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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博物馆上小学”:让所有孩子拥有同等机会

2021-04-29陆宇婷

南方周末 2021-04-29
关键词:温迪博物馆学校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陆宇婷

“我在博物馆上小学”试行项目中,老师穿着与场馆年代相符的服饰为孩子上课。资料图

★在同一座博物馆里,不同的孩子会对不同的展品产生兴趣,有不少孩子在第一个星期的课程结束后就把博物馆当作了自己的主场,期待着下个星期的到来。同时,他们下课回到家会兴致勃勃地和家长们分享自己的见闻,并且拉着家长周末去博物馆参观,跟他们实地讲解博物馆的知识。

挪威卑尔根城市博物馆,一群孩子正在无实物表演建造一座市政厅。小石匠们在从采石场搬石头,另一边的小木匠在挑选、切割木材。他们分工明确、合作紧密,一切都有条不紊、不紧不慢地进行着。

温迪·詹姆斯进入场馆,组织的老师向孩子们介绍,这是一位来自英国的客人,她不会说你们的语言,但是没关系,你们可以一起工作。

于是温迪加入了这个建筑团队,她和孩子们一起搬着空气石头、建造空气房屋。

这是以角色扮演形式开展的博物馆课程,在博物馆上学的孩子们能以这样的形式更好地了解展区,从而了解自己国家的历史。温迪·詹姆斯则是作为“我在博物馆上小学”项目的发起者,来参观项目的海外成果。

“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些小孩子都在一本正经地‘造着什么东西!”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温迪·詹姆斯一脸微笑,用手比划着还原孩子们当时的造屋动作。

“我在博物馆上小学”项目起源于2016年的英国,由温迪·詹姆斯提出计划、伦敦国王学院的文化研究所等高校承办,将幼儿园和小学的学生送到博物馆里进行日常的课程学习。

项目起源的背景包括近年来社会希望中小学能为青少年和儿童提供更创新、灵活、参与性强的教育,而学校场地严重不足;博物馆也一直希望培育忠实、多元化的观众群体。

提出让学生在博物馆上课的温迪·詹姆斯并非老师,也不是博物馆工作人员,而是一名有着多年经验的建筑师。

2021年4月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她还处于居家办公状态,背靠窗台,一身简洁运动风穿着。有着一头短发与欧洲人标志性深邃大眼的她,采访中提及项目及成果时总会提高一个声调,连带着手势一并讲述,深邃的绿色瞳孔中泛出光亮。

如今,这个项目在多个国家落地,英国的项目发展和协调“中心”也被牛津布鲁克斯大学承办,“有了新家”。而温迪则出任这个项目中教师培训督导小组的顾问。

拉着家长去博物馆

“我在博物馆上小学”最初的试行项目之一,是生命银行肯辛通幼儿中心与泰特利物浦美术馆的合作。某一天,一个从来没有在班里说过话的小男孩第一次开口,问身边的孩子一个问题。

被问到的孩子十分惊讶:“哇,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生命银行肯辛通幼儿中心的执行主任玛丽·哈珀在总结该项目时描述了这样一幕。有不少孩子在其中提升了个人自信和社交能力。

在博物馆里实物教学,孩子们会对不同的展品产生兴趣,并三五成群地讨论。在有的项目中,孩子们会在博物馆的小餐厅进食,一些来自落后条件家庭的孩子们第一次接触到饭桌礼仪……

“项目结束后,孩子们都变成了小大人。”温迪微笑着说道。

试点阶段,“我在博物馆上小学”一共推进了三个实验项目,涉及的学生年龄跨度从三四岁到五年级。三个项目的时间长度和学生年龄正向相关:

3-4岁的幼儿(来自生命银行肯辛通幼儿中心)在泰特利物浦美术馆上了两个星期的课;两组4-5岁的儿童(来自圣托马斯社区小学)分别在英国国家海滨博物馆上了五个星期;五年级小学生(来自哈德良小学)则在南希尔兹阿尔比亚罗马城堡与博物馆完成了一个学期(三个月)的学习。

温迪之前与博物馆方合作过,为这个项目联系他们没有太大困难。比较难沟通的是授课老师,他们会担心博物馆的环境无法承载课堂、缺乏相应的数字教学系统、孩子们在博物馆会有安全和管理方面的问题……

