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意匠美”在首饰设计中的创新运用

王婷婷, 王鼐

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珠宝学院，北京 100083

1 什么是“意匠美”

何为“意匠”？“意匠”最早出现在晋代陆机《文赋》中“意司契而为匠”。意，为志也，是意图、构思之意，主要指人的思想；匠，乃技艺巧妙、匠心独具之意，主要指工艺、设计手法。后唐代杜甫的《丹青引》中也出现了“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的诗句。至清代，“意匠”在诗人赵翼的《游网师园赠主人瞿远村》：“想当意匠经营时，多少黄金付一掷”一句中也有提及。

所谓“意匠”，《辞海》中的解释是指作文、绘画、设计等的精心构思。“意匠”在设计中主要指工匠在创作之前进行的长期筹度准备的过程，它是现代工艺设计的萌芽。民国著名学者陈之佛先生认为：“‘意’——美的思考，‘匠’——科学的处理”[1]。“意匠美”是艺术与技术的完美统一，指设计的布局构思，既满足功能要求，又有着鲜明的形式特色。

杨先艺先生在《论中国传统造物艺术的审美特征》中说：“中国传统造物巧夺天工的雕镂和镶嵌装饰工艺，其别出心裁的功能展现、意趣横生的形态结构，无不展示华夏造物的意匠美”[2]。“意匠美”作为一种审美特征和造物理念，在中国传统珠宝首饰中有着具体体现。从发展历史上看，时代与“意匠美”的关系是相互影响和促进，经济的发展为自然科学发展奠定基础，科学与技术的结合又会有效地促进工艺和材料的发展，从而影响到首饰意匠的功能和装饰方面；精神文化层面的进步也对首饰的风格、形制、寓意等方面产生积极影响。根据“意匠美”的特点，我们将其归结为“装饰性”“功能性”“寓意性”和“和谐性”四个方面（图1）。由图可见，四个方面与时代发展中政治、经济、文化和技术四个方面关系密切。

图1 时代与“意匠美”之间的相互影响与促进Fig.1 The mutual influence and promotion between social development and “beauty of craftsmanship creation”

2 “意匠美”在中国传统珠宝首饰中的特征

由各种美丽、稀少的贵重材料加工而成的首饰，是用以装饰人体、表现社会地位及身份的饰物。珠宝首饰属于一个高度浓缩的文化载体，方寸之间，气象万千，“意匠美”在首饰发展中有着重要的美学意义。

在中国古代珠宝首饰的发展进程中，“意匠美”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

“意匠美”的萌芽期——先秦时期，出现了以《考工记》为代表的工艺制作思想，为“意匠美”的产生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意匠美”体系初步形成期——汉唐时期，社会经济的繁荣使材料、工艺得到进步，自由开放的社会环境使审美得到提高，推动了“意匠美”持续发展，形成其发展的第一次高峰，并为下一次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意匠美”体系成熟期——宋元时期，由于文人化思潮的兴起，“意匠美”融合了浓厚的文人化气息，逐渐呈现出新的发展面貌并臻于成熟；“意匠美”延续更新期——明清时期，“意匠美”发展到高潮，而且随着封建制度的消亡，“意匠美”的发展也在不断更新，在新的历史发展阶段，传统“意匠美”体系逐渐呈现出独特的历史形态。

本文根据具体饰物，从四个方面，对其特征与价值作如下分析：

(1)装饰性：首饰的产生是一个创造美的过程，尤其是外在的形式美，其主要体现在色彩、造型、工艺等方面，造型又分为形象和结构。在中国传统珠宝首饰设计中，色彩和造型方面大都采用随类赋形、随类赋彩的设计方法，多以自然事物、生活题材为主；在制作工艺上，金属工艺得到充分发挥，包括金银错、錾刻、花丝、摺丝、炸金珠等，例如明代金质葫芦耳环（图2）轻巧灵动，细节体现在重复的正反相叠样式上，用片材攒聚成摺丝效果，既节省了金料，又增添了首饰的层次感。

