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上地方急缺官员疏》手稿卷赏析

赵坤

王守仁，字伯安，自号阳明子、阳明山人，世称阳明先生。明宪宗成化八年（1472年）生于浙江绍兴余姚县（今属宁波余姚市），明嘉靖七年（1528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病逝于江西南安。弘治十二年（1499年）进士，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封新建伯。明隆庆元年（1567年）追赠新建侯，谥文成。万历十二年（1584年）奉祀孔庙。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有明王阳明《上地方急缺官员疏》手稿卷一件，纸本，行草书，卷外纵四十一点四厘米，书心纵四十厘米，横一百一十九厘米，馆藏一级文物。卷内钤有朱文长方印“张珩审定真迹”、白文方印“张珩私印”、朱文长方印“吴兴张氏图书之记”、白文方印“杜煦”、朱文方印“尺庄”。墨迹有多处涂改，为王阳明的上疏草稿。与《王文成公全书》中收录文字稍有异，《王阳明佚文辑考编年》录有本文，题为《地方急缺官员疏稿》。现将疏稿情况介绍为下（如图1）。

释文：为地方急缺官员事，先准广西副总兵李璋呈前事，看得柳、庆地方，新任参将王继善近因病故，地方盗贼生发，不可一日缺官，乞暂委相应官一员前去代理等因到臣。该臣看得柳、庆地方，近因思、田用兵不息，猺贼乘间出掠；参将王继善既已病故，而该道守巡兵备等官又以、思田之役皆在军门督饷督哨，地方重寄，委无一官之托。为照参将沈希仪虽系专设田州驻劄官员，然田州之事，臣与各官见驻南宁，自可分理。本官旧在柳、庆，夷情土俗，备能谙悉，而谋勇才能，足当一面，求可委用，无踰本官者。该臣遵照钦奉勑谕便宜事理，就行暂委本官前去管理参将行事，听候奏请外。近该思恩、田州土目卢苏、王受等率众归降，该臣行委右布政林富，闲住副总兵张祐，分投督领各夷各归原土复业安生，今各夷见已卖刀买牛，争事农作，度其事势，将来或可以无反侧之患，则前项驻劄参将，似亦可以无设。但今议于田州修复流官府治以控制土官，则城郭廨宇之役，未免劳民动众。疮痍大病之后，各夷岂复堪此。臣等议调腹里安靖地方官军、打手之属约两千名，隐然有屯戌之形，而实以备修建之役，庶几工可速就，而又得免于起夫之扰。然非统驭得人，则于各夷或亦未免有所惊疑。除布政林富另行议奏外，看得闲住别总兵张祐才识通敏，计虑周悉，将略堪折冲之任，文事兼抚绥之长，今又见在思、田地方安插各夷，皆能得其欢心。乞勑部俯从臣议，将张祐复其旧职，暂委督令前项各兵，经理修建之役。仍令与布政林富更互往来于思、田之间，省谕安抚诸夷。其合用廪给夫马之类，悉照议处林富事例，于南宁府卫取办。俟一二年后，各夷生理尽复，府治城郭廨宇悉已完备，则将张祐量改他处任用，而田州止存知府理治，仍乞将沈希仪或就改驻柳、庆地方守备。惟复别有定夺，均乞圣明裁处。

图1 《上地方急缺官员疏》手稿卷

现据书札内容及有关史料试作讨论。

一、关于手稿中的史料问题

《王文成公全书》卷十四注明此上疏写于嘉靖七年（1528年）二月十八日。王阳明讨伐平定广西少数民族诸叛乱的直接原因，是田州府土官岑猛事件。在广西西部的右江流域拥有强大势力的田州府土官岑猛，因其品行问题，于嘉靖五年(1526年)四月，被都御史姚镆等讨伐。

明世宗嘉靖六年（1527年）五月，朝廷任命王阳明兼督察院左都御史，征讨广西思恩（今广西环江毛南族自治县）、田州（今广西田东）土酋卢苏、王受。嘉靖六年（1527年）年底，王阳明到广西境内，为加强对此地的统治，急需选派文武官员。王阳明在嘉靖六年（1527年）二月十五日另写有《地方紧急用人疏》。这两件疏稿皆是王阳明向朝廷建议思恩、田州两地的官员任用情况。

嘉靖七年（1528年）地方新任参将王继善病故，贼乱频发。为加强对这些地方的统治，急需选派文武官员。王阳明在书中“请将田州参将沈希仪改驻柳、庆，又请将闲住副总张祐复职，经理田州修建之役”。张祐，字天祐，广州人。弘治年间袭世职任广州右卫指挥使。正德二年（1507年）升任代理都指挥佥事。嘉靖十一年（1532年）张祐率兵讨伐高州叛贼后病逝。沈希仪，字唐佐，号紫江，贵县（今广西贵港）人。正德三年（1508年）袭父职为奉议卫指挥使。嘉靖五年（1526年）平定田州府岑猛之乱，六年（1527年）任思恩参将，后调任柳庆参将。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因被弹劾而罢官，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病逝。