协调沟通过程中,学校的校长总能看到项目的潜在效益并且给出许可。一开始有所顾虑的老师们,在项目进行到第二个星期左右时也会放下心来,甚至跟着温迪到挪威宣讲。

项目验收评估过程中,“遗产业内人”(Heritage Insider)咨询公司的团队实地走访了各个项目区,并访谈了大量博物馆方、校方、学生、家长等相关人群。

评估结果显示,项目首先为这些孩子们打开了视野,让他们活泼起来,知道并喜欢上博物馆。其次,孩子们对博物馆的了解能够反哺到各自的家长,也增加了这批家长对博物馆的了解。

在同一座博物馆里,不同的孩子会对不同的展品产生兴趣,有不少孩子在第一个星期的课程结束后就把博物馆当作了自己的主场,期待着下个星期的到来。同时,他们下课回到家会兴致勃勃地和家长们分享自己的见闻,并且拉着家长周末去博物馆参观,跟他们实地讲解博物馆的知识。

国内的博物馆达人姜松在《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带孩子去看博物馆》中提到,博物馆承载的功能之一就是教育民众,针对不同群体、不同年龄的孩子进行博物馆通识教育。

孩子们并不会因为年龄小就无法理解“大人的世界”。在给小学二年级的一班孩子讲述艺术史时,姜松曾让他们安静地观察一幅名画并说出第一印象。对姜松准备的《蒙娜丽莎》,小朋友没有人能够说出是谁画的、收藏在哪里等背景知识。可是,当他们讨论观感时,却会说出画中的重点:“笑得很神秘”“背景的景物有雾霾”“手画得好看”。

最需要去博物馆学习的人

2020年3月20日,英国因为疫情实行封锁,关停了学校,只对部分基础行业工人和需要帮助者的子女开放。一家知名慈善机构警告称,由于没有在线学习的资源,在新冠病毒封锁期间可能会有“整整一代年轻人”无法接受教育。

2020年5月,由英国教育研究所对四千多名4-15岁孩子的父母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来自富裕家庭的孩子在家学习的时间远超贫穷家庭的孩子,在仅仅34天的学校关停期间内,最富裕的孩子就已经比贫穷的孩子多学了整整7个学习日的时间。

更糟糕的是,据英国通信管理局估计,9%的英国儿童家里没有电脑、笔记本电脑或平板电脑。而英国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在年收入在六千英镑至一万英镑之间的家庭中,只有51%的家庭能够上网;而在年收入在四万英镑以上的家庭中,这一比例为99%。

“拥有一定资源的孩子和缺乏资源的孩子的直接差距正在拉大。”温迪·詹姆斯向南方周末表示,那些经济条件落后的孩子们在疫情期间被困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连玩耍的条件都没有,更不要说学习的条件了。2016年开启试验的“在博物馆上小学”项目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由于经济条件的不足带来的知识落差,让关在家里的孩子有机会继续学习,并接触历史文化知识。

到目前为止,项目合作的学校大多为公立学校,这些学校通常位于学生家庭的经济条件比较落后的地区。

项目最初起源于温迪的一次头脑风暴。

温迪本身是一名建筑师,在开始“在博物馆上小学”项目前,她负责过包括给泰特现代美术馆提供简介及设计管理在内的不少博物馆的改造设计。项目期间,她收到过很多关于来参观的孩子的疑问,比如校车从哪边来,孩子们从哪儿进、在哪儿挂衣服、怎么吃午餐等等。

在这个过程中,温迪间接接触了来博物馆参观的校园团体,她觉得每学期参观两三次博物馆无法将博物馆的教育效用最大化。温迪在心里酝酿着一个更大的计划。

“在这个国家,人人都在说一定得有学校,却没有人说一定要有博物馆。那不如我们把这两者结合起来。”温迪想到这个计划后,向之前的一个客户、曾任威尔士所有博物馆总负责人的大卫·安德森询问意见:“你怎么看?如果你说这太荒谬、绝对行不通的话,我就会放弃。因为我手头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忙。”

大卫对该计划表示支持。随后,在温迪提出该计划后,伦敦国王学院文化研究所也对这个计划感兴趣,并且为项目启动提供了一笔资金。

项目正式启动之前,温迪开始在网上搜集相关资料,并最终确认可以放心地自称“概念发起者”——在博物馆上小学并没有先例,最接近的是印度博帕尔的做法。

在博帕尔,贫穷的孩子们没有教育资源,每天要做的是帮家里人找寻食物维持生计。那里的博物馆发出声明,孩子们可以来博物馆吃饭,并且会有人给来的孩子们教授一些知识或技能。这些孩子们第二天或许又要为了家里的生计东奔西走,但至少这一天能在博物馆里学到些东西。

