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养着蝴蝶
2021-04-25王小妮
王小妮
有朋友到我家里来,不进门,只停在院子里。他说:“有个小院子多好。你看这些蝴蝶,跟自己养的似的!”(一个“养”字点明标题,体现了友人尊重生命,视自然萬物为一家人的心理)
我忽然被点醒了。他走了之后,我禁不住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我的院子。黑的、红的蝴蝶像风中的纸片,来来回回地飞。后来,我用了半个小时来清点自己的院子。我突然想知道:一个人周围到底有多少生命?我转向四周,发现我的院子里有数不清的生命,比如蜻蜓、蜜蜂、马蜂、蚯蚓、蝙蝠、蚊子、苍蝇,还有拳头大的蜗牛。
我在半个小时里感到我的院子从来没有过的热闹。我在突然获得了“财产”的同时获得了一种新的责任。(此段在结构上有承上启下的作用,内容上既是对上文的小结——我的院子里面养了很多的生命,又开启了下文的阐述——我对生命的责任)
如果一个人说他家里养了鹦鹉,能学人说话,再有人说他养了热带鱼,养了巴西龟,养了卷毛狗,都有资格使世人对他们羡慕。因为人们可以玩弄与观赏那些被称为“财产”的动物。
但是我没听见第二个人说,我家里养了蝴蝶。像蝴蝶之类自由来去的生命,是肯让人养的吗?养了,也可以被称为“财产”的吗?(此处连用两个反问句,表明了作者的立场。蝴蝶来去自由,本是不需要人养的。“我”之所以有养它的想法,不是把这些蝴蝶当作自己的宠物或财产一样去拥有或把玩,而是把它们当作生命、大自然的家庭成员之一,彼此尊重,和谐相处)
1986年,一棵一米多高的小树被扔在马路边。我问穿高筒靴子的园林工人,他们说那棵树已经死了,栽上也活不成。后来,这棵“死”槟榔树被我们种在小院子里。从未受到特殊的关照的槟榔树在1997年的时候,已经长得超过了四层楼。我拍着它的树干,总是想到盲人摸象的故事。它已经粗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我简直是在拍着大象的一条粗腿。另外的三条象腿在哪里,我不能知道。(此处运用比喻和用典的修辞手法,将槟榔的树干比作大象的粗腿,并引用了“盲人摸象”的典故。“盲人摸象”原意为目光短浅,看东西以偏概全,文中是在感叹有太多的生命没有被关照,“我”所能关照到的只是一部分生命)可是,从来没有人感觉我们养着一头单腿大象。(这句别有深意,用“我们”而不是“我”,可以理解为社会、群体等,有承上启下的作用和点明文章主旨的意义)几十年前,是我把它从死亡的边缘捡了回来,像从路边捡回来一个弃婴,是南方的水和太阳悄悄养着它,养成了一个像四层楼那么高大的小伙子。
前两年,我曾经一直走到黑龙江边上去。一家人谁也没有想到过我在南方还养着一棵巨人般的大树。
今天,我换上了养育者的眼光。我看见我还养着一阵阵的微风,养着一种种的气味,养着一层又一层的灰尘……养着和其他家庭有区别的一种自己的滋味儿。
我养过的第一盆花死掉的时候,我曾经说再也不养花了。连自己都养不好的人,还养什么花。可是不知不觉,在我的院子里,有了一百多盆花草,有了这么多潜藏的昆虫。居然像清风吹过去那样,我一直没有察觉。
经过了许多年,我已经成了一个能注意到蝴蝶的人,这对我十分重要。
放下书和纸,突然看见我以外生机勃勃的一切! 在窗户前面,我猜想,哪一只蝴蝶是庄子变的?我相信它一定是最普通的一只、完全无意识的一只。它绝不会特殊。(此处作者由窗前轻盈曼舞的蝴蝶联想到了“庄周梦蝶”的典故,并由此引申到生而平等的生命感悟上来)
一刹那,我感到全世界都在我以外。那些没有疼痛感的一切,都不是我本身。但是,有一些东西环绕着我的生命。它们离我,比离别人近很多。蝴蝶和苍蝇,甚至都想落在我的白色袖子上。在这些感觉都消失以后,我会成为什么?我会用什么方式再看见另外的生命?我不知道。(文章采用设疑法结尾,引发人们对善待生命、珍爱生命以及与其他生命平等和谐相处的深度思考)
(选自《聆听苦海的福音》,浙江文艺出版社,有删改)
赏析
文中的“我”因为朋友对家中院子的羡慕不由得“换上了养育者的眼光”,看待眼前司空见惯的蝶。有了这样一份心理暗示后,作者一发不可收。何止是养蝴蝶?与此类似的,还有养微风、气味、灰尘……留心世间万物,会发现美丽而充满生机的世界并不只为我们某个人存在,也有无数的生命陪伴在我们周围。文章及文章之外的情趣来自朋友的点拨及“我”对生活的独具慧眼:珍爱,往往创造出美好的境界。这句话让人想起了冯骥才《珍珠鸟》中的场景,人与万物之间的尊重与珍爱是相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