图2 明 金质葫芦耳环Fig.2 Ming Gold folded silk gourd eardrop

图3 隋 闹蛾头饰Fig.3 Sui Moths headdress

在结构方面，部分首饰利用了金属的延展性和弹性来获得一定的动态美感和趣味性。例如隋朝的闹蛾头饰（图3），除了外部的层次感，它结构中的金属丝弹簧工艺使其在佩戴时可随人体晃动，犹如昆虫在花海中飞舞一般，极具动感；再如明代的活轴转动戒指，戒面设有活轴，可上下翻转，所刻文字与图案，多寄予寓意。

(2)功能性：在中国传统珠宝首饰中，部分首饰不仅具备装饰美感，还具有特定的功能价值，以满足不同的需求。比较常见的是与服装相搭配的霞帔坠、带钩等，在辅助着装需要的同时，增添了装饰美感。例如魏国王室用品——鎏金嵌玉镶琉璃银带钩（图4），整个带钩把金属工艺和琢玉工艺结合起来，技艺精湛，堪称中国古代最华美的带钩，在实用的基础上，把装饰美观性发挥到极致，是传统首饰中“意匠美”的典型代表。

图4 战国 鎏金嵌玉镶琉璃银带钩（王婷婷摄）Fig.4 Warring States Gilt gold inlaid with jade inlaid with glass silver belt hook (Photograph by Wang Tingting)

(3)寓意性：寓意于物是“意匠美”在首饰中的重要体现之一，设计上多以吉祥文字、吉祥图案、代表性的人和物以及谐音吉祥语来呈现，增添首饰的美好寓意。例如以飞天形象求得神仙庇佑、以慈姑叶纹样象征多子、以迦楼罗神鸟代表吉祥幸福、以葫芦造型祈求“福禄”等。多数代表吉祥美好寓意的象征一直沿用至今，例如“长命百岁”“龙凤呈祥”等吉祥文字和图案，以及葫芦、元宝等祥瑞造型。

(4)和谐性：人与物的和谐统一，一方面指器物的外部构造与人身形态相契合；另一方面指精神上的契合，包括审美、气质、性格等，由此达到“人器一体”的和谐境界。在首饰“意匠美”的发展后期，除了工艺更加精进以外，还展现出人与物的和谐归属感，首饰大都有了相应的人物背景和意义。例如出土于明王忬墓的戒指[5]，戒面刻有“忍”“耐”二字，该枚戒指所寓之意与其主人的经历相关，王忬因得罪严嵩，被其构陷至死，隆庆元年才得以平反昭雪，可见该人物生平经历过低迷和怨怒的时期。在此类首饰中，我们对其佩戴者的生平也可见一斑。

3 “意匠美”在当代首饰设计中的创新应用

随着时代发展，珠宝首饰设计也不断创新，中国当代首饰设计所蕴含的“意匠美”在继承中也有新的发展和突破，传统“意匠美”体系呈现出了独特的创新价值（图5）。装饰性方面，在继承了“象形”的设计理念基础上，设计主题更加当代化、多元化、个性化，同时新材料例如钛金属的创新使用丰富了设计色彩，制作工艺也都有相应的进步；功能性方面，首饰功能逐渐呈现智能化趋势，还体现在结构的变换和一饰多用性；寓意性方面，在继承了吉祥祝福的寓意之外，还体现在一些叙事性、纪念性的情感化设计上；和谐性方面，从古代的“人为器本”、“重己役物”到如今的“以用户为中心设计”，一脉相承。

当代珠宝首饰“意匠美”的创新应用主要体现在设计理念创新、材料创新、工艺创新、技术创新和新探索等几个方面：

（1）独特的设计理念

随着时代发展的多元化，珠宝首饰的设计过程、传统文化、时代特色、文艺气息、情感故事等都是珠宝首饰设计的源头和灵感。设计师通过设计理念的转变与持续革新，能够设计出更加多元化的珠宝首饰[6]。自20世纪以来，国内涌现出多位代表性设计师，他们的设计注重反映人与人、人与物、人与环境的关系，表达特定的含义，其作品无不充满意匠之美，令人叹为观止。

图5 新时代下珠宝首饰设计对“意匠美”的延续与创新Fig.5 The continuation and innovation of “beauty of craftsmanship creation” in jewelry design in the new era

胡茵菲女士，被称为“当代珠宝艺术女王”，其设计理念别具一格，珠宝作品中结合了音乐的旋律和节奏，古典浪漫。在作品“莫奈睡莲”（图6）中，用珠宝来诠释水中睡莲明亮幽静的深远意境，造型如流水般自然流畅，以粉紫色为主要色彩基调，并用少许蓝色和绿色宝石进行呼应，其设计使整个作品活了起来。