嘉靖七年（1528年）九月王阳明在出征思田临行时，为学生钱德洪、王畿讲解《天泉四句教》，进一步阐释了他的“格物致知”理论：“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嘉靖七年（1528年）十月王阳明离开广西，十一月，王阳明于江西南安病逝，终年五十七岁。

疏稿后有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农历七月上旬杜煦所书跋文一则。杜煦（1780-1850年），浙江山阴人，原名杜元鼎，字春晖，一字尺斋，号尺庄，嘉庆十二年（1807年）举人，道光元年（1821年）举孝廉方正，博通经史，喜好藏书。学术上推崇王阳明，刊印有《王子诗帖》。题跋中杜煦对王阳明评价甚高，“所过者化，所存者神，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跋文中也道明了该手卷是杜煦的姻亲王芦芗所有，后装裱成卷，杜煦本人题跋并阐释信中事件原委后物归原主。

二、关于手稿书法风格问题

王阳明的书法受王羲之和智永禅师影响较深，突破了明代前期盛行的端庄秀整的“台阁体”书风。《绍兴志》中称其“新建善行书，出自《圣教序》，得友军骨，第波竖微不脱张南安，李文正法耳，然清劲绝伦。”1其传世墨迹很少，今存其书法真迹略作统计约有一百余件。2书法作品主要是以信札、碑刻为主，其次是诗文；行书多，楷书、草书较少。

王阳明于嘉靖九年（1529年）去世，此《上地方急缺官员疏》手稿卷是他的晚年之作。本卷计字七百零九余，字数颇多，为传世王阳明墨迹中所不多见。因是手稿，以行楷为主，兼以行草。起笔多尖笔，收笔沉稳，行笔迅疾流畅，字字之间互不牵连，但又气脉一贯，骨力突出，沉着坚挺之气跃然。

王阳明的性格、人品和修养与其所追求的书法审美特征是一致的。3明万历十一年（1583年）进士朱长春《王文成手简》中载：“王文成公素所私淑者道徳耳，未尝睹其翰墨。今过沈叔敷许会施懋伯，见其三纸与其王父臬大夫西亭公相闻者，法度不尽师古，而遒迈冲逸韵气超然尘表，如宿世仙人，生具灵气，故其韵高冥合，非假学也。4明中后期著名文学家、书画家王阳明的绍兴同乡徐渭赞誉他“古人论右军以书掩其人，新建先生乃不然，以人掩其书。观其墨迹，非不翩翩然凤翥而龙蟠也，使其人少亚于书，则书已传矣；而今重其人，不翅于镒，称其书仅得于铢，书之遇不遇，固如此哉！然而犹得号于人曰：此新建王先生书也，亦幸矣。马君博古君子也，裒先生之书如此其多，将重先生之书耶？抑重先生之人耶？”5在徐渭看来，对王阳明既要重其人，也要重其书，书人合一，交相辉映，唯如此方可把握阳明精神之实质。6

明代文化的发展经过初期的复苏之后，呈现出繁荣兴盛、多样共存的态势。思想领域方面，在宋元理学基础之上，王阳明集事业功德和立言垂教于一身，开创了阳明心学新思潮，是宋明理学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思想家之一。阳明心学，以“致良知”为学术宗旨。王阳明说的良知，是明确的道德感知，适应了当时时代的价值取向。良知虽然天赋于人心，但它最初只具有本然自在的性质，只有通过后天的致知功夫，才能使之转化为自觉之知。他提倡的“心外无物，心外无理”更重视尊重自我性灵的内涵表达，他的“致良知”和“知行合一”将现实的伦理道德生活与审美体验相结合，这也是明代美学发展的新变，并影响了其发展走向。

王阳明一生中留下最多的是书札手迹，时间跨度大，涉及内容广，能真实表达出作者当时的思想与情感。此件王阳明手稿对于进一步还原王阳明真实的历史形象，研究王阳明及阳明心学有着重要的文献价值；对于研究王阳明的军事策略和明代边疆民族安定统一，有着重要的史料价值。

注释

1 《佩文斋书画谱》卷四十二，四库全书本。

2钱明：《王阳明及其学派论考》，人民出版社，二〇〇九年，第二一六页。

3计文渊：《书如其人——王阳明书艺浅谈》，《公关世界》，二〇一八年第六期。

4 《六艺之一录》卷三百六十八。

5徐渭：《书马君所藏王新建公墨迹》，《徐渭集》第二册，中华书局，一九九九年，第五七六页。

6钱明：《王阳明及其学派论考》，人民出版社，二〇〇九年，第二二七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