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词结构的生成解释
2021-04-28杨永忠
杨永忠
云南财经大学
【提 要】本文从生成句法角度探讨量词结构的内部结构及其句法推导。笔者认为,量词结构的两种基本形式为[DP Spec[D` D[NumP Num Cl[NP N]]]]和[DP Ni[D` D[NumP Num Cl[NP ti]]]],无论是前置型量词还是后置型量词,均基础生成于[Num NumP]位置,量词在其它位置出现,都是句法移位的结果;量词与功能中心语D 之间存在一定的特征核查关系,该核查关系在不同语言中实现方式不同:汉语、侗台语族和苗瑶语族等量词前置型语言仅仅通过特征匹配来实现,而藏缅语族量词后置型语言则需要借助于名词和量词移位才能完成特征核查。因此,正是不同的特征核查方式造成了不同类型的量词结构。
1.引言
2.量词结构的结构
量词结构的构成成分可以包含数词、量词和名词等基本成分,也可以包含指示词(“这”“那”)、物主代词、形容词等更多修饰性成分。根据量词结构的构成成分及线性排列顺序,可以把量词结构概括为以下六种类型。
(1)a.数词+量词+名词(Num-Cl-N)
b.名词+数词+量词(N-Num-Cl)
c.名词+量词+数词(N-Cl-Num)
d.量词+名词+数词(Cl-N-Num)
e.量词+量词+名词(Cl-Cl-N)
布莱德先生说:“每当有病人去世,我们都会在他的床边,举行一个小小的告别仪式。现在,我马上就要到南希的床边去,我们只能就此结束了。”
f.量词+名词(Cl-N)
根据Abney(1987:193-200)提出的DP 假设(DP Hypothesis),名词性短语是以功能语类D 为核心的最大投射DP。从线性位置来看,量词结构可分为[+前置](即量词-名词)和[+后置](即名词-量词)两类,因此,笔者将量词结构分析为:
(2)a.[DPSpec[D`D[NumPNum Cl[NPN]]]] (前置型)
b.[DPNi[D`D[NumPNum Cl[NPti]]]] (后置型)
c.[DPNi[D` Clj[NumPNum tj[NPti]]]] (后置型)
(2)显示,量词是数词投射NumP 的一个组成部分,NumP 则为DP 的一个组成部分;量词一般占据[Num NumP]位置,但可移位至数词前面的位置。前置型量词结构为量词结构的基本形式,后置型量词结构则是名词和量词移位的结果。
首先分析“数词+量词+名词”结构。该结构既可以表示[+特指]属性,又可以表示[+泛指]属性,理论上可将其表示为(3)。一般情况下,此类量词结构表示[+泛指]属性,如果出现指示词,则该指示词占据D 位置,整个结构表示[+特指]属性。
再来看“名词+数词+量词”。该结构同样表示[+特指]和[+泛指]属性,理论上可以表示为(5)。(5)表明:只有汉语、傣语、梁河阿昌语、哈尼语等彝语支语言可以用于此类结构。在逻辑式中,D 为空位,因此,名词可以由[N NP]位置移位至DP 的标志语位置[Spec DP]。如此分析的依据在于名词前面不能有指示词出现。
接下来看“名词+量词+数词”。该结构见于藏语、景颇语、墨脱门巴语、错那门巴语、白马语、珞巴语、达让僜语、格曼语、苏龙语等藏语支和景颇语支语言。名词和量词分别从基础生成位置移位至DP 的标志语位置和中心语位置,如(7)所示。
再接下来看“量词+名词”和“量词+名词+数词”。前者仅见于黔东苗语,如(8)所示;后者见于壮语和毛南语,如(9)所示。“量词+名词”结构就是数词省略的结果,而“量词+名词+数词”结构则是量词和名词分别移位的结果,二者分别占据DP 的标志语位置和中心语位置。值得注意的是,“量词+名词+数词”结构中的数词只能是“一”,而不能是其它数词。可见,当数词为“一”时,倾向于后置,但这并不改变量词和名词之间的成分统制(ccommand)关系和语序。