“带孩子去博物馆对作为建筑师的我来说很容易,但是最需要去博物馆里学习的往往是那些最穷的孩子们。尽管大多数的博物馆都是免费开放的,但不少贫穷家庭的家长们往往觉得博物馆并不是适合他们的地方。”温迪表示。与温迪一起工作过的博物馆工作人员,大多希望能吸引更多的贫困儿童。

“博物馆小学”在中国

《博物馆与中小学教育结合:制度设计研究》一书的作者、复旦大学博物馆馆长、文物与博物馆学系教授郑奕表示:“该项目是首次将学校课程长时间设置在博物馆中,意义尤为不同。总的说来,尽管博物馆小学在英国仅是试水,但该项目带来了巨大机遇,促使教育、文化和旅游部门携手为培育更多适应性更强、更具文化素养的青少年、儿童而努力。”

“我在博物馆上小学”的项目正受到各国人士的关注。挪威国家级博物馆的相关负责人士给温迪打来跨国电话,邀请她去挪威演讲。2月的卑尔根风雪交加,仍有将近两百人从挪威各地甚至丹麦赶来,只为了听听温迪团队的经验分享。

到目前为止,该项目已经从英国拓展至包括美国、挪威、德国、爱尔兰在内的多个国家,项目数量不少于12个。

一个拓展至德国的项目是针对受创伤的孩子展开的,其中一个小男孩在民俗博物馆里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照顾农场里的猪。除了知道如何喂养、照护,他还开始向来博物馆参观的人讲解相关知识。

“最重要的是要相信每个孩子都能把某件事做得很好。”温迪总结道。她认为,一个老师的经验有时是有限的,而博物馆收集了从古至今的文化瑰宝,与老师的教学结合,能够启发孩子们未来的生活。

法国博物馆曾经做过一个对孩子的长期调查——从孩子们六岁时第一次来博物馆开始,持续二十年,即使这些孩子长大后不从事与博物馆相关的工作,从小形成的对博物馆的亲切感和文化认同感,也会使他们在一生中不断回到博物馆来。

将博物馆尽早地融入国民的教育体系与生活之中,正是世界各国博物馆的努力方向。

1938年,英国博物馆协会秘书长弗兰克·马克海姆在场馆教育报告中提及馆校合作的三个层面:馆内参观、接触服务、博物馆学校。

据郑奕介绍,美国的“博物馆学校”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一系列基于博物馆的学习机构都可被冠以此标签,包括由博物馆单独运营、小型的、博物馆中的学校,由校区单独运营的、学校中的博物馆,以及机构之间的融合——将博物馆所代表的非正规教育与学校所代表的正规教育通过强有力的合作伙伴关系结合。

2002年,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成立了非正规学习与学校中心,曾对博物馆学校进行了专门的立项研究。其中,科技博物馆学校的教学目标是将科学中心型的方式与学校常用的教学方法整合,汲取前者使用实物、体验性、主动性、参与性的方法,帮助学生获得高层级思维和关键性技能。最终,无论是博物馆还是学校皆从中受益,但最大受益者还是学生。

据郑奕回溯,中国博物馆的教育发展也早在1905年起便被重视。当年,张謇个人斥资在南通建立了中国第一座公共博物馆——南通博物苑。开创初衷便以教育为目的,包括“设为庠序学校以教,多识鸟兽草木之名”,以资新式学校发展。

21世纪以来,博物馆日益受到各级政府的重视。2008年多部委联合印发《关于全国博物馆、纪念馆免费开放的通知》,2020年教育部、国家文物局联合印发《关于利用博物馆资源开展中小学教育教学的意见》,博物馆与学校的结合日益紧密。

馆校合作的案例也不在少数。2013年,国家博物馆与史家胡同小学便开设了“漫步国博——史家课程”,并建立长期合作;2014年,北京中小学每周至少半天在校外博物馆等处上课,西安曲江第二小学与12家博物馆签约合作,并在校内开设博物馆课,每班每月会上一节,学习博物馆知识。

郑奕表示,博物馆与教育进一步的结合,目前有“多量的积累、少质的飞跃”,还需要在国内建立起博物馆与中小学教育结合、青少年参观和利用博物馆的长效机制及相关制度设计。

“一个博物馆就是一所大学校”,或许在不久的未来,馆校合作能真正将这所大学校带到所有人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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