图6 胡茵菲“莫奈睡莲”Fig.6 Anna Hu “Monet water lily”

被称为“中国珠宝设计教父”的任进先生，其设计主题也常以中国传统文化和大自然为主，如作品“灵”（图7），其灵感来源于榕树根的生长态度，以鹿角的蔓延象征榕树根的缓慢扩张，永续向前，借以表达柔软的力量无处不在，造型虚实结合，色彩对比和谐有力。宝石镶嵌采用“腻镶”，该镶嵌方式借鉴了榕树根和砖的结构关系，将宝石与镶嵌部分的金属结合得更加紧密一体化，首饰整体更加柔和。

图7 任进“灵”Fig.7 Ren Jin “Spirit"

（2）珠宝首饰材料的创新应用

近几年，首饰材料门类中增添了以钛金属材料作为制造材料的新方向。钛金属材料可以通过电镀等技术改变其光泽和颜色，产生出全新的视觉效果，其可变色特征很好地展示了现代首饰的材料美，有助于首饰设计师打破传统观念，拓展创新空间[9]。

陈世英大师的作品是当代珠宝艺术“意匠美”的典型代表，其作品以钛金属为框架，重量轻且色彩纷繁，宝石材料采用了新型切割技术——“世英切割”技术，充分展现出光华璀璨的效果。如作品“我还在飞舞系列——化蝶”（图8），意在表达生生不息的理念；造型上主次分明，错落有致；以祖母绿为蝴蝶身躯，色彩清丽，以钛金属制作的各色蝴蝶簇拥而上，形态若翩翩起舞，如梦似幻。

图8 陈世英“我还在飞舞系列—化蝶”Fig.8 Wallace Chan “I am still flying” series - butterfly transformation

图9 梁大钊“娇荷欲滴满庭春”Fig.9 Liang Dazhao “Charming lotus dripping full court spring”

同样，首饰设计师梁大钊先生对钛金属材料的造诣也极为精深。他对大自然生动的色彩极为关注，作品多以自然元素为主，造型唯美，色彩夺目。如作品“娇荷欲滴满庭春”（图9），意在表达水池中的生命交替，荷花与青蛙的互动关系；粉紫色钛金衬出荷花娇艳，绿色钛金衬出荷叶清嫩，珍珠好比饱满的露珠，青蛙似欲奔扑，动静之间，自然之美，淋漓尽致。选择多变色的钛金属材料，运用特殊的制作工艺，充分展示了其作品旨趣。

（3）创新性制作工艺的应用

当代许多优秀的珠宝设计师专心于对技艺的研究，并突破创新。如Cindy Chao，被评为“掀起珠宝工艺新革命”和“塑造当代高级珠宝的亚洲设计师”，她不断挑战工艺极限，独创出超越360度的堆栈镶钻法，并结合欧洲顶级金属工艺，隐藏金属制作痕迹。其作品四季系列冬叶胸针（图10），意在表达冬季枝叶晶莹清冷的意境；使用高超工艺将总重105克拉的各式美钻完美融合，叶片整体卷曲自然、轻薄生动；渐层的灰色钛金属基底让作品充满光影质感，叶脉纹理运用黑镐金，对比清晰，色彩分明，宛如寒冬中被冰晶覆盖的叶片，永不凋零。

图10 Cindy Chao 四季系列之冬叶胸针Fig.10 Cindy Chao Winter leaf brooch of four seasons series

在设计理念和工艺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刘红宝先生做到了突破创新，他曾说：“用欧洲珠宝首饰的形式来表现中国传统的文化意蕴”。他率先将濒临失传的琉璃七宝工艺、螺钿贝壳镶嵌工艺、金银错工艺等运用在金银首饰摆件的设计制作上，其作品既有西方珠宝首饰设计的硬朗风格，又有东方艺术的典雅婉约[14]。例如刘红宝大师的“金屑紫幄图”（图11），是一件多功能首饰摆件，在翡翠盘中点缀着用天然紫晶、珍珠、黄金和钻石制作的葡萄、叶子和蝴蝶首饰。其创新之处是将首饰与摆件相融合，作品集实用性和观赏性为一体，构图上极具空间感，前后呼应，错落有致，色彩柔和典雅，充满东方韵味。