就“量词+量词+名词”而言,该结构不仅见于汉语,而且见于勉语、瑶语、黔东苗语、壮语、畲语、拉伽语等语言。结构中的两个量词既可以相同的形式出现(即重叠型量词结构),也可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即并置型量词结构)。重叠型量词结构要求两个相同的量词紧邻着出现于一个结构中,此时,量词结构具有频度的含义;并置型量词结构要求两个不同的量词紧邻着出现于一个结构中,此时,量词结构具有分配的含义。值得注意的是,重叠型量词结构中的两个量词不可拆分,其间不可插入数词“一”,而并置型量词结构的两个量词可以拆分,其间则可以插入数词“一”,如(10)-(11)所示。无论是重叠型量词结构还是并置型量词结构都是基础生成,并无移位发生。
比较(3)-(11),不难发现,量词结构可以视为[DPSpec[D`D[NumPNum Cl[NPN]]]]和[DP Ni[D`D[NumPNum Cl[NPti]]]]以及二者与其它句法成分继续操作的结果。由此,笔者认为,[DPSpec[D`D[NumPNum Cl[NPN]]]]和[DPNi[D`D[NumPNum Cl[NPti]]]]是量词结构的两种基本形式,无论是前置型量词和后置型量词,均基础生成于[Num NumP]位置,量词在其它位置出现,都是句法移位的结果。合并时所处的位置对释义产生影响。量词的基础生成位置在名词前,其功能就是修饰名词,因此,修饰关系是一种成分统制关系,而且基础生成时的成分统制关系决定修饰与被修饰关系(戴曼纯2003:130;杨永忠2011)。
进一步说,量词的线性位置与数词特征的强弱之间存在关联性。汉语量词结构如果具有强数目特征,那么,量词前置于名词;如果量词结构具有弱数目特征,那么,量词后置于名词。以汉语量词结构“三名学生”和“学生三名”为例。“三名学生”强调“学生”的数目是“三”,分类单位为“名”;“学生三名”强调的列举项目是“学生”,其数目为“三”。另一个有力的证据就是壮语和毛南语的量词结构。在这两种语言中,如果数词为“一”,则“一”后置于量词和名词,形成“量词+名词+一”结构。在数词为“二”或以上数目的时候,量词结构的排序为“数词+量词+名词”。数词“一”带有弱数目特征,往往弱化为不定冠词,而其它数词不能弱化为不定冠词。至于OV 型语言的量词结构,量词和数词均后置于名词,而且量词前置于数词,这一点异于VO 型语言量词结构。这表明,OV 型语言量词结构支配关系方向是从右向左,因此无论是数词具有强数目特征还是弱数目特征,总是呈现出“名词+量词+数词”的格局。名词虽然前置于量词和数词,但是数词和量词依然保持对名词的修饰限制关系。可以说,数量词前置于名词是VO 型语言量词结构的典型特征,而数量词后置于名词则是OV型语言量词结构的典型特征。正因为如此,徐丹、傅京起(2011)指出,除白语和傣语以外,VO 或OV语序与数量名结构的语序存在相关性。OV 型语言数量名结构的语序为“名词+数词+量词”或“名词+量词+数词”,VO 型语言数量名结构的语序为“数词+量词+名词”。正如动词短语中V 支配O 一样,数量名结构中的数量词支配名词,差异仅仅在于:VO 型语言中,核心词在前、非核心词在后;OV 型语言中,核心词在后、非核心词在前。
(12)表明,句法结构、词法结构与语序类型三者之间存在对应性,即SVO 型语言核心词前置于非核心词,而SOV 型语言非核心词前置于核心词;SVO 型语言量词结构核心词(即数词和量词)在非核心词(即名词)之前,SOV 型语言量词结构非核心词(即名词)在核心词(即数词和量词)之前。如果我们对SVO 型语言和SOV 型语言量词结构的句法结构和词法结构做进一步观察,不难发现:数词是语义重心所在,名词则是对数词所表数量特征和意义的补充和说明,因而,“数词+量词+名词”相当于“中心语+补足语”,而“名词+数词+量词”则相当于“补足语+中心语”。由此看来,无论是SVO型语言还是SOV 型语言,语义重心与句法重心均保持一致,同样,句法结构与词法结构保持一致(杨永忠2009)。在名量词结构中,数量词组合充当核心词,即中心语,而在动量词结构中,数量词组合充当附加语,表示点计动作的量度。这表明:名量词结构与动量词结构完全对应。如果将上述论证进行简化,并用Num-Cl 和Cl-Num 表示数量词组合,就得到(13):
