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看座——魏学峰写梅的密码清单

撰文=汪帅

要把魏学峰读到位，是颇有难度的；要把魏学峰说到位，是更有难度的。

难度，是一种吸引。

作为出道极早的著名历史考古学者，魏学峰这三个字，不仅有学术的质量，庙堂的重量，也自带江湖的流量。但，无论他学问多大、地位多高、名头多响，其艺术生命，一定是个变量，这个变量里，潜伏着丰富性、可能性、必然性，个中消息，就是他之为他的密码。从“问梅消息”系列作品切进去，展开我的言说。

气质密码

梅，是历代画家打卡的老地方，是历代书家最顺手的符号，是历代诗人纷纷点赞的知己伴侣……问梅消息，千古络绎。

魏学峰可不是来凑数的。他是梅花铁粉、梅花知己、梅花情人……他从梅花来，他到梅花去，他就是梅花。写下这句，我一点都不觉得肉麻，只要略解魏学峰其人，大抵都能领会其中的贴切。展名“问梅”，也是“梅问”，因为魏学峰姓梅，梅花姓魏，主体与客体浑然无隔，有一种不可遏的互文效应。

梅，是魏学峰作品视觉的料子，笔墨的引子，精神的领子。

梅花注我，我注梅花。

梅花注我，如断弦之慰藉；

我注梅花，虽千万人吾往矣。

与谁同坐？清风梅花我。

此格，此局，是魏学峰的不变量。这种不变量的硬核是他的学问。

学问密码

魏学峰的职业决定了他必点田野考察这道硬菜，而他的气质决定了他必熬书斋守望这口砂锅。

田野考察是直接经验的千山万水，书斋守望则是间接经验的千锤百炼，这种经验搭档，是他学问致远的底气，也是生生不息的逻辑。

历史考古使他畅享“通古今之变”的专利，而堪称豪华的师承又让他幸得先生之风的福利。他的学问，主营突出，起步价高，高开高走，成长为典型的学术慢牛。

与谁同坐？古今先生我。

考古察今，成为自己，这是变量。他的守在路上，他的望在路上，他的热肠在路上，他的冷眼在路上，他的笔墨在路上……

笔墨密码

无笔墨，不入格。这是中国书画审美的潜规则。

魏学峰并不是专业画家，更不是职业艺术家，在我看来，这反而让他免于程式化的套路，降解碎片化的焦虑，更易获得自定义的自由。他对自我身份的确认，不离文人士大夫，生活在当下语境的一枚古意的种子。这种身份的寻找与认同，决定了他的艺术向度和精神维度，并为他的笔墨高度兜底。

魏学峰《冰雪梅香》34×134cm

文人写梅之风已繁盛逾千载，从绘画本体看，海量名家名作已建构出庞大的写梅传统，魏学峰不可能绕得过这个传统，他也没绕过去的意思，他的选择是迎上去，接下来，所谓高明，尽在“接手处”。毕竟他的历史、考古、艺术造诣就在那儿，其眼力非常人可匹。尽管在他的作品中，偶尔把到王元章的脉息，嗅出金冬心的气息，掠过虚谷的叹息……但他的笔墨消息发源地，明显是宋梅。从造型上看，尤见宋梅消息：小写意的克制，小尺度的抽象，大尺度的别裁，更大尺度的“我在”许给笔墨。梅花留的白——精神线索，前人留的白——笔墨线索，都在他笔下搭上线，笔笔来电。

这当然少不了他的书法修为背书。我们今天看到魏学峰的书法，是经过千百度叩问、千百度涤汰、千百度提纯、千百度惨淡经营的蓦然。他是一个谦逊的抵抗者，因为谦逊，所以望得见他山；因为抵抗，所以守得住自己。当整个书坛都在花花绿绿中雀跃时，他是沉吟至今的旁观者。

