《写诗的夜晚》,是对《一张旧书桌》诗意的阐释性铺展。“我的眼里经常有泪/潮湿而温暖/我整夜在心里写诗/只是为了一遍一遍地怀念/不知何时/你的白发会在我的皱纹里搁浅”,无疑,这首诗写出了生活和内心的沧桑感。我觉得,任何一个人,在特定的、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里,都有可能是一个思想者。尤其岛上的环境,可能会生成相对独特的语境,它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异质性”的生活状态和存在感。实质上,对于马强来说,这也极为可能生成很纯粹的、唯一可以与现实情境潮涨潮落的“落差”,构成诗性的回应。大海的喧嚣令人悸动,书桌则让马强平静,而置身于波浪中的诗歌“漂流瓶”,一定会减缓生活的存在性压力,释放出直面生活时的紧张和孤独。

马强有相当一部分诗歌,试图“破译”大海。倘若以“大海的思维”破译大海,这必定是件极其有趣的事情。应该说,马强那些写大海的诗,更显示出质朴有力的遒劲,而且,其中不乏重温旧时记忆,对自己的思想、感情、往事做一次认真的清理。也看得出他情感的满足和欣悦。除了《在浪里》,我更喜欢《沙滩上,渔船的残骸》和《过长山大桥》这两首诗,它们试图以更为放达的情怀,写出人生的别样滋味。大海整体的轮廓,通过“沙滩上”渔船的残骸的驻足,和“我穿过大桥时”的“视角”,以及那种被“拉长”的瞬间,让时间、历史和现实情境聚焦一处,使得曾有的一切都染上沧桑的容颜。我认为,这正是作为“捕捞者”的海岛诗人马强,打开尘封岁月,在叹息、感伤、坦然与宁静的“慎独”中,求证自己踏实的心境。其实,这时的马强,在“破译”大海的时候,就是在解析和整理自己内心的坚信和省悟。马强相信这一切都暗和着命运,也像是直面生活、饱经生活磨砺的海岛人,终于得以在世俗生活中,在诗歌里找到温馨的家园。看上去,在《沙滩上,渔船的残骸》里,渔船作为“残骸”,在“最后的安静”里唱起伤感甚至绝望的挽歌,吟咏“自我”:“乘风破浪已是回忆中的往事”,“只与身边的沙子慢声细语/交流着彼此在心底的重量”。实际上,这才是一位没有“挫败感”的碰海者内心从容的自白。如同《在浪里》中那句“每滴水都像是紧握的拳头/不断捶打着岩石的真相”,无论遭遇怎样的困境,潜在的力量,总令人在面对阻力时不折不挠,纵然是悲壮的洗礼,也能传达出鲜明的个人性精神和美感追求:

悲的天,被雁阵一次次剪开

缝进贯穿南北的隐痛

悯的人,匆匆远去

决绝如浪花的背影

让一声声呐喊隐喻为悲怆的曲调

在浪里,每一支倔强的樯橹

都可以把风浪纳入怀中

也可以再随性地甩出去

每一个字,每一个气息

都持续加深着自己的含义

如果说,诗歌是在试图还原事物的“本相”,那么,这种“还原”则是基于对世俗的反叛,或者对某种惯性思维逻辑之谬的警醒、修复。因为诗是个性化需求向世界的求证,它终究不是为了张扬某种东西或存在价值,而是回到某种事物。像“书桌”“渔船”“残骸”“樯橹”“星辰”这些极其普通的、常见的事物,在每一首诗各自的语境里,都可能成为有情感、精神意味的意象或寓言,在不同寻常的命运和历经忧患的历程中,建立起壮美的诗意。或许这样,词语在生发、升华的状态里,才能实现超越被日常塑形的事物表象,抵达或重返事物本身。

马强的诗,少有矫情的乌托邦想象,也绝少猎艳般的传奇性诉求,而是更多地“白描”存在世界、现实和内心最本色、最卑微、最执着的那部分。我知道,纯朴的马强只相信品质或勇敢、坚忍的力量,他崇尚的是“波涛野性的头颅”,需要“一只倔强的樯橹”,因为他所要塑造的是一个“浪里的汉子”的形象。他并不想刻意将自己妆扮成诗人的角色,他只是让生存经验与现实再度产生切实的磨擦,以此获得存在感和真实的可靠性。就是这些几乎不见任何诗歌修辞策略的词句,凭借非技术的手段,完成了自我经验的不断生长、呈现和演化。在一定程度上,诗在马强这里,俨然已经成为某种重现生活的神秘力量,且不为他自己所左右,但是,他那些耐人寻味的诗意,却呈现出一个向内的深度。

现在,我对马强的诗,以及对他整体的感受就是:马强本身就是一座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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