(13)表明,数量词与名词之间存在非对称性成分统制(asymmetrical c-command)关系,前者可以成分统制后者,但后者不能成分统制前者。同样,动词与数量词之间存在非对称性成分统制关系,前者可以成分统制后者,但后者不能成分统制前者。需要注意的是,数词只能成分统制量词,但不能成分统制名词,只有量词或数量词组合方能成分统制名词。
3.量词结构的推导
无论是在前置型量词结构还是在后置型量词结构中,功能中心语D 与数量词Num-Cl 之间都存在一定的允准关系,体现为D 的指称属性与Num-Cl 的一致性特征之间的匹配关系。由此看来,只有在D 的指称属性与Num-Cl 的一致性特征匹配的情况下才会生成合法的量词结构。在最简方案框架下,特征匹配必须在特征传递之前完成,否则,不可诠释性特征会导致推导崩溃(Chomsky 2006:13)。因此,不可诠释性特征必须在推导的过程中被删除。进入句法推导时就具有的特征为语义可诠释性特征;进入句法推导时尚未被赋值的特征为语义不可诠释性特征。在量词前置型语言中,这种特征属于弱特征,因而不会触发量词移位;而在量词后置型语言中,这种特征属强特征,势必触发量词移位。换言之,量词前置型语言无需量词移位即可核查特征,生成合法的量词结构,而量词后置型语言需要量词移位方能实现特征核查,进而生成合法的量词结构。因此,不同语言量词结构之间的差异就可以归结为特征核查方式的差异。前置型量词结构是量词在原位基础生成的结果,而后置型量词结构则是名词和量词移位生成的结果。
(14)显示,前置型量词结构有三种不同的子类型,量词分别位于[Num` NumP]、[Spec DP]和[D D`]位置,其中,[Num` NumP]为基础生成位置,[Spec DP]和[D D`]则是量词移位后所处的位置。(15)显示:后置型量词结构有两个子类型,量词分别位于[Num` NumP]和[D D`]位置。第一个子类型中,量词停留在基础生成位置,只有名词发生了移位;第二个子类型中,名词和量词均发生了移位,移位是为了满足边界特征要求,填补[Spec DP] 位置(见Chomsky 2005,2007,2008;杨永忠2010)。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很少见到“名词+量词+数词”结构,但经常见到“名词+数词+量词”结构,原因就在于,“名词+量词+数词”结构的生成涉及多个成分的移位,不仅名词需要移位,而且量词需要移位,有悖于句法操作的经济性原则;相比之下,“名词+数词+量词”结构的生成只涉及一个成分的移位,即名词移位,符合句法操作的经济型原则(杨永忠2017)。
作为一种典型的量词前置型语言,汉语量词往往位于名词之前,而且,无论是何种情形,汉语量词只能位于数词Num 之后,并与Num 共享[Num NumP]位置。
正如(16)所示,汉语量词基础生成于[Num NumP]位置,并未发生移位。即使数词“一”省略,量词依旧留在原位。换言之,由于量词附着于数词,即使数词省略也不会促使量词提升移位,更不会与指示词直接合并。
值得注意的是,壮语和毛南语等语言量词结构中,如果数词为“一”,则倾向于后置于名词,黔东苗语量词前的数词“一”往往省略。壮语和毛南语量词结构中的名词和量词均发生了移位,以便核查名词的特征,因为数词“一”往往带有弱数目特征,其无论是后置还是省略,突显的都是名词的特征。
