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畏牺牲:援越抗美中的悲壮往事
2021-04-28贺绍东
贺绍东
20世纪60年代初,越南国土曾一分为二。北越属胡志明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南越为依附美国、以吴庭艳为首的政权,属“资本主义阵营”。1964年8月5日,美国以其舰艇在北部湾海域遭受北越攻击为借口,派出多兵种的庞大部队往南越,并集中大量战机对北越狂轰滥炸。在此紧要关头,北越领导人胡志明、黎笋两次秘密访华,请求中国派兵参战。中国虽答应了此请求,但表示须“秘密”援助,即让部队穿便服赴越,故长达8年的入越战况一直被历史尘封。
2011年4月,由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著、公开出版的《中国共产党党史》(第二卷),揭开了这层神秘的面纱——
1965年6月9日,第一批中国志愿部队——中国志愿工程队第二支队开入越南。中国援越部队援越抗美军事行动由此拉开帷幕……中国人民解放军先后派出了防空、工程、铁道、后勤保障等部队,在越南北方执行任务。先后入越的部队共23个支队,95个大队另83个小队,总计32万余人,其中最高年份为17万余人……
2020年,笔者所在的湖南华容县的近600名参战老兵在县城再度聚会,共同缅怀那段峥嵘岁月。
其间笔者有幸被邀参与采访,感慨之余,禁不住记下他们所诉的人和事……
抢修现场的“三不怕”
从某种意义上说,越南战争的交战双方比拼的是后勤保障,而弹药、装备、粮食、饮水等紧要物资,在越南主要是靠铁路、公路运输。故美军利用其绝对的空中优势,对北越的桥梁、车站、铁路、公路总是无休止地轰炸。在我军参战的8年时间内,美军对北越的投弹总量为570万吨,是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总投弹量的3.4倍,是朝鲜战争时的11倍,故北越交通设施的毁坏恶况可想而知。所以抢修被炸桥梁、铁路、公路、车站要塞自然成了援越抗美任务的重中之重。
然而战士们面临的却是这样的处境:夏天通常是45摄氏度左右的高温,人晒脱皮,连正常喘气都难;冬天为抢修桥梁,常常要下齐腰深的冷水;头上不时会飞来敌机轰炸,脚下不时有定时炸弹突然爆响。加上当时缺少吊车、起重机、拖车等机械设备,几百斤、上千斤重的断轨和桥架通常要靠人力去扛抬,故施工的万般艰难不言而喻。可战士们却喊出了“不怕热死,不怕炸死,不怕累死”的口号!每当任务一来,战士们总是旋风般冲向抢修工地,拼尽生理极限投入战斗。
1967年8月14日、15日,美军出动136架次飞机轰炸梅花大桥。重磅炸弹、定时弹、气浪弹、子母弹雨点般落向桥面和江水,桥墩被拦腰截断,桥面整体垮塌为“V”形。越方领导和苏联专家赶赴现场,急得张口就说“这至少得半个月才能修复”。可担负抢修任务的华容籍战士康华胜所在的部队,早就不顾水中定时炸弹会不时爆炸,驾着运驳船,靠近桥墩搭起人梯,硬是只用了四个昼夜的时间,就让火车重新在桥上运行。苏联专家见了,禁不住竖起大拇指,连说“真了不起,奇迹,奇迹!”任务完成后,参加抢修的战士才带着满身泥血伤痕,横七竖八倒在桥边、泥地上合上双眼休息。
同样在1967年,5月上旬敌机轰炸河内,将市郊安源大桥的正桥和桥墩全炸垮,苏联工程师说至少要两个月才能修复。我方领导则命令华容籍战士徐正德所在的部队,在20天内完成任务。没想到战士们和技术人员日夜奋战,只用了12天时间就大功告成。
此类抢修工程,在援越抗美战场比比皆是。据战后我方的统计:抢修被炸铁路设施1778处,排除定时炸弹3100余枚,修复被炸铁路约153公里,此外还改建“三轨”铁道500余公里。而这“三轨”,算得上是举世无双的绝妙创造。情由是北越境内的原有铁路,本为数十年前的法国侵略者修筑,两轨间距仅1米,故只能通小火车。而我国的铁轨间距却为1.435米。为了让我国的军援列车能开进北越,技术人员便开动脑筋,在距原窄轨1.435米处添筑一条路轨,这样就形成了“三轨”,让越南的小火车和我国的“大火车”能在路轨上交错运行。
防空战士的悲痛和欣喜
1967年10月,上百架敌机轮番轰炸位于越南同莫机修库旁的我军高炮二连阵地。当时华容籍战士邓伏元在营部当通信员,敌机来后,他和战友便躲进防空洞,只听得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续响了个把钟头。忽然他接到上级命令,让背炮弹和饮水支援阵地。当他赶到指定阵地时,眼前竟是这样的情景:遮天蔽日的硝烟间,原来长满草和树的山坡全被炸翻。残树上东一块、西一块挂着被炸战士的躯体;倒在地上的尸体大半被炸翻的泥石掩埋,露出地面处全都糊满泥血,根本看不清死者面容;全连只剩一门炮在坚持战斗,炮管通红,所剩的三四名战士全都裹满泥血,脸和赤裸的胳膊上,隐约可见许多鸡蛋般大小的被烧伤、烫伤的水泡……
