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瓦利内事件如何影响俄罗斯内政外交

吴大辉

欧美国家一直将俄罗斯视为与西方自由主义相对立的所谓威权主义的国家。这种对俄罗斯绝对化、敌对化的意识形态定位使得俄罗斯国内发生的任何有影响的政治事件都不再是单纯的内部事务，都会成为欧美国家敲打俄罗斯的政治工具。但是从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与西方国家间的关系从未因为一个反对派领导人而掀起今天这般大的波澜。自2020年8月俄反对派领导人纳瓦利内“中毒”事件发生以来，其已经超越乌克兰东部冲突、克里米亚归属、独联体去俄罗斯化等问题，成为俄罗斯与欧美国家间冲突中的首要议题。

纳瓦利内事件三次“跳跃式”升级

第一次升级：纳瓦利内赴柏林治疗后被德方定性为“诺维乔克”中毒。2020年8月，纳瓦利内在托木斯克返回莫斯科的飞机上突发严重不适，很快被怀疑是急性中毒。两天后，经普京总统批准，纳瓦利内被送往柏林，随后德国政府宣布纳瓦利内被确诊为胆碱酯酶抑制剂中毒，确切毒物是化学武器级的神经毒素“诺维乔克”，与此前俄罗斯前间谍斯克里帕利在伦敦遭遇的毒物为同一族属。俄方要求德国提供详细医学资料，并提出与德方展开联合调查，但始终遭到拒绝。

第二次升级：纳瓦利内归国被捕引发俄国内街头抗议活动。2021年1月17日，治愈后的纳瓦利内返回莫斯科时在机场被捕，其团队随即发布旨在损害普京政治形象的纪录片《普京的宫殿：史上最大的贿赂》。俄罗斯政府举证反击，证明所谓“普京经常入住的”这座豪华宫殿尚在建设中，也并非普京所有，并指出片中的“移花接木”之处。1月23日，俄国内几十个城市爆发抗议纳瓦利内被捕的示威活动。

第三次升级：纳瓦利内缓刑改实刑引发欧美国家对俄更强硬的打压。2月2日，莫斯科西蒙诺夫斯基地方法院取消此前对纳瓦利内在伊夫·罗彻贪污案中的缓刑判决，将其改为入狱服刑三年半。改判的理由是，纳瓦利内在缓刑期间本应每月两次前往刑事執行检查机构报到，但俄联邦处罚执行局证实，过去三年中，纳瓦利内共缺席50余次报到，并多次受到行政处罚。考虑到纳瓦利内此前曾被拘留一段时间，他最终将在监狱中服刑两年零八个月。这导致欧美国家与俄罗斯间更猛烈的对抗：俄政府驱逐参与街头抗议的欧洲外交官，欧洲国家报复性驱逐俄外交官，欧美国家酝酿出台更严厉的对俄制裁措施等。

极大地毒化了俄罗斯与欧美国家间关系

其一，毒化了俄罗斯与欧美国家间的政治关系。从纳瓦利内赴德国治疗被定性为“诺维乔克”中毒开始，原本就处于紧张状态的俄罗斯与西方关系更是急转直下。1月26日，拜登总统首次与普京总统通电话，拜登用会谈三分之一的时间抨击俄拘捕纳瓦利内，并威胁若不放人，将考虑启动对俄新制裁。俄外长拉夫罗夫后来对此回应，“俄罗斯并不是一个首次穿着新衣服参加舞会的小姑娘”。去年12月8日，欧盟理事会批准《欧盟人权与民主行动计划（2020-2024年）》，该计划以美国《全球马格尼茨基人权问责法》为蓝本，而马格尼茨基是俄罗斯的一名会计师，因获罪而入狱，并因健康恶化亡于监狱中。美国以其名字命名人权问责法，指向性不言自明。2月4日至6日，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时隔三年首次出访莫斯科，按照此前的分析这应是缓解俄欧紧张关系的破冰之旅，但因其在与拉夫罗夫会谈中纠缠于纳瓦利内事件，并威胁增加对俄制裁，使得会谈无果而终。拉夫罗夫公开表示，如果欧盟继续对俄罗斯实施经济制裁，俄已准备好与欧盟断绝联系，“我们不想隔离于世界，但我们要做好准备。如果你想要和平，就得为战争做好准备”。这是自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对俄欧关系最激烈的表态。2月16日，欧洲人权法院根据《法院规章》第39条的规定，呼吁俄政府立即释放纳瓦利内，并称“该措施立即生效”。俄罗斯司法部长康斯坦丁·崔琴科认为，这是明显地、粗暴地干涉一个主权国家的司法活动。这一要求毫无依据，也不合法，因为法院在提出此项要求时既没有引证哪怕是一个事实，也没有给出哪怕是一条法律规范。