图11 刘红宝 “金屑紫幄图”Fig.11 Liu Hongbao “Gold scrap and purple curtain picture”

（4）科学技术在首饰制作中的创新运用

随着工业4.0技术的发展，“数智化”的技术也开始应用于首饰制造领域：首饰智能制造和首饰功能智能化。

目前，首饰智能制造主要有减材加工的CNC精雕技术和增材加工的3D打印技术。减材技术效率高，更适用于首饰量产，例如深圳“智未来”工厂便是以CNC技术为主；增材技术不受款式限制，更适用于珠宝首饰定制，例如3D打印首饰艺术家Silvia Weidenbach(西尔维娅·魏登巴赫)，她的作品在材质上有了新的突破，佩戴更加轻盈。

首饰功能智能化是指把近场通信技术、蓝牙技术、传感器技术等现代电子智能技术融入首饰，使之能集饰品、运动、社交等功能于一体，其设计逻辑是以人为本，从功能性和装饰性去改变和点亮人们的生活[15]。国内智能珠宝品牌TOTWOO在2015年末推出了“We Bloom绽放”首饰系列（图12），使用不同彩色宝石模拟花朵外形，传达“每一颗绽放的心都有自己的色彩”的理念。该设计力图用科技手段来全新演绎“爱”的感觉，其“心有灵犀”功能让佩戴者可以通过敲击珠宝来激活内部的“智慧芯”，使中间镂空的“心”光芒闪动，人们会在首饰轻轻震动的瞬间，领会到两人间的默契，达到情感互动[16]。

图12 TOTWOO “绽放”手镯 天然宝石系列 绿橄榄石Fig.12 TOTWOO “Bloom” bracelet natural gem series with green olivine

当下，首饰功能智能化面临的主要问题便是智能首饰设计造型和功能未能形成统一协调关系，很多智能首饰产品把重心放在了“智能”上，忽视了首饰本身的装饰属性。智能首饰大多简单，略显笨重。因此，完成其“装饰性”和“功能性”的完美统一，达到首饰与人的和谐是当下的设计追求与任务。

（5）首饰设计“意匠美”的新探索

结合作者本人设计作品《秘境天工》的感悟，来谈谈首饰设计在“意匠美”方面的探索创新。珠宝首饰作品的装饰美和功能性如何完美融合，一直是笔者思考和探索的问题，“秘境天工”（图13）的设计，尝试将“装饰性”与“功能性”相结合设计，并作为对珠宝首饰“意匠美”的探索。作品以“放大镜”为原型，对其外形装饰进行设计创新，设计以水欧泊产地埃塞俄比亚的特色景点——达洛尔火山为主题元素，金属部分为整个黄色火山奠定色彩基调，群镶的钻石部分代表火山白色积岩，水欧泊的火彩和透明质地代表火山硫酸池的五彩缤纷，整体营造出如同达洛尔火山一样神秘美丽的意境。作品材质使用14K黄金，不同于银灰色调，更温暖明亮；主石使用欧泊、母贝和钻石，制作上采用失蜡铸造、微镶、窝镶和抛光等工艺。如此，作品在具有其特定功能性的同时，也具备装饰美观性和可佩戴性。在探索“装饰性”与“功能性”结合设计的过程中，考虑两者之间的关系，如何使首饰整体更加和谐是重点。功能性首饰应注重其装饰美观性，而装饰性部分的设计也应注意避免影响其本身功能性的使用和发挥，两者相辅相成才会逐渐达到“意匠美”。

图13 秘境天工系列 （王婷婷设计）Fig.13 Secret heaven series (Designed by Wang Tingting )

4 结论

总之，“意匠美”珠宝首饰具有“装饰性”“功能性”“寓意性”和“和谐性”四个方面的特征，使首饰达到形与质的统一，在时间长河的洗礼下依然经久不衰，代表着一个时代的风尚和文化内涵。新时代的“意匠美”要求我们要紧跟时代发展的浪潮，在新的设计理念下结合新技术、新材料来进行外观和性能的突破性设计，同时要注重设计作品的和谐统一，以设计制作出适应时代发展，符合人们审美需求的“意匠美”首饰。