再揭一层，他的书法在碑学里扎根，在帖学里开花。数十年涵养，给金石气淬火，给书卷气祛媚，一损再损，遂成一以贯之的沉浸式仙体。

与谁同坐？天地语境我。

由技进道，炼一家之笔墨，成一家之语言。下一站，空色无边。

空色密码

红梅的雅化，魏学峰算一个。

空色之辨，并非佛家独擅。三生万物者，色也；九九归一者，空也；如切如磋者，色也；从心所欲者，空也……空色不悖，共洽共生。

画中之梅与书中之梅都是色的数据挖掘。而境界的玄关在一画，就一根线，即中国书画的“金线”，传统共性的含金量深藏于此。一画为体，众妙为用。所托为色，所寄为空。魏学峰对一画的形下擒拿颇见心得，线条松而不散，柔而不软，清而不秀，厚而不重，雄而不霸，泠泠优润，朗朗从容，以实为虚，一超直入，如是如来……不泥我，不泥古，不泥梅花；不染尘，不染匠，不染时风；参少见多，愈正愈奇，以平淡信手打开绚烂，以凝静重新定义跌宕，不断逼近空……本我清蒸自我，自我凉拌超我，逸气汩汩流出……

魏学峰《翠微香雪》70×148cm

与谁同坐？空色有无我。

理性坐庄的怀抱，感性浇灌的照见，一画逍遥，空色自在。

自在密码

如其所是，如其所愿。大抵就是生命最圆满的存在。

魏学峰既有著名之实，兼绪逸民之怀，素处以默，进退有据，舍得无忧。

与谁同坐？自然自在我。

置之于当今艺界，魏学峰犹如“清炖留守”，堪称“清气马拉松”的种子选手。

初沐其画，没有比“清风徐来”更能形容我享受的。徐徐读进去，一切形式、内容参差可变，唯清气始终。

细看来，其笔下之梅，一轴一屏，一堂一册，虽形殊神异，却在在清气。一卷琴心，一帘清气。

清气，初心之真也，佳想之善也，脱俗之美也；

清气，温润之握也，澄怀之证也，郁勃之纾也；

清气，学问之解也，寸心之寄也，生命之通透也；

清气不仅是脱俗的良方，更是高蹈的门票。得清气者得境界，笔底有味是清欢。

知清气，识魏公。

魏学峰书法《满地一帘联》14×70cm×2

魏学峰耐看耐读耐品之要诠，最在一个“清”字。

清静，清简，清鉴，是素朴的栖居；

清吟，清趣，清发，是诗意的慰藉；

清迥，清苍，清逸，是境界的张力；

清朗，清和，清远，是烟火气的增值；

情不自禁地堆砌了几组形容词，算是划重点。

清气已涅槃为他自在的主旋律。他的自在是他自己的事，但清气作为一种风气，事关“清洁的精神”，是人类永恒的咏叹调。

返观当下，我们被史无前例的热闹席卷，更需要重提孤独的价值。读魏学峰，就是读一个孤独的文本。是的，他一笔一画将自己写成一个孤本。

他窥天鉴地，他入古出今，他躬耕砚田，顾影文脉，濯足艺径，策杖孤往……他敢于接手“独乐乐”背了千年的锅，醒来独醉，兴来独往，清气在熙熙攘攘之外铿锵。一花一世界，一笔一乾坤。胜事原来眼前人，问梅消息，清风看座，令人依依。

在魏学峰的笔底江山小酌，我想我是受惠了。

放胆破译魏学峰的梅花密码，我想我是立功了。

我想我是你。

“问梅消息——魏学峰写梅展”于上周在成都低调开展。“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展馆瀞园，恰在青羊宫旁，浣花溪畔，这种神级契合，让人顿生悠悠之想。瀞园主人乃多年挚友，嘱我为画册序，受命以来，忐忑惶恐。与学峰先生相识有年，并无私交，然其艺有盐，其学有响，其人有光，皆为我所拜仰。今我不揣浅陋，抛一家之砖，供学峰先生及众方家笑牙。若得会心一二，某在丛中顿首。

辛丑正月十七日夜，汪帅识于退翘关第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