这就是曾被中央军委重点表彰的英勇悲壮的“英雄高炮二连”。当然在此类悲情的同时,战士们也曾收获许多欣喜。
1966年4月24日上午,数架敵机轰炸某机修连——华容籍战士罗辉的驻地。驻地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马上开火,轻而易举就将一架敌机击中,驾机者立刻跳伞逃生,其余的几架急忙逃窜。战士们赶紧去抓俘虏,但见敌飞行人员刚落地,还没站稳就急忙举起双手,接着用一只手从胸口掏出一张纸笺。战士们扯过纸笺一看,竟是“投降书”,分别用13国文字书写,其中中文格外显眼。而后罗辉和战友去看飞机残骸,将残骸中含有铝合金、不锈钢、有机玻璃的部件全部抬回。他们利用机修连工具齐全的条件,用飞机“翅膀”给炊事班做了一块案板,用飞机引擎上的不锈钢外壳做了个茶桶,又用铝合金的油箱做了个洗澡盆,再用铝合金板做凳子、书架、梳子,甚至还用不锈钢板做了饭瓢、汤瓢、西瓜刀,用有机玻璃做了筷子、私章等。
死的威胁留给自己,生的希望留给别人
1965年6月9日晚8点30分,我军援越部队第二支队第一梯队从广西凭祥友谊关入越。在那一刻,中央军委领导罗瑞卿向毛泽东主席做了电话汇报。据说,毛主席放下电话曾叹息:“风萧萧兮易水寒……”而战后的资料显示,我军在越南牺牲人员总数为1400余名,伤残数为4000余名。然而,相较降落伞一落地就举手投降的美军,我军战士展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风貌。那就是既然上了战场就得真不怕死,视死如归,并以死为荣。
采撷几个真实事例——
1967年,华容籍援越战士谢长庚在铁道兵某部15连任指导员。同年9月2日下午,合进车站遭美机轰炸,一颗定时炸弹深深扎入第一、二股道之间,该连接受了排弹任务。连里将任务交给9班和11班,规定3人为一组,每组下弹坑20分钟,以口哨声响轮换。这时忽然发现13班的班长向成湘急步跑来坚决请战,并脱光衣服第一個跳下弹坑。20分钟后轮换哨声响,向成湘却抬头对弹坑上面的替换者说:“我不需替换,这里情况我已摸熟,只换两人就行!”接着他又连续干了3个班次。这时谢长庚对再去轮换者下令:“你们拖也要把他拖回来!”没想到向成湘坚持不替换。然而,当他干到第5个班次时,定时炸弹爆响,他和另外两名战友壮烈牺牲。事后他被追认为“一等功臣”。
1967年4月21日下午,华容籍战士李生元所在的铁二师六团汽车连,正在北江大桥附近运送炮弹。战友何为华刚将车驶上大桥,忽然遭遇敌机轰炸,车上的备用油桶着火,火苗迅即扑到驾驶室内。这时何为华若刹车跑开,尚能避免烧伤。可他深知如停止行驶,所拖的炮弹肯定会爆炸,整座北江大桥就会被炸毁。下意识间他猛踩油门,直至汽车驶出大桥,自己全身却被烧,昏厥不醒……
同年9月20日上午,华容籍战士康华胜所在的部队正在拼命抢修龙边大桥。突然一台吊送工字钢梁的绞车失控,钢梁眼看就将砸向桥下运驳船上的14名战士。千钧一发之际,战士张天尧飞箭一般向钢丝吊绳冲去,拼尽全力抓紧钢丝绳不放。但见钢丝绳不断旋转,渐渐向他的大腿绞去,他想抽腿,却又更使劲抓住吊绳,他明白如抽腿松手,钢梁必定会猝然落下。就这样他选择了牺牲——任一条血淋淋的大腿硬生生被绞断,落入波涛滚滚的江水,却仍咬牙闭眼,满脸铁青揪住钢丝绳不放……
这就是华容籍老兵亲眼所见的真真切切甘愿赴死的英雄!
采访时,几位老兵对笔者如此诉说——
施祥鉴说:“越南虽然风景秀丽,可炎热、潮湿的气候实在讨厌,因为它为蚊子、黄白蚂蚁、旱蚂蟥及蛇鼠提供了繁殖的温床。所以我们每天在与敌机和火盆样的毒日搏斗的同时,还得与这些极折磨人的生物较量,不过晒脱几层皮、皮变厚后也就无所谓了。”
匡晓阳和孙再朝说:“历经多次轰炸后我们再不怕敌机,并且总结出一条经验,那就是趴在地面躲避它时,不能俯卧反而要仰卧,眼睛死死将它盯住,为的是它如正对自己投弹,好打几个翻滚避开一些。再就是躲进猫耳洞后就很少被炸。久而久之我们都炸出了胆子,都仰卧着将头伸出洞口,一架一架数敌机数量,还比谁数得最准呢……”
这真是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其内涵之一就是真不怕死!笔者由此想到我们这个历时数千载的民族,近代以来蒙受了太多的屈辱和苦难,所以每位援越将士,都格外珍惜新中国带来的和平,倘若强敌恃强欺我友邦,且将战火引燃在祖国的门口,谁不义愤填膺、心甘情愿用生命去抗争?
采访结束时,老兵康华胜将他写的一组题为《示儿孙》的诗交给笔者,但见第四则这样写着——
环球纷争战烟稠,中华虽强亦有忧。
倘遇恶敌犯疆土,报国勿惧赴危途。
(责任编辑: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