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亚的呼唤（上）

刘乐萌

犹记得孩提时代，每周一到周五的晚上，电视机里总会按时传出《动物世界》的声音。弱肉强食的神秘大陆、广袤无边的东非大草原和色彩斑斓的野生动物，勾起了我对非洲的无限憧憬。

怀揣着儿时的向往，我于2020年寒假参与了Projects Abroad 的肯尼亚野生动物保护项目。从北京跨越一万千米，历经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我来到了曾经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地方，开启了为期两周的探索之旅。

濒危的罗氏长颈鹿

志愿者的营地位于肯尼亚首都内罗毕西北170千米的纳库鲁县索伊桑布保护区，是一座由牧场改建而成的宿舍式民房，由7名营地工作人员负责运营。索伊桑布保护区位于东非大裂谷，经过剧烈的地质运动和火山爆发，形成了素有“世界上最艳丽湖泊”之称的纳库鲁湖，加上赤道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这里便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志愿服务期间，我们的工作包括研究罗氏长颈鹿和其他濒危物种、拆除捕猎动物的陷阱、协助当地民生设施的建设等。

一月正值东非的干季，而闻名遐迩的野生动物大迁徙发生在七八月的湿季，所以参与项目的志愿者并不多。我到达营地时，那里只有一位16岁的德国志愿者，名叫诺瓦。他参与项目已有半年之久，非常了解当地的情况。

当天下午，我们就开始了罗氏长颈鹿种群的监测工作。罗氏长颈鹿 （Rothschilds giraffe）是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之一，一度因当地农业发展而濒临灭绝，目前属于濒危物种。尚在野生状态下的罗氏长颈鹿不过千头，肯尼亚是其主要栖息地之一。

斜阳渐西，我们的车子飞驰在东非大草原上，前往罗氏长颈鹿的栖息地。身后尘土飞扬，周围进食的斑马纷纷看向我们。我和诺瓦人手一个望远镜，开始搜寻长颈鹿的踪影。

眼尖的诺瓦首先发现了这些草原上的精灵。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星星点点的棕黄色斑点在金合欢树后若隐若现。车子驶近，《动物世界》中的景象映入眼帘：数十头长颈鹿在树丛中穿梭，这些健硕的生灵身高近6米，头上的两个角像蜗牛触角一样伸向两侧，长长的睫毛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看起来萌萌的，它们的上身被深褐色的斑块包裹，小腿没有斑纹，像是穿了白袜。它们正在觅食，一看有人来了，便甩动修长的四肢，晃晃悠悠地跑开想躲起来。司机赶紧叫我俩对每头长颈鹿进行拍摄，并统计数量。

热心的诺瓦教我如何辨别种群和雌雄：罗氏长颈鹿较其他种群而言，颈部和腿部更长，它们拥有五个角，其中两个真角位于头顶，前额上有一角，耳朵后另有两个隐角;雄性体型较大，前额上的角尤为突出，而雌性体型较小，前额较平坦。诺瓦补充说，每一头长颈鹿都有自己的名字，保护区工作人员会为每一头新发现的长颈鹿取名。

带着丰富的照片和新鲜的知识，我们踏上了返程的路。回到营地后，我们对照片进行了仔细的分析和对比，根据它们的花纹确定每一头长颈鹿。经过比对，我们确定了下午遇到的长颈鹿群是保护区登记在册的“土著家族”，并未发现新成员。志愿工作期间，我们一共对罗氏长颈鹿进行了三次监测，这些种群状态分析的数据会被索伊桑布保护区采纳。

