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味道
2021-04-25曹欣然
曹欣然
小时候在外婆家过年,一出门便可以听见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屋檐下挂着长长的、透明的冰柱子,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北方。每当冻米糖的香味慢慢地弥漫开来,小店中已经有鞭炮售卖的时候,我就知道戏班子要来村子里演戏了。那时的时光总是悠长而恬淡,像有一只手,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将其拉扯成跟二胡琴弦一样长。每天盼着盼着,终于有一日,在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我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敲锣打鼓声。当天全部都黑下来时,大会堂一角的天空亮了起来。
戏班子演戏的场地便是村中的大会堂,那是全村最宽敞、最庄严的建筑。远远看去和其他的房子差不多,但红琉璃瓦的顶和暗红的柱子为它平添了几分古朴而庄重的气氛。大门上有一颗鲜艳的五角星,“大会堂”三个大字端正地立在屋顶上。走进大门,正前方是一个离地约莫半米的高台,应该是为了演戏特地搭建的。从大会堂左边的一条小路里拐进去,靠右手边有一排木头小门,我总是好奇,那一排小门究竟通向哪里?
演戏那日,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我来到了大会堂前。那时候我只有五六岁,个子很小,站在看戏的人群后边,看见的是一双双腿立成的“墙”,无论怎么挤也挤不到臺前。这堵墙流动着,似乎把一切都包围了起来。我心中愤愤不平,退出大会堂的门,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街道上早已摆起了各色小吃摊,烤红薯和烤玉米的香味弥漫在旖旎的夜色之中。点点橙黄色灯光和寒夜竟然分外协调。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她穿着一件很长的羽绒服,从木头小门后面走了出来,驻足在一个卖棉花糖的摊子前。我断定她就是戏班子中的一员,顿时一个大胆的念头攫住了我:跟上她去木头小门里看个究竟。平时总是关着的小门,此时却透出一丝微弱的灯光,似乎在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不高的台阶有些潮湿,我小心地踏上去。吹拉弹唱的声音越来越响,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来到了后台。像是走入了另一个世界,我紧张又兴奋,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
她正在吃刚买来的棉花糖,她有可能发现了我,也可能没有,不过这都不重要。我找到一个角落,小心地用手掀开墨绿色绒布的一角。
台前不同的光线交错着,各色灯光打在演员的脸上、身上,绚烂、迷离,使他们像极了从梦境中跑出来的人物。乐声与唱声交融着,不同的演员,脸上涂着不同的油彩,唱念做打。我还发现,隐藏在后台伴奏的人们同样激情澎湃,虽然他们大都是中老年人,却依然焕发出青春的光彩。
我有些茫然地挪动脚步,向后台更深处走去。穿过一片较为破旧的紫色绒布“森林”,一抬头,无意间瞥见,一排红的绿的黄的白的戏服挂在衣架上,绚丽夺目。一顶凤冠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上面的人造珍珠竟像真的一样熠熠闪烁。我的思绪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亲历着戏里发生的那一个个故事、一段段佳话。
往回走,我看见吃完了棉花糖的她正在描眉,纤细而柔美的手指握着眉笔。看见了我,她微微一笑并不作声,接着,她去后台转了一圈,回来时已经换上一件翠柳色的衣衫。昏暗之中,她更显得眉目如画。她像小鹿一样,轻盈地跳上了台,开始了她的表演。我一时微微有些失神。
轻轻地,我走下了台阶,退出了这迷离的世界。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真有几分“梦醒楼台听雪人间”的意韵。雪掩盖了我来时的脚印,似乎正在刻意抹去我的痕迹。也许刚才真的只是一场梦罢了。
可是当我站在小门前,看见斜对角那个棉花糖小摊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不是梦。我走上前,买了一朵棉花糖,它轻得仿佛是天上的云,或是落下的雪。
雪花潇洒地飘落下来,落在我刚买的留有余温的棉花糖上,温柔而缓慢地化开,将后台的昏黄灯光一并融进了糖里。
这是雪的味道,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棉花糖的味道。
指导老师:王函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