2021年2月5日，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右）同欧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在莫斯科举行会谈。会后，双方召开联合新闻发布会。博雷利认为，纳瓦利内事件是双方关系的一个“低点”。

其二，毒化了俄罗斯与北约间的军事安全关系。2月17日至18日北约举行防长视频会议，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在会议之前就宣称，在纳瓦利内事件的背景下，北约将重新审查“俄罗斯对北约民主价值观的威胁”。他指出，如果俄罗斯想要战争，它就会得到战争。他认为，与俄罗斯联邦的对话应以西方的强硬和决心为基础。他宣布北约将使用无人机机队监视俄罗斯联邦边界地区的事态。无人机机队是北约联盟地面监视（AGS）综合设施的一部分。俄罗斯认为这将加剧边境接壤地区的紧张局势。此次北约防长会议还讨论了北约“新战略概念”的修订问题，因为2010年的“新战略概念”立足于“谋求与俄罗斯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但今天的现实是“俄罗斯已经日益成为北约最直接、最严峻的政治与安全威胁”。

其三，毒化了俄罗斯与欧美国家的经济关系。纳瓦利内事件发生后，美国以此为理由加大了对已完工94%的“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建设的打压力度，发起对“福尔图娜”铺管船及该船船东KVT-Rus的制裁。因担忧受到美国制裁，瑞士苏黎世保险集团和德国比尔芬格公司宣布退出项目建设。拜登政府还威胁将俄罗斯踢出“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1月21日，欧洲议会通过决议，要求欧盟立即同俄罗斯停止“有争议”的“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的建设。决议还要求欧盟成员国对纳瓦利内事件中的俄罗斯涉事人员和机构施加更为严厉的制裁。

对俄罗斯国内政治稳定造成负面影响

纳瓦利内事件使俄罗斯政府不得不一边应对疫情，一边应对国内局势变化。疫情冲击下经济形势恶化与生活水平下降本已招致一些民众不满，在此背景下纳瓦利内团队组织的游行示威活动便成为一些民众发泄不满的直接出口;反过来，街头聚集又加剧了疫情的传播。纵观此次街头抗议活动，可以发现其不同于以往的鲜明特征。比如，组织性强，外部势力直接介入。在1月23日的抗议活动发生前，组织者便在社交媒体平台发布了几十万份鼓动游行的帖子。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公然发布各地示威活动的时间与地点以及示威者涌向克里姆林宫的消息，直接支持俄反对派。拉夫罗夫外长指出，纳瓦利内不与西方情报部门合作是制作不出《普京的宫殿》的。片中纳瓦利内到访了普京总统曾经工作过的苏联驻德累斯顿情报站大楼，并向观众展示了被认为是‘普京个人档案的文件夹里的材料。拉夫罗夫认为，不与德国官方合作是不可能进入这一大楼，更不用说是翻看情报档案。仅就此而言，足以说明西方在广泛炒作此事件中所发挥的作用。

2021年俄罗斯最重要的政治议程是即将于9月举行的国家杜马选举。俄罗斯专家认为，此次选举将成为俄罗斯反对派和国外反俄势力相互勾结猛烈撕咬的首要目标。

（作者为清华大学俄罗斯研究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