火烈鸟的悲鸣

纳库鲁湖是野生动物的天堂，其中，鲜艳的火烈鸟是当之无愧的“明星”。志愿服务期间，我们也动身前往纳库鲁湖，开展沿岸生态保护工作，保护水生鸟类的栖息地。

车子穿过草地和密林，沿湖飞驰，最后停在了某个僻静处。湖岸一片狼藉，遍布废弃物。我跳下车，站在难以计数的垃圾上，却被眼前的景色美得几近窒息：头顶是布满朵朵白云的苍穹，天空下碧波荡漾，远处的火烈鸟在水中漫步，全身的羽毛洁白泛红，翅膀下方的羽毛呈深红色，翼尖为黑色，诸色相衬，像是烈焰在水中绽放。它们时而在滩涂上徜徉，时而在湖中嬉戏，时而低下优雅的S形脖颈，用半红半黑的长喙拨开湖底的泥沙寻找食物。我站在湖边，与火烈鸟彼此静静地相望。微风撩拨着湖面，轻柔的水声仿佛纳库鲁湖的浅吟低唱，一片安宁祥和。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我們提着编织袋，戴着乳胶手套，拾起现代文明的遗渣，然后将垃圾集中起来就地焚烧。焚烧后的残余物会有专人定期清理。我望着垃圾燃烧时升起的滚滚浓烟，听工作人员说，纳库鲁湖曾经是名副其实的火烈鸟胜地，长期居住于此的火烈鸟一度达到数百万只，每年都有大批游客慕名而来，但也留下了大量垃圾。这些垃圾在雨季被冲入湖中，有些被水鸟和鱼类误食，留在它们体内。动物一旦被刺穿消化道，就会面临死亡，因此湖边常常出现误食垃圾而死的水鸟尸体。他感叹，如今已经不见昔日火烈鸟群映红整个湖面的美景。放眼望去，只有少数的几群火烈鸟散落在湖边。纳库鲁湖的水量也因城市用水量增加而明显减少，出现了湖水干涸的痕迹。

返程时，车子徐徐前进，生怕惊动任何一只火烈鸟。就在此时，火烈鸟的一声长啸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是起飞的鸟群。它们张开翅膀开始奔跑，踏出的串串水花像是为纳库鲁湖铺上了一层水珠编织的毯子。鸟儿们奋力冲向天际，如红云凌霄，仿佛在对我们表达感激之情。

我们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保护你们，你们点亮世界。

生死一线

21世纪初期，亚洲对象牙、犀角和兽皮等野生动物制品的需求开始急剧增加，肯尼亚的偷猎活动也随之猖獗。偷猎者往往会枪杀大型动物，对中小型动物布下陷阱。陷阱的种类不计其数，通常以深坑、套索和捕兽夹为主。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大晴天，我们来到纳库鲁湖区，跟随保护区的马赛人向导穿梭于林间，手持柴刀斩断带刺的树枝，一路步行搜寻偷猎者布下的陷阱。正当我觉得一无所获时，诺瓦停了下来，凝视着一处密林，突然径直走了过去，从树丛中扯下了一条长长的套索。向导说，这种套索会套住途经的动物，中小型动物一旦落入陷阱，死亡的丧钟便会敲响，它们越是挣扎套得越紧，直至窒息死亡。诺瓦拿出了他之前拍摄的被偷猎陷阱困死的斑马照片，照片中的斑马因为挣扎，铁丝深深嵌入颈部，最终暴晒脱水而死，血红的筋肉暴露在外，被苍蝇覆盖。或许几天前它还在族群里畅快觅食，肆意奔跑。

当天傍晚，在返程途中，天空忽然电闪雷鸣，草原上下起了大雨。由于路面湿滑，车子的左前轮不幸陷入泥坑。下车查看后，司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们进入了狮子的领地，同时车上的千斤顶不足以支撑车轮。

正当我们焦急地思索脱险的办法时，远处的石头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和向导提议用石头脱险，向导说可以一试。为了避免手电亮光引来狮子，我们便摸黑收集石头放入坑中，并用千斤顶尽量撑起底盘。碎石填满坑后，司机发动引擎，车子并未像我们想的那样顺利脱险。我观察发现是石块的受力不对，于是更改了石头的摆放顺序，让轮胎拥有更大的受力面和更稳定的支点。这一次车子终于成功开出了泥坑。

听着从山谷传来的猛兽低沉的吼叫，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面对危险时，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活学活用，往往真的能绝处逢生。那一晚，我们离死亡可能真的只差一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