汉语以及侗台语族和苗瑶语族都有两个量词并置的前置型量词结构,分为两种情况:1)如果并置的两个量词具有相同的形式,那么,这两个量词可以相互调换线性位置;2)如果并置的两个量词具有不同的形式,那么,这两个量词不能相互调换线性位置。这表明,量词与名词之间的语义兼容性决定合并位置。
并置的两个量词形式相同,形成重叠型量词结构。重叠型量词结构是就同一个量词重叠使用,量词前面的默认数词“一”可以出现,也可以不出现。由于数词“一”具有“全”或“每”的含义,因此,重叠型量词结构具有全称含义,指称结构所示辖域中的每一个成员,突显个体之间的共性。如果并置的两个量词不相同,那么,此类结构则蕴含分配关系。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一个句法位置只能由一个句法成分占据,因此,重叠型量词结构中的两个量词必须合并为一个句法体,并占据同一个句法位置。
(19)表明,重叠型量词结构乃是基于个体量词重叠而形成,但是,一个重叠型量词结构只能有一个指示词,而且,该指示词只能占据[D DP]位置。其实,就语义而言,“那一朵朵鲜花”与“那朵朵鲜花”完全相同,“那朵朵鲜花”实际上就是“那一朵朵鲜花”中的数词省略后生成的结构。汉语、勉语、瑶语、畲语、布努语、拉珈语等只允许两个相同的量词前置于名词,而黔东苗语则不仅允许两个相同的量词前置于名词前,而且允许两个不同的量词并置于名词前。虽然并置于名词前的两个量词形式相同,但句法语义结构有别。第一个量词具有分配意义,第二个量词具有个体分类意义。
傣语、哈尼语、彝语、拉祜语、纳西语、傈僳语、桑孔语、卡卓语、柔若语、白语等彝语支语言和藏语、景颇语、墨脱门巴语、错那门巴语、白马语、珞巴语、达让僜语、格曼语、苏龙语等藏语支和景颇语支语言的量词结构均为后置型量词结构。差异在于前者的量词均占据NumP 的中心语位置Num,名词由补足语位置移位至DP 的标志语位置,因为名词前无指示词修饰,D 为空位;后者的名词和量词分别从基础生成位置移位至DP 的标志语位置和中心语位置,以便进行特征核查。
无论量词结构是基础生成,还是移位生成,功能中心语D 与数量词Num-Cl 之间都存在一定的允准关系。只有在数量词与名词之间没有其他句法成分插入的情况下,数量词与名词之间的语义联系才能建立,D 的指称属性与Num-Cl 的一致性特征之间也才能建立匹配关系,合法的量词结构也才能生成。
4.结语
本文对不同语言量词结构的内部结构及其句法推导过程进行了分析论证。基于各种类型的语料,笔者提出,量词结构的两种基本形式为[DPSpec[D`D[NumPNum-Cl[NPN]]]]和[DPNi[D`D[NumPNum-Cl[NPti]]]],无论是前置型量词还是后置型量词,均基础生成于[Num NumP]位置,量词在其它位置出现,都是句法移位的结果;量词与功能中心语D 之间存在一定的特征核查关系,该核查关系在不同语言中实现方式不同:汉语、侗台语族和苗瑶语族等语言量词前置型结构仅仅通过特征匹配来实现,而藏缅语族量词后置型语言则需要借助于名词和量词移位才能完成特征核查。因此,不同语言量词结构之间的差异可以归结为特征核查方式的差异。
注释:
1 本文拉珈语语料、勉语语料转引自毛宗武、蒙朝吉、郑宗泽(1981:44-45,35),布努语语料转引自蒙朝吉(2001:90),瑶语语料转引自巢宗祺(1990:42-43),仫佬语、侗语、毛南语、水语、黎语、傣语、壮语、藏语、景颇语、墨脱门巴语、错那门巴语、白马语、珞巴语、达让僜语、格曼语、苏龙语等语料转引自黄平(2012:15-16,26-27),黔东苗语语料转引自李一如(2015),畲语语料转引自王均等(1984:49-50),梁河阿昌语语料转引自时建(2009:71),哈尼语语料转引自许鲜明(2007: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